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除了赏赐物件下来之外, 还让宫人传了嘉奖的口谕, 说了几句‘克勤慎己, 褆躬淳厚’之类的听起来很牛逼, 但是没啥意义的废话, 沈岑风和玉瑶郡主本想着要不要进宫谢恩, 幸好太子在末了提了一句, 两人就省事不用去了。
今天大概是个送信的好日子,沈家刚打点好来传口谕的宫人,门口就又送信过来了。
沈晚照一看是江如月的书信, 忙把探头瞧热闹的沈朝挤到一边,抖开信纸一瞧,就见上面寥寥数语, 大概就是自己因为家父有事儿明天不能来参加赏花会的致歉之语, 不过字迹潦草,话语里隐带愤愤。
她这样的老实人也会发火, 沈晚照看的一脸懵逼。
接下来江府又送来一封信, 竟然是江大人亲手书写的致歉信, 说小女不懂事儿让沈晚照恼了, 明天的赏花会一定会按时到达云云, 还说自己要登门致歉什么的,让沈晚照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晚照捧着信, 懵逼.jpg
......
江府那边如今也乱作一锅粥,江大人手里举着竹板让人请家法, 江如月梗着脖子跪在地上不说软话, 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归然不动的架势。
江如兰本来见到沈晚照给江如月下的帖子,心里便动了心思,想要会一会这位京里久负盛名的贵女,不过江如月不想带她去,于是她就想法子把这事儿传到亲爹的耳朵里。
江大人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竟然和锦川侯府搭上了干系,想到侯府的门第名望之后大喜过望,他最是个爱钻营的,养子又不大听话,能有这等结交权贵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一迭声地命令江如月要把沈晚照小意奉承好,把江如兰带上,两人最好多结识几个贵姬。
他叮嘱完了也不放心,有想要自己插一脚进去,直接去拜访沈二爷,反正两人的女儿相熟,他去也算师出有名。
江如月觉得吧,她跟沈晚照相好是因为性子相投,彼此能说得上话,要按照江大人的说法那成什么了?
于是顺嘴顶了句:“您老人家还是歇歇吧,我娘这几天不在,没人给您抻筋骨您就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一大家子去沈府像什么样子,这不成蹭饭的了吗?”
这话说的江大人惧内又没本事,虽然实情如此,但做女儿的却是不好说的。
她讲话素来直接,对亲爹也是一般,这一番下来把江大人气得胡须乱颤,差点没有上家法。
她手掌皮都给打厚了,才不怕家法,只头疼亲爹如此做派让沈晚照为难,让沈家人嫌恶,所以给沈晚照去了信过去,表示自己不去了,家里这一帮子不着调的也别想去了,一起安安生生地在家里窝着吧。
她书信才放出去没多久就被江大人发现了,他恼怒之下立刻写了封补救的信过去,心里着实忐忑,想把擅作主张的江如月拎出来狠狠责罚一通。
没想到刚一到大堂,就见跪着的江如月正嘻嘻哈哈的跟小丫头说笑话,脸上全无悔意,他气得七窍生烟,真恨不能一下子把这个孽障生生打死。
“你这孽障,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让你为家里人的前程帮帮忙有错吗?”
江如月一副滚刀肉的德行,无所谓地道:“爹这话就是过了,要是让女儿干别的事儿女儿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讨好人的事儿可干不出来,回头一不留神把人得罪了还不知道,您就放过我吧。”
江大人气的面色紫胀,额头中风一般抽搐。
江如兰走过来骂道:“看你把爹爹气的,不过是让你帮忙跟沈家建个交情而已,怎么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难?你以为官场上行走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没有一味讨好,也用不着你奉承,只让你帮忙搭个桥罢了,一点小事你也要这般顶撞爹爹,你到底是哪家亲生的?”
她这长姐素来巧言,江如月被问住了。
江大人来了劲头,拿出亲爹的架势硬逼着江如月答应下来。
如今她娘去娘家探亲,好几日不在,没人能阻止她爹犯浑,他一抬出孝道的名头江如月也招架不如,虽然被迫答应了,但心里却极为不赞同他这种做法,又给沈晚照去了第三封信。
信上的意思大抵是,我爹要去拍你爹马屁了,你跟你们家里人说说,他要是有什么出丑的地方你们多担待云云。
收到前两封信的沈晚照本来一头雾水,等拿到第三封信才她才明白原委,捧着信纸差点笑喷,有这么说自己老子的吗?
但这种攀附的事儿她也见多了,心里倒是并无所谓,她乐了一会儿之后怕江如月在家里为难,便提笔回了信,不过她回的就委婉多了,伯父出身名门,怎么会有失礼之处呢?就算真有,按照咱们俩的情分也不妨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过来。
江如月收到回信之后心里放下一半,江如兰这时候凑过来看沈晚照的回书,自己娟秀端正,虽不如她的规整好看,但也有股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气。
她垂眼掩住眼底的情绪,微微笑着问江如月:“那位沈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我怕明天做的不对的地方,犯了她的忌讳,那倒是弄巧成拙了。”
江如月知道今天这事儿就是她抖露出去的,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冷冷道:“你没收到帖子硬要去做客,难道不是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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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是既然都犯了一条了,再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
江如兰:“...”
她们两姐妹真是合!不!来!
不管过程多么辛酸曲折,江大人终于带着姐妹俩开开心心地踏上了攀附权贵之路。
沈晚照今日为了配合春景,特意穿了身鲜嫩娇艳的衣服,上面穿了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底下特地配了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外面系着绣了两指宽银边的素色纱衣,稍稍掩住浓冶的艳色。
她走动间头上的点翠蝴蝶步摇叮咚作响,上面的五缕银穗各挂了一枚小小玉珠,离的进了还能听见珠玉碰撞的细碎响声,虽只是含笑站在垂花门处,却轻巧压住了满园的春.色。
回眸一笑百媚生,原来世上真有能艳压群芳的美人。
这是江如兰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她原来一直以为女人只有美的和丑的,丑人千姿百态,而美人不分高低,稍稍修饰打扮谁也不比谁差了去,现在瞧来...世上竟真有别人拍马也难及的绝色。
有一种人,就算是穿着麻袋,也胜过旁人万千。
她本来就存了和沈晚照一较长短的心思,特意好好装扮了一番,却见沈晚照装扮明丽,神态虽然平和娴雅,但眉宇间尽都是被尊严出来的落落气韵,端的是顾盼神飞,精彩飞扬。
她暗暗皱了皱眉,心思复杂。
江如月觉得亲爹心术不正,亲姐也有些不对,所以被硬逼着带着家里人过来心里十分不痛快,于是全程拉着个脸,见到沈晚照的时候脸色才稍稍和缓,指着江如兰,简短地介绍道:“这是我长姐,江如兰。”
沈晚照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高挑女子,这女子体态丰盈,姿容婉媚,一颦一笑皆是无限风情,只有淡色的双眉才稍稍流泄出几许端庄文气。
她记得江如月有位姐姐年约二十有二正在做官,至今未嫁,甚至马上就要入内阁做参学了,本以为是个清秀古板的女子,没想到竟生的这般高挑婉媚,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如兰身上穿的烟紫色松鹤纹的长衣,好些跟温重光的某件有些相似,不过她的是女子款式,倒像是两人穿情侣装,沈晚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甩了甩头,先跟江如兰见过礼,笑道:“大姑娘好。”
江如兰回了她一礼:“沈姑娘客气了。”
她声音也异常娇媚,每个字都让人酥到心坎里,不像是上辈子某些明星故意学来的娇音,而是真正天生的一把好嗓子。
沈晚照听到耳朵里也觉得耳朵一酥,她就又笑道:“在家里听我妹妹说沈姑娘了好几回,我妹妹素来是个牛脾气的,对你也这般赞誉,我心里对你又是倾慕又是好奇,厚着脸皮贸然前来,实在是多有叨扰,还望你不要见怪。”
她说话倒是喜人,只是沈晚照对她不知怎么的,总也喜欢不起来,便只回以礼貌一笑:“客气了,高兴还来不及。”
江如兰便又亲近而不过分地轻轻打量她几眼,轻笑道:“难怪我这妹子喜欢姑娘,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让我好生钦羡。”
沈晚照见她说话得体又不过分,只得好生周旋,故作腼腆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你少年时便过了女子科举,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就在朝中任了要职,我才是对你敬仰万分,真是客气了。”
这话并不全是客套,江如兰不仅顺当考了女子科举,如今在官场上也算是顺风顺水,马上又要入阁,好些人私下说她是次辅第二。
两人不如何相熟,沈晚照只客套两句就由管事把她带到了宴客的地方,她跟江如月说话就轻松多了,笑嘻嘻地道:“你这表情是给谁看呢?脸拉的这么长,莫非是嫌我招待不周?”
江如月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我家里...”
沈晚照见她就要竹筒倒豆子就要说出来,忙打断道:“你也是胆子不小,敢在心里那般编排你爹,小辈没个小辈样子,你活腻歪了不成?”
江如月不以为意地道:“我爹自来都是这样的,可惜最近我娘不在我,我又劝不住他老人家,只得由着他过来了。”
她解释一番沈晚照才明白,原本江大人就是个爱时不时犯糊涂的,所以家中大小事不管内外,都是她娘说了算,江大人瞎指挥过几次,弄得自己差点贬官流放,就再也不敢瞎折腾了,所以江大人这个一家之主名不副实,当爹也当的没什么威望。
沈晚照瞠目结舌,同情地看了一眼江如月,有这么一个常常犯浑的老爹,做子女的应该很是辛苦吧?
......
由于上回的尴尬,沈岑风这回把决定把男女席面分开来做,没想到这回分开也没好到哪里去,江大人瞧见赶来赏花的首辅,顿时跟乌眼鸡似的,心里的怒气自然而然地显到了面上来。
要说江大人这人也有意思得很,温重光跟他们家大有渊源,他放着这人不巴结,偏偏来巴结那些不着调的,而且每每见了温重光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好像真不知道温重光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一样。
温重光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目光都没有给他一个,只跟沈岑风说话谈笑:“二爷这些日子可还安好?我正好得了只雪参,我留着也没甚用处,不如就送来给二爷和二夫人补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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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岑风虽然对他拐跑自己女儿十分不满意,但对他的乖觉感觉还不错,人前也不会落他面子,只笑道:“你有心就是好事,其他的送不送倒也无妨了。”
江大人在后面看见了,心里越发不痛快,等到众人谈到一位守备的儿子不孝顺,整天酗酒烂赌,累的那守备丢了官职的时候,他逮住机会插话,高声道:“亲生之子尚且如此不孝,我听说有的人家好心收养了养子,真不知又是如何光景。”
众人有不少知道江北川和温重光的养父子关系,但也隐约听到过风声,说温重光亲娘之死跟这位江大人都不可说的关系。
众人正觉着无聊,便只瞪大了眼睛等着瞧两人好戏。
沈岑风就是自己再不待见温重光,到底是自家准女婿,也见不得他被人这般挤兑,沉吟道:“说这些做什么,如今在座的诸位都儿女孝顺,家中和乐,再说这些岂不是无病呻.吟?”
这话暗暗含了提点,江北川不知道听出来没听出来,却也低了头不说话了。
温重光倒是不惧和他斗嘴,只是不想和他说话,自己也跌了身份,直冲着沈岑风微微一笑。
沈岑风心里舒服多了,继续和众人进行友好会谈,江北川知道自己招了人的嫌,他这点眼色还有,便只紧着奉承,再不敢说难听话了。
相比于男客这边的友好,女客的气氛就有些稍稍的不对了,沈晚照就见那江如兰落座之后伸手去取茶盏,广袖翩翩滑落一截,上面露出一串佛珠来,竟也和温重光腕子上挂的一串有些相似。
她这回可没傻到继续当做是巧合,眼含探究地看了江如兰一眼,直到殷怀月过来,她去外面迎人,这才稍稍把疑虑放下。
没想到等她回来的时候江如兰已经无意般的把自己和温重光自幼相识的事儿透露出去,美男人人都爱,更何况这人位高权重,好些姑娘便凑到江如兰身边细问起来。
江如兰便把幼时的事儿说了两三件:“...重光小时候很是安静,跟老师读书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等年纪渐长,也有不少自命风流的同窗要拉着他乱来,他也只是拒了,从来不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姑娘们无比羡慕:“...你的运气可真好,首辅小时候的事儿也知道的这般清楚。”
江如兰微微一笑:“哪里,只是和重光小时候相熟罢了。”
沈晚照:“...”重你麻痹!
她现在有点炸毛啊,不得立时把温重光揪过来问问那衣裳佛珠还有小时候是个怎么回事!
江如兰说完这话的时候偏头瞧了瞧,视线正跟沈晚照对上,两人视线微微一顿,同时展颜而笑,一时之间满屋生辉。
出于女人对某些事儿的敏感,沈晚照现在确定了,江如兰是在试探她时不时真的跟首辅真的有婚约在身,同时也是在炫耀,就算你们有婚约又怎样,我才是小时候跟着他长大的那个。
这时候众姑娘里已经有些说什么‘青梅竹马’的,江如兰没有否认,只微微一笑。
倒是江如月听不下去了,怕再多说几句给家里惹出麻烦来,皱眉道:“哪有的话,我们家是分内外院的,我们姐妹几个小时候跟首辅见的次数两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后来年纪大了他就外出求学去了,也没有熟到哪里去,可千万不要乱传。”
江如月倒不是瞧不出什么来了,而是单纯地看不惯家里人小时候对温重光不好,现在来攀关系了,温重光那边也未必乐意啊,小心攀关系不成再惹来什么祸端了。
此言一出,江如兰虽然强作笑意,但眼里却闪过一丝恚怒。
众贵女本来听八卦听的正高兴,闻言不由得面露鄙夷,原来不熟啊,你又在这里充什么青梅竹马的?
沈晚照心里大爽,面上和气地笑了笑:“罢了,都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儿,快别议论了。”
这话其实是跟江如兰听的,她在袖笼里的手指一动,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失言了,提到重光难免多话些。”
殷怀月算是温重光的路人粉,对首辅的家世有些了解,她这性子说好听了是嫉恶如仇,说难听了是有些嘴上不饶人的。
她不悦道:“我倒是听说了些事儿,在这里想要问问这位姐姐,听你这话音好似和首辅关系很好似的,可是既然关系好,为何多年没有往来,就连过年都是赶了初八初九才过去的?”
沈晚照有种大吐了口气的感觉,江如兰平生最不喜与这种直性子的人来往,面上已经有几分尴尬,还是强自圆了回来:“家父这些年都在外外放,首辅又在京里,两人平时都事忙,所以往来难免少了些。
刚才不还重光吗?转眼就叫首辅了?沈晚照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是尽了地主之谊,命下人备饭上菜。
江如兰似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转眼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与周遭人吃菜说笑,应酬得体。
沈晚照暗暗侧目,这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旁敲侧击地找江如月打听了一时,江如月自己不大关心这些事,是没瞧出什么来的,但问出来的话也能听出这位江家长女对温重光的感情非同一般,她暗暗地哼了声,招来下人低声说了几句。
等饭毕,她又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要下去用安神的丸药,让殷怀兰先帮忙招待,自己悄咪咪地溜去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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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传话到了沈岑风的耳朵里,定亲之后父母帮着两人制造机会也属常事,沈岑风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帮着拉一回皮条,随意寻了个借口:“首辅,我方才好像瞧见你的玉佩落在后面院子里了,你要不要返回去找找?丢了可不好了。”
温重光何等机灵的人物,一看见他眼神立即明白了,笑着应和道:“多谢沈二爷提醒,我正暗自纳闷呢,原来是掉在后面院子里了。”
他说完就抬步走了出去,站在一株柳树下,人还未来得及站稳,一阵香风就扑面而来了,他伸开双臂正准备迎接佳人,没想到佳人一把捏住他胳膊,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她脑补着两人一个重光哥哥一个兰妹妹的场景,火气就扑扑地往外冒,还重光?叫的倒是亲热!
温重光微微一怔,失笑道:“你又是瞧见哪里不对了,我怎么就瞒着你了?”
沈晚照紧盯着他神色:“你可认识江如兰?”
温重光神色一沉,语调也淡漠下来:“怎么,你见着她了?她今日也过来了?”
沈晚照见他神色毫无异常,带了几分提到江家人时惯带的嫌恶,心里先松了口气,拍着大腿抱怨道:“可不是吗?她穿的衣裳跟你很像,搞得跟你们两人穿情侣装似的...”
又把他的手腕扒拉出来给着腕子上挂的佛珠:“还有这串佛珠,也跟你一模一样,讨厌死了!”
她都没有呢,凭什么江如兰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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