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是唐时的《竹窗新雨》。”
明帝又问,“可有什么来历?”
林婕妤连忙顿住手势,低头回道:“这首曲子一共有三支,分别是晨、暮、夜三段曲调,臣妾方才弹的是晨曲……”
“皇上!”多禄神色慌张跑过来,急急禀道:“前面传来消息,说是皇贵妃娘娘在东华门摔到了。刚才着人传了太医,只是不能走路,吴连贵已经带着人过去,正用条藤抬着往回赶……”
明帝不待听完便起身,丢下林婕妤怔在原地,边走边问道:“怎么去了东华门?无缘无故的,难道是要出宫去么?”
“奴才不大清楚,听说大公主也在那边。”
“寅歆?”明帝没来得及想明白,便在地佑门碰见赫赫攘攘的队伍,数十名宫人前后簇拥着,正在往内宫急行飞赶。因见慕毓芫膝盖裙衫染红,不由急忙冲上去,“快让朕瞧瞧,是摔到哪里了?怎么……”
慕毓芫秀眉微蹙,没有答话,也不知是还在动气,还是腿上痛得厉害。安和公主略行过礼,上前解释道:“先头儿臣请安出来,正好在路上遇到慕母妃,说了一会话,想请到儿臣府上坐坐。谁知在东华门换乘马车时,小宫女们没有搀好,慕母妃不慎一脚踏空,所以把腿上摔伤了。”
明帝点了点头,跟随着回到泛秀宫。安和公主等着太医检查过,稍说了几句关切言语,推说府上有事,只言明日再进宫探望。众人都退了出去,明帝坐在床侧叹道:“还好摔得不太厉害,若是伤筋动骨可怎么好?”
慕毓芫看着擦伤的膝盖,淡淡道:“都已经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宓儿,别再生朕的气了。”明帝伸手扶了扶软枕,端了清茶递到她手上,“你抚养了佑芊十几年,舍不得也是在所难免。若是不想让她远嫁,就另择一门近点的亲事,留在京中好多陪伴你。”
“不用。”慕毓芫语声平淡,微垂目光。
“不错,朕的确不喜欢她。”明帝稍有沉默,静了半晌,“可是,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别再为此事多想了,朕不想看着你不高兴,不管你是如何打算,朕总不杵你的心意就是了。”
慕毓芫挣扎着动了下,蹙眉不语。
“怎么,还疼得厉害?”
慕毓芫抿嘴忍了一阵,指着雕漆海棠花碧橱,“内里左边的抽屉里,有个翡翠缠丝瓶子,里面是清凉镇痛的玉檀膏。这会儿腿上又辣又痒,着实有些难受。”
“好,你先躺着别动。”明帝依言取来翡翠瓶,用细长玉簪挑些许放在掌心,手指轻轻转均一些,一点点涂抹上去。忽而手上顿了一下,抬头道:“早些年冬天,你总说腿上干痒不适,朕还……”
“那时,皇上还加盖印章呢。”慕毓芫眸色虚浮,替皇帝说出了后半句话。
——赌书消得泼墨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逝去年华不可追,有如清风流水,彼时岂知今日的万千纠葛?一起在绡纱窗前吟词言笑、研磨题字,春日相拥观赏百花,秋夜并肩细听夜雨,哪一件此时能不感慨?彼此凝视着对方目光,忆起共同描画的点滴往昔,千般感伤涌上心头,两个人都无声沉默下来。
到了四月下旬,因溟翎公主言行有失、数教不改,经掖庭令上书,最后由宗人府裁决褫夺其封号,降册贬为庶人。慕毓芫展开黄绫细细看完,随手递给双痕道:“你也瞧瞧,上面的辞藻还不错呢。”
双痕快速看了一遍,叹道:“不过是个虚名儿,不要也罢。”
“不若如此,皇上焉能意气安平?”慕毓芫将黄绫慢慢卷好,小心挪动着左腿,寻了个舒适点的姿势,斜倚在舒云卷纹长榻上。
“母妃……”溟翎公主哭着奔进来,脸上妆容悉数冲花,跪地泣道:“那些个什么名分,儿臣全都可以不要,只求母妃不要撵儿臣出宫。”
“傻丫头——”慕毓芫俯身揽住她的头,抚顺着额前碎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大燕朝的公主,母妃不能再留下你。”
溟翎公主慌张道:“母妃……”
“明日你出宫后,母妃会让人送你到江南苏家,嫁与苏家大公子,往后就是苏家少夫人。”慕毓芫将黄绫塞到她的怀里,附在耳畔轻声道:“你要是不听话,母妃的腿可就白摔了。”
溟翎公主茫然抬起头,泪光朦胧道:“母妃,小芊听不明白。”
“听话,不要再哭了。”慕毓芫轻轻松开手,端正身姿道:“苏家的人自会好生照拂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今后相夫教子,过安稳舒心的日子去罢。”
溟翎公主不肯松手,紧紧抱住慕毓芫的双膝,“母妃,小芊再也见不到你了么?母妃的大恩大德,小芊今生今世……”
“双痕,带她出去。”慕毓芫淡淡挥手,看着痛哭流涕的溟翎公主,觉得心里一阵阵绞痛,难以忍受。比起生离死别之苦,自己的那些千回百转,实实在在的划伤原本生疼的内心,似乎还要更痛一层。
“娘娘……”双痕送人回来,欲言又止,低头蹲身收拾着小几上的茶具,过了半晌才道:“娘娘是否有什么打算,不然怎么会选江南苏家?”又轻轻摇头,“罢了,只当是奴婢多问了。”
“是啊,江南苏家。”慕毓芫勾起嘴角,笑中透着别样的深邃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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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后宫消息传到前殿,明帝只是“嗯”了一声。对此时此刻的皇帝来说,那个前朝遗留的公主是死是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昨夜收到青州大捷的消息,云、凤二人骁勇善战,几次出兵皆是大有斩获,十六万兵马直逼霍连国都——甘丹城。不过甘丹城已经位于霍连腹地,周围自然驻有重兵,中原军队不敢贸然突进,遂在百里外要道上囤兵僵持不下。因担心霍连会再集大军扫来,再者粮草供需更加费事,慕毓泰在后方支援颇为吃力,故而不敢多做滞留。
明帝草草结束早朝,领着杜守谦等心腹大臣入内,其实这当口也议不出什么,众人皆是心急如焚等着消息。太傅梁宗敏年事已高,扶着椅臂依靠着,一把雪白的胡须跟着摇头姿势晃动,长声叹道:“朝廷将才都领兵在外,若是郭老将军还在,咱们也好听他分析一番,不至于如此着急苦等。”
杜守谦坐在下侧沉思,闻言道:“如今半日一趟消息送回,也还算快了。”抬眼瞧了瞧皇帝,“皇上,眼下这一战若是大胜而归,便能让霍连消停数十年。若是有什么意外闪失,损失的可都是中原大部精锐,那样的话,可就是双方两败俱伤啊。”
“丞相——”傅广桢颇不以为然,连连摆手道:“如今正是大战的关键时刻,咱们都应该相信将军们的能力,何必做此颓丧之言?大燕朝得上苍庇佑……”
“什么颓丧?”明帝打断他后面的啰嗦话,甚是没好气,“杜爱卿就事论事,本就不该只存着大胜之心,各种准备都要想好才行。”
“是,皇上英明。”傅广桢得了喝斥,赶忙赔笑。
“捷报,青州捷报……”殿外一名小太监捧折奔进来,被朱漆门槛一绊,差点没当场摔在皇帝面前,多禄赶忙上前捧过折子。
“好!!”明帝拍案而起,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又将折子细细看了一遍,递到众臣面前大喜道:“你们看……,快看快看!”众臣从未见皇帝如此喜形于色,纷纷一起凑头过去,瞬间之后,皆忍不住高声喝起彩来。
原来中原兵马逼近甘丹城,霍连王羞愤难忍,不顾群臣力谏利害关系,因逞一时之能而亲自出战,最后竟然被云琅带兵活捉。霍连国主被生擒,国中人心涣散不堪。霍连王后暂领朝中事宜,急招父亲端木琚回国平乱,并且传话青州守将,说是愿意修书中原皇帝,以败国条件恳请议和。
“议和?”明帝微笑沉吟,似在掂量这两个字的分量。
众臣立即低声议论开来,渐渐分成两派。一方认为此时应该乘胜追击,进而将霍连一举歼灭,永绝后患;另一方却觉得中原苦战数年,自身已是重荷难挨,既然霍连打算议和,便该顺着机会休养生息。
明帝抬手示意噤声,问道:“杜爱卿你怎么看?”
“依微臣之见,还是议和更好一些。”
陈廷俊见皇帝转头看向自己,忙道:“皇上,臣也是如此想。”因瞧傅广桢等人似有不甘,乃起身分析道:“霍连和中原大战三年有余,彼此都是疲惫不堪。中原虽说看似取胜良多,实则国内也是耗资巨大,这几年为筹集兵马和粮草,国库银两早就已近虚少欠存,难以再支撑长时间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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