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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地的寒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知道是我的身体有问题,还是大脑有问题——其实后者的可能性居多——我一踏入齐地就恨不得自己化身禽兽,全身都长满了浓密的厚毛,以抵御寒冷。
只可惜这愿望太过奢侈,连老天也不能答应,我只能置身于齐地这大冰窖里继续挨冻。
反观太子殿下凤朝闻,大约是本质上就是一头凶悍的禽兽,所以外在的改变倒并无多大关系,就算他没有一身厚实的兽毛,披着大氅走在雪地里也是英姿如松,不打半个哆嗦,端的令人赞叹。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总是适时找机会在他不曾察觉之下摸摸他的手,比如端茶递水,顺便贴近一下他的手,感觉到有异于我那冰凉的爪子的温暖,我内心微微失望——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穿同样的衣服,为何温度差异这么大呢?
凤朝闻被我冰了一下,将埋在文书中的脑袋抬起来随便在我身上瞄瞄,又埋头忙去了。只是一个时辰之后,田秉清前来收拾他看完的文书,他漫不经心吩咐下去:“送个手炉过来。”
田秉清苦着脸站在马车外,微微缩着脖子不挪窝。
我望一眼马车之外的冰天雪地,太子亲卫队顶风冒雪在赶路,也觉的这要求有些难为人,连忙表示我很热,并不需要手炉之内的东西。
凤朝闻抬头瞧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忙了。
田秉清一脸感激的抱着厚厚一沓文书往后面找人传送去了。
但是第二天等我起来就后悔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了。
这件事说起来颇为丢脸。
回国途中,我与凤朝闻坐同一辆马车,日夜相对,这本也没什么。这半年里我与他同榻而眠也相安无事。但那天早晨醒来,我对着自己面前一大片光—裸的皮肤还是呆滞了。
身体被拥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带着多日不曾有的暖洋洋的气息,这个夜晚睡的格外香甜,连噩梦都不曾光临,但我宁可睡着了面对噩梦,也不要醒来了面对着这么恐怖的现实……
我颤微微挪开了自己紧贴着的半边脸,瞧着这如玉肌肤之上的口水印子欲哭无泪……偷偷抬头去瞧,迎上一双晶璨的凤眸,不知道是否刚睡醒的缘故,凤朝闻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磁性:“醒了?”
我被吓得狠了,只觉心弦狠狠跳了一下,慌乱答道:“没醒!肯定又做噩梦了!”顶着凤朝闻杀人的黑脸,一头扎进了被窝,再不肯出来。
凤朝闻倒也不曾多说什么,掀开被子唤了田秉清来收拾洗漱。
我瞧着凤朝闻高大的身影在这车厢里显得压迫力十足,只觉胸腔里那点空气渐渐稀薄,忍不住冒出一句:“殿下,要不今晚我去睡田秉清马车里?”
田秉清本来正一边侍候凤朝闻一边忙里偷闲回头对我挤眉弄眼,闻听此言一个哆嗦,连连摇头拒绝:“我坐的那辆马车已经满了……坐满了……”说着麻利的跳下车去了。
……我昨天就不应该好心阻止,让他去风雪荒原寻找个手炉回来!
不久之后,当此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当我习惯了睡前冷的哆嗦,梦中往温暖之处去靠拢,清晨醒来淡定的擦掉留在凤朝闻胸口的口水印子,微笑着打招呼:“殿下早!”不得不承认:有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可依靠,的确是最好的取暖方式。
听说大齐的女子早婚,像我这把年纪还未曾婚配的都属异类。
我想,大约也与齐地寒冷,女子不易过冬,总要寻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来过冬有关吧。
大齐的国都寒琼玉苑,银装素裹,美则美矣,只是太过寒冷。
我窝在凤朝闻的太子寝宫,半步都不肯出去。他回国之后有诸多人事要应酬处理,常常半夜才能见到他的身影。
好在东宫大厨做出来的菜味道倒极合我的胃口,又辣又鲜,隐约教我觉得从前理应常吃这样的菜,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田秉清好几次哄着我去外面走动,都被我找借口拒绝了,直到武恪有次来见凤朝闻,对我极尽讽刺嘲笑之能事,我对他居然有这么利的牙口表示大感兴趣,难道宫外酒楼的饭多吃几日,真能将一个言辞木讷的人吃的牙尖嘴利?
这才多少日子啊?!
武恪已经从战场上那个冷冰冰板着棺材脸的青年男子转变成了一个言辞犀利的愤青?
田秉清表示非常愿意陪同我前往宫外一探究竟,我其实觉得是他嘴馋了……
当我二人坐在宫外酒楼里,叫了一桌子菜大饱口福的时候,楼下大堂里正乱哄哄一片。武恪穿着件洗的发白的书生袍子正舌战群儒,大讲天下百姓的福利。
——嗯,凡事奔着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而去,总是让人莫名的景仰!
那群书生对战争的残暴及劳民伤财一事大加伐挞,言辞之间极是反对,我这才想到大约凤朝闻出兵攻陈,其实也是挺不受欢迎的一件事吧。
武恪将煽动泥腿子造反与天下一统,百姓不再饱受战争流离之苦而牺牲自我的大义充分的展现,连酒楼的店小二都听得炯炯有神,双目放光,恨不得丢掉抹布去解放处于水深火热暴君统治下的大陈百姓!
我虽然不认识大陈那位皇帝,但我很同情他!
凤朝闻这招其实很是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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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的力量有时候是不可估量的,仅凭几个酸儒怎么可能阻挡住战争的脚步?
这几十年间,天下诸国打来打去,总没一刻消停。饱受战争之苦的并非一国百姓。各国百姓早已不是祖辈不离故居之人,总是辗转流离,寻找能够安定生活的国家。
连酒楼的掌柜也拉着袖子擦眼泪,深切怀念位于韩地的那块祖产与祖屋,听说太子殿下已经扫平了韩地,他正准备请个假回韩地料理祖产。
天下归心,大约如此吧?
我想,不久之后,那位大陈皇帝大约就离亡国退位不远了。
过年的时候,凤朝闻基本在皇宫中度过,他曾想带我前去,但被我严词拒绝了:“殿下,下官如今正在反省从前的荒唐之举,理应在东宫修身养性!”
其实我觉得,东宫厨子的手艺颇合我的胃口,换个地儿万一饮食不可口,可真得不偿失。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走后我又要独自睡在一张大床上,虽然有侍女在旁日夜守候,万一做噩梦身边也有个人会摇醒了,以免让我长久沉湎于噩梦之中,但后背总忍不住发凉。
少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夜晚不免难过一些。
他唇角微弯,又叮嘱宫侍们多备几个银熏球,这才去宫里参加晚宴去了。
田秉清陪着我吃过了年夜饭,在廊下看过了远远宫中放的烟火,又带了好几个冰灯来点在院子里,我在这些冰灯之中穿梭,只觉一阵一阵的犯糊涂。
这样的景象,我找不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确定这样富贵的场景我曾经历过,因为所食所用并不曾觉得陌生,但眼前这样晶莹剔透到美若幻梦的事物,我并不曾见过。
田秉清在我身旁指着旁边一对红色双鱼灯,笑嘻嘻讲着制作之法,我恍惚瞧他一眼,小太监尖利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那一刻仿佛有梦被惊醒,快的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抓住,便被人叫醒:“小郎是在等我吗?”
冰灯之下,远处立着的男子身形高大,五官俊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阔步而行,很快便到了我面前。
他伸手在我面上摸了摸,冰凉沁人,我一下惊醒,哆嗦了一下,回手便摸上了他的脖子,见他难得被冰的打了个冷颤,不由哈哈大笑。
他上前来牵着我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搓了又搓,整个人带着一股放松的慵懒,身上有酒香淡萦,“小郎方才在想什么?”
我总觉得他叫起小郎来含着一股说不出的调侃,可是一直未曾找到原因,暗中猜想大约是我从前做过什么痴傻的事让他发笑,所以无从分辩,只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只是瞧着这冰灯觉得有些陌生罢了,好像是个极新奇的玩意儿……”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又笑了,摸摸我的脑袋:“你果然被砸坏了脑子,连这事也忘记了。等到十五,满城尽是冰灯,我再带你出宫去瞧瞧,你定然能想得起来。”
我笑嘻嘻点头,毫不客气将冻的冰凉的手对准他的颈子贴了上去,在他冷的一僵之下,乐的哈哈大笑。
万军丛中英武不凡的大齐太子,居然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正教我心情愉悦。
那时候我忘记了从前,看不到以后,能够紧紧抓住的,只有眼前快乐的时光,以及眼前这个人,还有睡梦中背后那个温暖到令我想要悄悄落泪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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