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连贵一贯的谨慎小心,近身回道:“眼下还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今日开始三堂会审,不管怎么说,牢狱之灾是肯定脱不掉。刑部有人关照着,不会吃什么大的苦头,至于生死……,恐怕还是不大好办呐。”
“不行!”慕毓芫强忍心头烦躁,长声一叹,“原本齐王领兵举事,章叔叔就该趁机而退的,都是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才执意跟到皇宫里来。虽说我们慕家对他有恩,那也不必用命来还,再者,若论辈分还是我的长辈呢。”
“可是娘娘……”
“你不用再多说,我都知道。”慕毓芫摆了摆手,打断他道:“齐王犯的是谋逆逼宫大罪,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我当然不能去向皇上求情,免得牵涉其中。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吴连贵小声问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如今,只有从刑部大牢想法子了。”慕毓芫沉吟了片刻,抬眸道:“这件事情不易做成,而且时间很紧,赶快让人问清兄长的意思,必须尽快拿出办法来。”
“是。”吴连贵并不多话,赶紧出去安排事宜。
双痕闪身进来,迟疑道:“娘娘一定要去,奴婢也不敢深劝。只是,不知皇上是如何打算的,等会咱们出门,该怎么说呢?”
慕毓芫站起身道:“就说我有事出去了,皇上不会拦着的。”
齐王毕竟还是皇子,昨夜被擒获后并没送去受刑,而是暂时关押在太庙祠,等待皇帝进一步的旨意。至于为何要关在太庙祠,这都是皇贵妃的意思,皇帝没有反对,众人自然也不敢多问半句。太庙祠特意加重人员看押,守在此处的侍卫都是绷紧了弦,直到皇贵妃的百鸟朝凤鸾车驾临,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曾经想过千百种见面场景,及至真的面对,发现满腔悲愤已是喷薄而出,慕毓芫抑制自己片刻,平声道:“双痕留下,其余的人都先出去。”
“妖妇!”齐王破口大骂,挣得身后木桩吱嘎作响,“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来看本王的惨状?!本王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就算定下死罪,也绝不会向你求情,你别做清秋大梦了!”
“谁说我要饶恕你?放过你?”慕毓芫连声反问,丧子之痛瞬时涌上心头,仰面深深吸气,才勉强将泪意压下去。往前走近了两步,冷声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为什么要对祉儿下毒手?为什么?!”
齐王反倒被问得怔住,半日才道:“你……,你是……”
“我是怎么知道,对吗?”慕毓芫含泪轻笑,“你以为,凭你少年时那点心眼,就可以瞒天过海,把事情做得干干净净?难道海陵王他是傻子,连自己的马都不清楚?难道你父皇也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他……,一早就全都知道?”齐王的脸色更加惨白,仿似猛地抽走了全部的血色,不住摇头,颤抖问道:“那么,是父皇亲口告诉你的?你们故意装作无事,欺我哄我这么多年,设下圈套让我跳进来!”
“皇上他——,只字未提。”
“那……”齐王垂目琢磨了一会儿,眉头深锁,似乎想不大明白,忽而大声笑了起来,“哈哈……,不管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老七都已经死了!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杀了我也是一样!”
“你住口!”慕毓芫手上紧了紧,咬牙怒道:“祉儿还只是个孩子,纵使平日得皇上疼爱多些,任性调皮,到底也没有妨碍你什么。”
“没有妨碍?你说得倒是轻巧!”齐王神色凄凉,忽然笑得不能自抑,“那你来告诉本王,在没有老七之前,父皇有多么心疼爱护我?而之后,父皇又是怎么偏心冷落?只有你的儿子才是皇子,我们都入不了父皇的眼!纵使我们再努力用功,也都比不上老七一句撒娇!”
“即便皇上偏疼,难道你就可以谋害祉儿?”慕毓芫痛声厉问,“毕竟也是你的同胞兄弟,你怎么可以那样害他?!!你怎么可以……”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这句话仿佛是在质问齐王,又仿佛是在质问另一个人,让自己不知身处何地。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齐王失控般大喊起来,“都是因为你这个妖妇,以色侍君,故意魅惑父皇!从前你害死了我母妃,如今又要将我置于死地!”
慕毓芫缓神道:“你自己谋逆反天,怎么能说是我害你?我若是想要害你,当年又何必留下你的性命?又岂能让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倘使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狠心一些。”稍稍顿了顿,“而且你母妃获罪而死,也与我无关。”
齐王冷笑道:“哼,你当然不会承认!可若不是你,母妃她又怎么会失宠?从前的皇后、你、还有那个徐氏,你们全都不是好人!是你们合谋串通施计,最后逼死了我的母妃!所以,你们都该统统去死!”
双痕上前斥道:“你当年才多大,知道什么!”
“是啊,当年我还年纪小,不能够给母妃报仇血恨,所以只有忍耐。”齐王说到此处,忽然有一丝莫名得意,“有一件事情,你们一定都还不知道。当年佑艴得了风蛾肺热,病得很重,可是我生怕她不会病死,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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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毓芫惊异的看过去,脱口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抱着妹妹哄了一阵。”
“你……,你亲手捂死了她?”慕毓芫难以置信,连声问道:“你疯了吗?你那时才多大?况且佑艴是个女孩儿,素日就不得皇上疼爱,再说惠妃还一直养育着你,她终究是你的妹妹!”
“她是徐氏的女儿!”齐王眉梢尽是恨意,冷声道:“若不是佑艴突然病去,父皇又怎肯驾临诏德宫?又怎会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也需要担心关怀!”
慕毓芫原是满腔痛恨,有无数的话要质问齐王,听他说完这些,反倒觉得再没有多问的必要。静静垂下眼帘,吩咐双痕道:“我累了,回宫去罢。”
“本王的话还没说完!”齐王在身后大喊,使得慕毓芫停住脚步稍顿,“其实,本王早知今次之事败多胜少。之所以落得今日下场,全怪自己没有想到,父皇竟然一早就骗了我,更骗了天下人!不过也不要紧,你的宝贝心肝也死了,即便一命换一命,本王亦不算太亏了!哈哈……”
慕毓芫闻言身形摇晃,缓缓侧首道:“今时今日,你以为自己还能好死么?!”也不管齐王脸上是何表情,径直转身离去。
鸾车行到泛秀宫侧门停下,慕毓芫心绪不平,一时也不想回到宫中去,遂携着双痕往后院闲走。冬日无花可赏,倒是几株常绿的青刚栎翠色喜人,清风缕缕,空气里透着淡雅的树木清香。双痕拂去连廊木栏上灰尘,铺上丝绢道:“如今天气甚凉,稍微坐会儿就回去罢。”
“嗯。”慕毓芫轻声答应,静默无话。
双痕也拣了旁边坐下,感慨道:“眼下大事已定,齐王谋逆之罪核实,任谁也不能为他辩驳,只等皇上的旨意了。”
慕毓芫淡声道:“等罢。”
双痕一脸不解,问道:“等?难道娘娘不着急?”
“着急?皇上那边又该怎么办?”慕毓芫茫然无助,看着地面上随风翻动的破碎残叶,觉得就像此刻的自己,“既然齐王早晚都是个死,为什么要着急?再说,若是一杯毒酒赐死齐王,人死身灭,我反倒不知该去恨谁了。”
“娘娘……”
慕毓芫往朱漆柱子上靠了靠,觉得后背有了支撑,恢复了些力气,缓缓道:“祉儿全因齐王而死,每每想起,我都恨不得将他亲手了结,甚至五马分尸才解恨。可是对于皇上来说,不管齐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身体里依旧流着皇上的骨血,始终都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倘使皇上身子无恙还好说,而今都已病成这样了,我真担心……”
双痕默了一会儿,叹道:“皇上的病……,还真是教人悬心呐。”
不是一直都想着要复仇,亲手杀了齐王的么?为何到了此刻,自己却忍不住要迟疑为难?心内并非不恨,反而是满满的就快溢出来。可是,皇帝已经病重如斯,当真要把他逼上绝路?爱、恨、情、仇,为何这般纠缠难解?心内有无数种声音,一声一声,问得自己走投无路,像是要把整个人四分五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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