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倒还沉得住气, 问道:“赵佗现在人在何处?”
夏临渊先道:“他既然做了郡尉, 自然是在番禺。”
南海郡有四个县,分别是番禺、龙川、博罗、四会, 其中“省会”乃是番禺。距离四会县不远,若走水路, 小半日可至。
秦嘉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前番赵郡尉领兵出征象郡,才传了捷报, 说是灭了安阳国。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回来了。赵郡尉这次回来, 一定会召集手下亲信,到时候四会县令不见了……怎么都瞒不过去的。”
“他灭了安阳国?”胡亥道:“倒是有几分本事。”
虽然秦朝先派了五十万大军, 又迁徙了五十万居民来岭南;但并不意味着现在赵佗就高枕无忧, 统治了岭南三郡。岭南三郡,从西到东,依次是象郡、桂林郡与南海郡。
在秦朝大军攻占此地设郡县之前,岭南并不是就没有文明存在过了。
所谓“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其中的“蚕丛”、“鱼凫”就是古蜀国所经历的两个王朝。古蜀国一共历经了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这五个王朝之后,才被秦惠王所灭。而就像每个王朝末代, 总要挣扎一下,古蜀国也挣扎了一下。
被秦灭国之后, 古蜀王的后代带着族人, 迁徙到后来的象郡之中, 成立了安阳国。
而像安阳国这样的残存旧政府, 在岭南三郡中,还有不少。
赵佗封锁五岭关隘,换上自己亲信后,腾出手来,就先攻伐这些残存的小国家。古蜀国的后续政府,安阳国就这样被彻底灭掉了。
危险总是与机会伴生的。
“赵佗出征归来,大军自然是跟随着他的。”胡亥眼中火光一闪,“那么,五岭关隘之中,守军应当不多。”
秦嘉道:“虽然不多,可是每处关隘总有一万人马。咱们只有三千……”
蒙盐道:“以一敌三,尚可一试。”
秦嘉叹道:“哪里是以一敌三?咱们这三千人马中,只有一千精兵。各关隘上的一万人马,却是实打实的沙场老兵。”
胡亥仰着脸想了想,道:“从先帝派屠睢率无十万大军征战岭南至今,已经有十年了。这些士卒,总也有十年未曾回家了。”
刘萤担心道:“陛下是要唤起他们思乡之情吗?”如果要唤起子民的思乡之情,再没有什么比“皇帝”的身份更好用的了。可是这样一来,一则胡亥皇帝的身份此刻未必能取信于人,二则公然暴露于世人面前,实在是危险极了。
胡亥缓缓摇头,道:“虽说攻心为上——可现在恰是赵佗凯旋归来,人心振奋之时……”
可以说,他们正好撞上了最坏的时机。
赵佗挟大胜而归,正是民望与士卒凝聚力最强的时刻。
他们该庆幸这还只是个开端,如果再过三五年,赵佗次第消灭了三郡境内残留的小国家,一统岭南,汉越联姻,彻底稳固了群众基础,到时候就算他不称王,也会成为岭南事实上的王。
“郡中,像这个四会县令一样的人多吗?”胡亥换了个方向,“赵佗任命的亲信,都是这般不堪吗?”不至于吧,毕竟赵佗后来可是建立了南越国的武王,若用着一群乱七八糟的手下,恐怕早就被百越人驱逐出境了。
秦嘉道:“这我也不清楚。这县令刚上任没三个月,据说从前是赵郡尉军中文吏,专司与朝廷文书往来的。再者四会乃是偏远一县,赵郡尉真正的心腹都先紧着往五岭关隘上安排了。据说……据说赵郡尉御下极严的,他在外出征安阳国,恐怕还不知道四会县令在此放肆之事……”
“你是关中人?”胡亥打量着秦嘉。
秦嘉一愣,道:“是,我是十年前跟随屠睢老将军来的最早一批秦人。”
胡亥道:“你在此已有十年,那么对五岭地势可熟悉?”
所谓的五岭,实际上就是指南岭山脉中五个相对来说比较高的山岭。
自东而西分别为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和越城岭。
秦嘉会意,道:“可需要地图?”
他命人取四会县地图来。
距离四会县最近的关隘,乃是连江沿河所设的阳山关与湟溪关。
相比较而言,最近的当是阳山关。
“您看,从阳山关沿着江水一路南下,这是北地入越的五条新道中最短、最快捷的一条。”
秦嘉在此地做县尉十年,对这些颇为熟稔,又道:“在赵郡尉封锁粮道,断绝与北地的联系之前,阳山关南下的这条水路也是商船最繁忙的一条。”
李甲问道:“那么繁忙的生意,突然给停了,当地的商人没有怨言吗?”
秦嘉道:“怨言自然是有的。可是赵郡尉手握重兵,黔首就算有怨言,也不敢说的。”
胡亥盯着地图上阳山关所在,只要过了阳山关,就是大秦的长沙郡。长沙郡再往南,就是南郡,而南郡西北就是汉中郡!他距离咸阳,只有三郡的距离——只要能过了阳山关。
阳山关,是南越国西北的门户。
“你可熟悉阳山关附近的地貌?”胡亥问道。
秦嘉回忆着,谨慎道:“我当初随屠睢老将军南下之时,曾经走过一次阳山关。山路陡峭倒也罢了,倒是连江上游,两岸峰连壁立,崖高岭峻,乃是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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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盐在旁问道:“河宽多少?”
秦嘉想了想,道:“总有二三十丈。”
二三十丈,那就是七十到一百米左右了。
蒙盐又问道:“崖高多少?”
秦嘉这次想了想,却是摇头道:“这我却说不清了——只记得仰头几乎看不见崖顶。”
胡亥看向蒙盐,道:“如何?”
蒙盐淡声道:“我看看能不能走水路。”
如果崖不够高,那么崖上设弓|弩|手,底下船上的人就成了活靶子。
“没有地形图?”蒙盐问道。
秦嘉道:“原是有的,后来赵郡尉都收上去了。我们县里是没有了——若想看,得往郡中写文书……”
这个赵佗,心思细密,滴水不漏。
商议暂时搁浅。
尉阿撩与李甲等人去收拾内室的尸体。
胡亥独自在庭院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这是他从前在咸阳宫中处理政务时养成的习惯。
他转了两圈,偶一抬头,发现刘萤正站在门口瞅着自己。
“何事?”
刘萤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刘萤望了一眼夜空中高悬的明月,轻声道:“灵湖公主的船今夜该离开了……”
胡亥脚步猛地顿住。
刘萤一句话说完,立刻低下头去,仿佛怕晚了会撞破皇帝不该为人知晓的秘密。
胡亥对秦嘉道:“你说四会县令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啊,是的……”
“在哪里?”
胡亥唤了尉阿撩随行,对刘萤道:“你照顾大家,叫他们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朕天亮之前赶回来。”
刘萤答应着,道:“您……路上小心。”
胡亥带了尉阿撩匆匆上路。
蒙盐隔窗看见,黑眸一闪,丢下手上擦血迹的布子,悄无声息要跟上去。
李婧在门边揪住他衣带,道:“你跟去凑什么热闹?”
蒙盐道:“尉阿撩太老实了。”
言下之意,胡亥只带尉阿撩一个人太危险了。
李婧嗤笑一声,松了手,“去吧。”
胡亥带着尉阿撩,顺着江水南下,不过一个半时辰,已经抵达国土的最南端。
那里,三层巨船静静停泊在月色中,船员正解着盘锁。
“等一等!”
胡亥高声喊道。
伴着他的喊声,原本在船舱内临窗枯坐的灵湖公主瞬间活了过来。
她冲下楼梯,正撞上来到甲板上的胡亥。
灵湖公主不自觉地欢笑起来,“你来了!你要跟我一起回金子岛了!”
胡亥眼神闪烁了一下,不忍心即刻告诉她真相,只将抱着的小木匣往她跟前一捧。
“这是什么?”灵湖公主好奇道。
“打开看看。”
灵湖公主伸手要接。
胡亥笑道:“太重了。”他把小木匣放在甲板上。
灵湖公主一直笑着——胡亥能来,就是她最开心的事情了。
她蹲下去,一边打开小木匣,一边撒娇道:“如果你是藏了什么东西吓我,我告诉你,我会放金蛇咬你的!”
“咔哒”一声,木匣开启,金光闪闪,映着月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灵湖公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惊喜道:“金子!”
她抱着那一木匣的金子,乐陶陶笑咧了嘴,半响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盯着胡亥,神色严肃起来。
胡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你是偷来的吧?”灵湖公主盯着他,很严肃,“我看过了,很喜欢。可是偷东西是不对的,是非常非常不对的!这么多金子,你偷了好多家吧?”
胡亥忍俊不禁,道:“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灵湖公主盯着他,与胡亥想象中不同,她并没有释然,严肃的表情竟然渐渐转为了伤悲,“这么说……你真的是……”
她盯着胡亥,红唇微张,“……皇帝。”
“像父王临终前告诉我的那样,你真的是大秦的皇帝?”灵湖公主眼中泪水坠下来,“你不能跟我回金子岛了……”
胡亥愣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悲伤,竟然动弹不得。
灵湖公主捧着那匣子金子,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盯着他,哽咽道:“承认吧,这些金子都是你偷来的……”
她宁可他是个小偷,也不愿他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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