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被不断涌来的杭州市民重重包围, 虽然有卫兵的保护, 但是由于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所以这些卫兵也只能组成人墙隔开府衙与百姓。
在人群之中, 有几个格外狡黠的目光在细细地打量着这一切,并不断有人呢随着几个零散的人群离开或进入。他们似乎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德克济克早就看出来他们的不寻常, 于是也吩咐手下的生面孔装成老百姓悄悄地跟了上去。
杭州西城, 张府, 胡荣正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人冲进张闿琦的家里。
这张闿琦虽然是数一数二的江南船王, 但是面对着浙商领袖胡荣还是摆不出什么架子。
张闿琦笑道:“未知胡兄上门是为何事?”
“所为何事?”胡荣冷笑了一声, “张闿琦,当初你落难的时候,我们浙商可有做出落井下石之举?”
“不曾,若是诸位施以援手,只怕在下早就葬身钱塘江了。”
“那八王爷一抛出‘米券改革方案’,你就在背后挑唆浙江商业银行大肆抛售我等米券、面券乃是为何事?”胡荣瞪着张闿琦,“还有这杭州百姓围攻府衙,别说跟你没一点关系?”
“胡兄可是冤枉我了!” 张闿琦高喊着,“这银行抛售米券乃是商业行为, 胡兄的米行撑不下去,难不成还要银行贴钱么?至于唆使百姓,胡兄扣得帽子也太大了!在下何德何能, 能劳烦杭州百姓为我所驱?”
胡荣一愣, 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但是凭着他经商数十年, 他也猜出了这一切不寻常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无论他如何怀疑,没有实际的证据指向张闿琦,胡荣也只得咽下这口气。
“张闿琦,我劝你做事但凡留一丝余地,日后见面也不难!”胡荣现在的日子不好受,虽然他强行中断了米券的交易,但是这给他的米行,还有他自己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虽然钱财保住了,但是胡家百余年的声誉是全部折进去了。
“胡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老了。” 张闿琦笑道,他走了几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那位八王爷所撰写的《论资本》,您老看看,也许会有另外的收获。”
胡荣愤愤地一甩衣袖,快步离开了。
“果如王爷所料,那胡荣先是怒气冲冲地去了张府,再怒气冲冲地离去。”德克济克得了消息便忙地回了永璇,“只是奴才尚未在张府里派驻探子,不知道他们所谈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永璇轻笑一声,“无非就是胡荣去责问张闿琦为何忽然反水,落井下石?而张闿琦则不肯与胡荣共同面对这次挤兑风潮。”
“王爷,如今外面的市民越来越多,只怕对王爷不利,奴才恳请王爷速速离开府衙。”
“德克济克,若是我这一走,只怕是这聚众就要闹事了。”永璇道。如今永璇也猜出了张闿琦的用意,先是故意制造一次“经济危机”,然后再煽动百姓闹事。
“但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永璇有些不解。“罢了,这聚众之事总该想法子解决,我且去寻廖大人商议一二。——你让人盯住张府,看还有什么人出入。”
永璇吩咐完德克济克之后,出了书房。熊良晔一看到永璇出了书房,心里也长舒了口气。心道:这位爷一躲在书房就是好几个时辰,除了几个心腹进去奏事之外,任何人都不见。如今出来了,只怕是有事情要吩咐。
永璇找到廖寿丰,道:“廖大人,如今天色也晚了,您有多大的把握劝退外面的百姓?”
这廖寿丰官声极好,况且浙江巡抚的衙门也在杭州,杭州百姓对这位巡抚也不陌生。廖寿丰思考了一会,道:“只要王爷能保证过几日能将物价降下去,下官豁去这把老脸,可以让杭州百姓暂时三日不闹。”
“三日?”永璇一笑,“够矣!还请廖大人将杭州百姓劝退,本王保证三日之后,物价恢复正常。”
“那下官就多谢王爷了。” 廖寿丰行礼道。
永璇避开身受了半礼,道:“劳烦老大人了。”
廖寿丰命人开了衙门大门,站在衙门口对百姓喊话。因为廖寿丰本就是清官,再加上杭州百姓误伤了他,故而他一放话,大部分的杭州百姓还是主动离开了。剩下的部分人见如此,只得悻悻离开。
永璇见围困府衙的百姓都散去了,便对杭州知府熊良晔道:“熊大人,只怕这几日杭州城都不会太平,还得请您与杭州将军李大人一同多担待一二。”
“下官这就颁布‘宵禁令’,禁止百姓晚上出来。”熊良晔也不是笨蛋,能做到知府,早就将嗅觉练得无比发达,见永璇慎重如此,便猜到杭州有大事发生。熊良晔不敢大意,若是杭州一乱,自己少不得被人参一本。若是扣上了“失土”的帽子,自己的项上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那就劳烦诸位大人了。”永璇拱拱手,带着金镛、德克济克离了杭州府衙。
永璇一行人离开之后,廖寿丰交代了熊良晔几句也离开了,而李侍尧本就是武官,不好跟当地的文官有多牵连,便跟在廖寿丰之后告辞离开了。原本热闹的杭州府衙就剩下熊良晔跟冯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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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良晔苦笑道:“冯兄,只怕今日之事不好善了,小弟的官也是做到头了。如果冯兄对小弟还有一丝同年之宜,只希望他日朝堂议罪之时,替小弟辨白一二。”
冯成修哑然,来到杭州府衙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知道了远在朝堂之上的自己远远不理解牧守地方官员的辛苦与风险。或许自己的那位主子也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罢。
冯成修安慰熊良晔道:“横竖事情已经结束了,虽然今年的吏部考评不是好看,但是熬上几年,总有翻身的机会。”
熊良晔也知道事情不可违,但还是从冯成修的话里听出一丝端倪。自己少不了被吏部申斥一番,但是也局限于吏部。只要局限在吏部,那事情就还有机会。
这边不提杭州大小官吏的别样心思,那边胡荣怒气冲冲地离开李府之后,书房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如果永璇的探子早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这个人来。因为这个人跟数日前跟踪永璇的少年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王将军!”张闿琦行了一礼,“小民说过,对大明乃是向往已久,幸亏上天让王将军出现,否则小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少拍马屁了!”这个说话的人正是兰芳共和国的王屾将军,“尔等商户不过区区逐利之人尓!若你对大明心存旧念,为何直到我找到你的时候才惺惺作态?”
“将军言重了。”张闿琦有些尴尬。
话说这张闿琦认识王屾要牵扯到很多年前,那时的张闿琦还不过是个跑南洋的小商户罢了,跟着大家后面蹭点汤水喝。
这在外面跑船中有遭遇风浪的那一天,张闿琦所在的船队被台风袭击,最后就剩下张闿琦运气好飘到了兰芳共和国。而这王屾正是当年张闿琦的救命恩人。
王屾乃是兰芳共和国内几个实权人物之一,虽然掌着军权但绝不是鲁莽之人。王屾对大明还是心存幻想,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实用主义份子。他收留了张闿琦,并将张闿琦培养成他在华夏的代理人。而如今,他是要收获果实的。
数月前,白莲教派人找到了兰芳共和国,希望能共襄盛举将华夏江南拿下。王屾对白莲教的建议嗤之以鼻,如果这样的建议都能成功的话,那大清朝廷早就被人干掉了。不过出于对“反清复明”大业的忠心,王屾还是派了自己的小儿子化名王五进入白莲教。而自己也在近日踏足华夏。
其实在王屾登陆华夏的时候,也从外国人的口中了解到大清最近的情况。一个招商局居然将横行东南亚的西洋商人逼得日子难过,而那个倭国居然直接因为招商局而被灭国。而且那支忽然冒出来的皇家北洋海军着实让王屾大吃一惊,他也开始重新思考支持白莲教的想法。如果惹怒了清廷,谁能保证北洋海军的军舰明日不会停在兰芳共和国的港口呢?
“张闿琦,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王屾忽然问道。
“将军,我的心意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张闿琦一脸谄笑,“小人为了大明朝廷能重回华夏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得了!别侮辱了诸葛先生的这句话。”王屾面露厌恶。“今日我过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你事情做得太过分了!这次搅乱江南经济本是应有之意,但是你因此连累百姓却是不该。”
“这纯属意外啊,将军!”张闿琦喊冤道。
王屾伸出手,“不必多说,今日之事你自己相办法解决吧。”
说罢王屾便起身离开了。
王屾走了之后,张闿琦冷笑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将军还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张先生,大英帝国将看到你的忠诚。”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间书房居然还有个密室。此时一个洋人走了出来,他正是英国驻清朝大使菲利普公爵。
“公爵大人,能为伟大的大英帝国效力是我的荣幸。”张闿琦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英国礼节。
菲利普公爵满意地点点头,“我已经写信去了国内,向国王陛下说明,他忠实的奴仆在远东地区找到了一个非常可靠的盟友。相信国王陛下对阁下的奖赏将随着回信一同来到华夏,届时张先生还要好好地请我享用杭州美食方可。”
“那是我的荣幸。”
“哦,居然是一拨接一拨?”永璇晚上看着大家的回报,忽然对这个张闿琦非常有兴趣。“浙商,兰芳共和国,英国……这张闿琦还真是长袖善舞。”
“王爷,依在下来看,只怕是这个张闿琦想在三方当中博取利益最大化。”金镛道。
“那是自然,否则他也就不是商人了。”永璇冷笑了一声。
华夏永远不缺的就是叛国者,在圆明园点第一把火的人是中国人,发现莫高窟并将里面的文物卖给洋人的也是中国人……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给华夏带来了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不过幸亏华夏有血性的人还是大多数,这些个营营苟且之人,不过是极少数罢了。
“吩咐下去,让人死死盯住张闿琦,然后让那些粮食从上海下来吧。”
“够了么?”金镛有些怀疑。
“金先生,莫非你真以为江南缺粮?”永璇笑道,“给杭州百姓一个念头就够了。让江南招商局将送粮船大张旗鼓地开进来,这粮价自然就要跳水。就算那些个奸商还想将粮食推上去,咱们手里的牌多的是。逼急了,我直接在杭州将生活必需品低价倾销十日,大不了自损八百也要博个杀敌一千。”
“如此也可。”金镛倒是不介意杀富济贫,毕竟没粮可吃这个受苦的可是老百姓,“但只怕是招商局受损太过严重。”
“招商局不是一个商行,它是一个衙门。”永璇淡淡地说,“既然身为国家衙门,那么为了国家的百姓受点损失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受损了,却给百姓带来利益,这个亏招商局必须得吃。”
金镛听永璇这般说,便不出声了。“如今京城里来了消息,那位跟回疆的娘娘似乎关系密切。”
“是吗?”永璇才不急,永琪遇见含香,那就是一个大悲剧的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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