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郑重答应下来,又道:“圣旨说今夜启程,务必辽王反乱之前赶在丰阳,以便能控制住整个局势。再者,师兄还在险境中周旋,若无朝廷支援,岂非身处危穴?于公于私,都要赶紧去丰阳。”
“不错。”慕毓芫想到岌岌可危的凤翼,轻轻叹了口气,“凤翼武功再好,也不能一人敌千军。沙场上刀剑无情、生死难测,各自都要小心。姐姐也帮不上忙,只有日日佛前上香,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依公主的脾气——”云琅似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叹道:“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想,当初奉旨带她回来,是不是错了?若是没有带她回来,也就是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可如今却……”
慕毓芫摇了摇头,道:“不,你无法改变。”
云琅不甘心道:“如果——”
庭院内新雪飘飞,一层层的细碎白沫累积起来,将声音都压下去,寂寂宫墙内更显静谧,慕毓芫缓缓说道:“如果你没带她回来,皇上一样不会容忍夏烈王,将来若是生出战事,假使是你领兵前去攻打——”她缓缓凝目看着云琅,问道:“站在你面前的夏烈王和世子,你是杀还是不杀?”
云琅毫不犹豫,笃定道:“那当然是杀。”
慕毓芫淡淡微笑,又道:“他们虽然是逆臣贼子,可一样是敏珊夫君家人,你当着她的面杀了他们,是对还是错?你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你跟敏珊认识在先,有了情谊掺杂其中,故而内心愧疚不安。可是千秋帝王业,谁不是踏着层层人头站上来?同样是人生父母养,谁又该生,谁又该死?凡事牵扯到国家兴衰,就不再是个人私事,也无法用对错去衡量。”
“是,这些道理我也知道。”云琅黯然半晌,长声叹道:“此去丰阳,前路还是生死未卜。虽想替公主做点什么,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若能活着回来……”
“好了。”慕毓芫轻轻打断他,道:“别说傻话,你一定没事的。敏珊眼下状态不大好,皇上已派了妥当的人去,姐姐也会留心注意的。只要她能熬过这一段,往后日子长久些,也就好了。”
云琅点了点头,“我还交接些事,得先出宫去。”
慕毓芫“嗯”了一声,双痕自外殿进来,走到身旁细声禀道:“娘娘,刚才去公主府的人已回,说是公主刚刚醒过来,现在不吃也不喝,也不说话……”
“她还能说什么?”慕毓芫默默静了会,轻叹道:“敏珊是直而不折的性子,这样的是放谁身上,也都未必想得开,她就更让人担心了。”
“娘娘放心,身边都有人看着呢。”
看得住人,还能看得住心么?想到从前那个活泼娇憨的女子,慕毓芫在心内轻声叹息,纵使留得一条命在,总归也是心死了。
“娘娘——”双痕响了想,又道:“娘娘素日与公主交好,此刻又那么伤心,娘娘要不要去公主府看看?兴许还能劝解几句呢。”
慕毓芫缓缓摇头,道:“敏珊现在伤心已极,必定是恨足了皇上,连带皇上身边的人亦是一样。本宫倒不怕辛苦,只是去了反倒勾起她的伤心,现在病体虚弱,岂不是更加添乱么?如今之计,只有让人好生看住她,今后再做打算。”
双痕道:“是,奴婢糊涂。”
“糊涂?”慕毓芫跟着重复了一声,水波潋滟的明眸不住闪动,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色,轻声叹道:“糊涂,也没什么不好……”
宫中发生牵动时局的大事,刀光剑影、暗波汹涌,不知有多少真相能为人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被散播?云琅勒马回首眺望,群山上洒满了素洁新雪,半青半白,将热闹繁华的京城生生隔开。马后的队伍庞大整齐,在前往丰阳的四万京营兵士中,各人面上表情不一,有热切好战的、茫然听命的、亦有畏险踌躇的。不论如何,等大队人马赶到战场,真刀真枪厮杀,到那时,生与死都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云师兄,雪下得越发厉害了。”
“怎么?”云琅挥动马鞭继续前行,与迦罗齐头并行,“你一个女儿家,非要一起跟来,现在后悔了?”
迦罗嘴角微扬,以手障目挡住纷飞细雪,“云师兄你看,这雪暂时不会停,往后几天越积越厚,行军速度更是拖延。这样下去,只怕要迟上一日,凤师兄那边岂不等得着急?”
“嗯,你说的不错。”云琅的目光在她面上略停,眼梢处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似被锐器所伤,带着细长而锋利余痕。毕竟对方是女儿家不便多问,转而说道:“积雪深厚难行,晚上自然不能行军,而且野外太冷,容易让士兵们冻伤,只有白天里多备干粮少歇息。况且,邺林郡更南面些,辽王的探子也是一样慢,等京城的消息送到,咱们早就赶到丰阳。”
迦罗点点头,“嗯,也只有如此。”
有熟知地形的参将追上来,指着前面道:“将军,再过去两里路程,就到丰阳和陶河的分叉路口,咱们只须往西直行即可。”
“陶河?辽王囤积粮草之地?”云琅往东南方向望去,群山下散落着稀稀疏疏的农户,田地内连零星的绿色也少见,一片荒凉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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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越发厉害,队伍里传来士兵的小声牢骚。迦罗在嗡嗡声中蹙眉,往前远眺了一阵,似乎在测量着距离,“眼下咱们是逆风,后面的兵士还抗着重弩、箭筒,更容易陷入新雪,不如紧着步子赶到前面,等大雪落定,大家缓过劲儿再出发。”
“这样也好。”云琅吩咐参将将命令传达下去,凝目想了想,“等会到山脚下,把士兵分成两拨,轻装骑兵先行,押运军械的大队随后跟上。万一丰阳有个变故,也不至于抓不着人。”
消息在队伍里传开,大家都抖擞起精神,速度也快起来,不多时便已陆陆续续赶到山脚。云琅赶着安排人员物资,前前后后忙完,才觉得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参将手里抓过干粮和水,填了几口道:“嘱咐大家别偷懒睡着,当心被风雪冻坏,还有多吃干粮少喝水,路上多有不便。”
“是。”参将咧嘴一笑,道:“将军说这个,也不怕迦罗姑娘听见。”
“呵,倒是忘记她。”云琅也笑了,说着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却连迦罗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由锁眉道:“迦罗呢?这么大的雪,又跑到哪儿去了?”
参将吃了一惊,忙道:“将军莫急,末将去四处找一找。”
丰阳在辽王藩地中距京城最近,除却军事上的重要性,本身也是一个热闹之地,附近各地商人多有在此贸易。然而自前日起,丰阳刺史却突下严令,取消往常十日一会的旧例,本城进出的百姓亦接受检查,凡属生人一律不予通行。
城门外大道上,身着男儿装束的少女满面灰尘、神色疲惫,唯有一双黑若点漆的明目仍然灼灼有光,正在凝望丰阳城楼。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利索的翻身下马,拉着缰绳往城门走近,守城兵士拦住她道:“自个儿到旁边去,先看看墙上贴的公文,非本城人不许进入!”
少女不理会兵士吆喝,只道:“我从京城来,找凤翼将军。”
“瞧瞧,还有这种人。”那兵士对同伴撇嘴一笑,回头朝少女喝斥道:“你以为你是谁,想见谁就得见?出去,出去,找刺史大人也不成。”
少女的拳头握紧了些,似不耐烦,远远见一个青年将官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叫道:“云师兄,你快过来,叫他们放我进去。”
云琅跟守城兵士说了几句,二人一起往城里走,“前天找不着你,又不能在路上耽搁,只好先赶到丰阳。方才正跟师兄商量,打算让人去附近找你,刚巧在这里碰上,倒省下许多麻烦。”
迦罗掸了掸灰尘,不以为然,“我不是小孩子,没事的。”
云琅与她并不熟悉,况且人已找到,也不愿再多加苛责,于是道:“师兄跟我都走不开,眼前丰阳乱得很,稍后便有战事。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今后不要再随意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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