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本静好安然存于心底的往事,像碎裂的绿玉髓一般迅速散开,凤翼忍住心中锐利的疼痛,勉力微笑道:“原来是大有来历,果然很名贵。”
傅素心听不懂他的言语,也不曾留意,只是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温暖里,即便是窗外白雪纷飞,也因面前的男子而不觉得寒冷,柔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天天都戴在手上。”
“不用了。”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看着傅素心泛出幸福的模样,凤翼实在有些不忍心,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声音说道:“嗯,很喜欢……”
大节下的日子总是最热闹,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喧嚣的元宵节,孩子们或许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新年的气氛却已渐渐接近尾声。窗外依旧是银妆素裹的世界,原本乌沉灰暗的老树枯枝却精神起来,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样,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因过节的缘故特别宽松些,椒香殿后院里便闲散着数名小宫女,文静些的垒雪玩,淘气些的互相扔起来,惹得满院都是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慕毓芫正侧着身子坐在窗边刺绣,两尺宽、三尺长的锦绣屏风,上面打着寒山云烟图的清浅样子,写意的图案渐变太多,半日也不过才绣好两抹淡青色的流云。双痕捧着一盏白玉瓷盅过来,劝道:“娘娘,何苦弄如此费事的东西?太医特意嘱咐,眼下的月份不宜伤精费神,还是别绣了。”
“嗯,知道了。”慕毓芫揭开白玉瓷盅的盖子,热腾腾的紫云参雪鸡汤溢出浓浓的香气,手中搅和着却好似没什么胃口,“双痕,太后她还是不肯见面么?要不然,你再去探望一下?”
“娘娘,你先把参汤喝完罢。”双痕小心服侍着,没敢把再三被太后拒之门外的情景说出来,忍了忍道:“太后她老人家病中爱清静,不愿见人也是有的,既然那边有太医看着,娘娘也别太担心了。”
“呵,你又在哄人。”慕毓芫起身放下白玉瓷盅,看着才半成的寒山云烟图摇了摇头,“太后便是好着,什么时候又肯见了?但凡有本宫在的场合,太后总有千般理由推辞不见,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娘娘——”双痕欲劝却不知说什么好,又怕说下去更惹得慕毓芫怅然,只好转了话题道:“听说凤将军返回的日子定在初九,统共也就剩下七、八天时间,倒是可怜那傅家小姐,新婚不久就要分别了。”
“嗯,确实有些短暂呢。”天空中一群雪鸽正飞得畅快,无拘无束的在天边幻化成细小的斑点,慕毓芫望着窗外茫然失神,“其实能安安静静的等着一个人,消磨些时光又算得上什么,未尝不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双痕也有些默然,点头道:“娘娘,累了就歇息一会。”
“不了,还得赶着把这屏风绣好。”慕毓芫自绣线篓里挑出一缕碧色丝线,放在山形上面比了比,恰好可以用作新树的点缀之色,“找个人进来弄下手炉,有些雪炭似乎没烧好,得用金箸拨一拨。”
双痕低头收拾着东西,叹道:“是,反正劝不动娘娘你。”
“谁劝不动?让朕来。”明帝的笑声在外面响起,自个儿掀起水晶珠帘进来,见慕毓芫坐在绣架前不由蹙眉,“绣屏风算什么要紧的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月份,怎么还亲自动手?”大约是觉得语气过重,缓了缓道:“紫汀的手艺不是顶好?来,朕陪你到侧殿歇息,不许你再动手了。”
“好好,臣妾起来就是。”慕毓芫搭着他的手站起来,撑着腰笑道:“皇上哪里是在扶人,简直就是要劫持臣妾,且慢一些罢。”
周围的宫人都撑不住笑出声,明帝也笑了笑,“你知道厉害就好,再这么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下次定要好好的罚你。”说着搀扶着慕毓芫往外走,不经意瞧了瞧她的肚子,疑惑道:“不是才六个月?怎么看着倒象是近生产似的,难道是太医院的蠢材诊断的日子不对?”
“对着呢,皇上大喜了。”双痕在旁边“扑哧”一笑,瞧明帝一脸迷惑的样子,笑着解释道:“今晨专门请俞太医过来瞧过,竟然诊出娘娘怀上双生子,可不是大喜?皇上在前面忙着,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当真?”明帝满目欣喜的朝慕毓芫看去,见她点头方才相信,喜不自禁道:“这么说,朕一次就可以见到两个小皇子,或者两个小公主?朕,朕真是高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拍手道:“要是生下来的是龙凤胎,那就真是上上之喜了。”
慕毓芫抬头一笑,嗔道:“皇上好贪心,哪有那么巧的事。”
周围的宫人忙说了一大通吉利话,更让明帝龙心大悦,吩咐道:“今日午膳不可无酒,再让御膳房准备一桌子好菜,朕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回。”多禄答应着刚要下去,却见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叩道:“启禀宸妃娘娘,玉邯夫人殿外求见。”
“是她?”明帝的嘴角略微弯了弯,轻笑道:“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事?朕到屏风后面等你一会,你们也别说得太久了。”
慕毓芫应声点点头,由双痕扶着在正中的椅子坐下,估摸着皇帝已经到后面才扬声道:“嗯,宣玉邯夫人进来。”侧首对朝双痕递了一个眼色,抬了抬手,“让跟前的人都下去,人多反而让她拘束,不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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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妇叩见宸妃娘娘,金安如意。”傅素心在锦垫上跪行大礼,并不敢抬起头直视过去,面前那身繁绣宫装美的春光四溢、仿若有声,至于那女子的真颜反倒掩盖在莹光玉环之下,只是觉得不大真切。
慕毓芫吩咐双痕赐坐,温声笑道:“快起来,到旁边坐着说话。”
“是,谢娘娘恩典。”傅素心身上有种特别的柔和,或许是因为先前没出阁的时候惯于忍让,即使今时已是玉邯夫人仍没有改变,“臣妇冒昧打扰娘娘,只因外子不日将要远赴青州,因此——”她凝气顿了顿,似乎在咬牙鼓足勇气,“想让娘娘在皇上面前讨个恩旨,允许臣妇跟随外子一同前往青州。”
“呵,玉邯夫人为何这般想?”慕毓芫的声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在傅素心身上略看了看,淡淡笑道:“皇上新赐予凤将军府邸,夫人正好在府上管理家业,以免荒废怠误了。况且男子在沙场征战百倍危险,夫人一个弱女子,何必冒险?”
“臣妇早就身无牵挂,何来危险?”傅素心咬了咬唇,恳切道:“如今在世上唯有心悬外子一人,他若有什么不幸定然也不会独活,还望娘娘怜惜成全。”
“难为你一片痴心,本宫晚间去跟皇上说——”慕毓芫轻声笑了笑,正欲宽慰傅素心几句,却听屏风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不必再说,朕准了。”
傅素心不期皇帝会在此地,吃惊之余不免抬起头,正对上慕毓芫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有迷离的光线美得让人不舍移开视线,一时惊动无语。先前帝妃参加婚礼时并没有真正见过面,此刻亲眼看到这位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才知道外间所言盛名不虚,难怪皇帝会对她呵护备至、有如珍宝。
慕毓芫朝身侧低语了几句,双痕点点头,赶忙下去推道:“玉邯夫人,皇上已经恩准夫人的请求,应该赶快谢恩才是。”
傅素心这才醒神过来,感激道:“臣妇谢皇上恩典,宸妃娘娘垂怜。”
京城在视线中渐渐远去,沿途已经有些迥异于中原的边塞风光,风沙走石、寒雪纷扬,飞逝而过的景色越发美的壮丽辽阔。傅素心一直朝着车窗外出神,眉目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之色,小珍忍不住叹道:“虽说从前在傅家没少受委屈,可如今你已经是玉邯夫人,何苦非要跟着去边塞吃苦?”兀自叹了一口气,凑近身子悄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傅素心听到这两个字才回神,放下帘子侧首微笑道:“幸好当初鼓起勇气求得恩旨,不然现在孤零零的被留在京城中,那才叫后悔莫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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