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痛哭(1)
—————————————————杜衡篇————————————————————
我望着桑桑木然经过我身边,仿佛忽视了我的存在,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无边的恐惧,竟半晌动弹不得。待反应过来,不由趔趄着追出去,却被人拉住胳膊。我回头,四阿哥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我无心与他多说,只用力睁开他手臂,却听他沙哑道:“芷洛格格今日入宫时曾经昏迷,我刚才费尽心思从王公公那里得知,她原来是有了身孕。”
“不可能!”我几乎马上喊出声来,“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千真万确,她入宫见驾时,便是差点小产。她自己至今不知?”四阿哥一愣,皱眉问。
我摇摇头,四阿哥叹道:“怪不得,唉,若非如此,皇阿玛不至这就给她指婚,不至不信她所说的话……”
我几乎像疯了般冲出门去。
黑夜中,桑桑的那袭红衣竟那样刺目,我跟在她身后,一时间竟不敢叫她。她听到声响转头,脸上只是满满的疲惫。
“叶子,我累了,对不起,改天再说。”她的嘴唇几乎干的要裂开,哑哑的对我说道。我不由上前一步抱住她,她的身子冰凉,让我几乎马上掉下泪来。
“桑桑,你有了十三的孩子,知道吗?”努力了几次,我才艰难的说出口。桑桑茫然的看着我,好像不知我说的是什么。
“听清我说的了吗?”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狠心问。
“老十三该高兴了,我们昨儿还说,要个女儿。”桑桑呆立半晌,忽然轻笑着说。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态,真是大骇无比。桑桑兀自笑着,突然间死死的抱住我,浑身发颤,在我耳边喃喃说道:“这一切是为什么?谁告诉我……”
“宝贝儿,你哭出来吧。”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只觉心中梗的无法忍受。
“哭不出来。”她的声音平平,像诉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那不哭。让我陪陪你?”我轻声问。
“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她身子的颤抖渐渐停止。
“好,那现在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我就去找你,行吗?”我小心翼翼问道。
桑桑点点头,似连多说一句的力气都没有,我心如刀绞,却也只能扶着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离去的影子,我竟有错觉,这一切不过是场荒诞的梦罢了。
不是梦。
皇十三子从此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人们提到他,便只是故作叹息的摇摇头。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十三爷,如今府邸前除了送菜送水的奴才,便是连半个人也不再有。
这还算是皇上念着父子多年的情分,没有下如对大阿哥般下明着旨。
而佟家花园那位有名的芷洛格格,竟悄无声息的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八贝勒府。谁不知当初佟家这位女儿到了婚龄,是如何引这京城里的王宫子弟争破了头,谁又不知,这芷洛格格和那位被软禁的十三爷是怎样的关系。而今,就如此不明不白的入了八贝勒府,以她尊贵的身份,连侧福晋的位子都没有封。
对十三的事,这帮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是避而不提,就如同当初的大阿哥,仿佛这个人不曾存在过,而芷洛格格,却是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我的桑桑呵,竟像任何事都未发生过一样,穿了平日间常穿的那套旗装,对着镜子盘起了头发,利落的化了个淡妆,静静等待八阿哥府里来人。
倒是我,失魂落魄。
“亲爱的,要是敢自杀我就死了,可惜啊,偏偏不敢。”桑桑一笑,转向我,“再弄成个殉情女,我的一世英名啊。”
“桑桑……”第一次,我接不下去她的调侃。
“以前我们总是说,苍天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现在想想,多矫情俩女的,有什么没法过,”桑桑哼了一声,“吃饭睡觉,该干嘛时就干嘛不就行了。”
我走到她身边,只觉心中的那些劝慰的词语,此时都显得空洞而虚伪。
“格格,八爷那边来人了。”奂儿进来轻声说道,倒是像怕惊了谁一样。
“知道了,我这便出去。”桑桑点头,站起身子,转身轻轻与我相拥,良久未动,我感到她手臂突然紧紧攥住我的衣服,一句轻的不能再轻的话飘到我耳边,“日子我能过,就是想十三,太想了……”
我想哭,却真的留不下泪来。
桑桑放开我,转身出门,我抬眼望她背影,这短短几天便已瘦了一圈,心中一下子疼得发紧。
“宝贝儿,你别因为我和四爷怄气了,谁也不想这样。”她迈过门槛,复又回身说道。
“我们都要好好的。”我看着她就要离去,突然间有千百句要叮嘱,却只能说出这一句干巴巴的话。
“知道。”她一笑,真的离去。
当晚我彻夜未眠,脑子里都是桑桑。她在那里习惯不习惯,八阿哥会如何对她,八福晋又是如何对她?八阿哥知不知道她已有了孩子,若是知道,又会怎样?最希望自由自在的桑桑,竟以这种方式走进了那个不属于她的院子。我望着漆黑的房间,抱紧棉被,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冷。
我的桑桑,其实从未受过任何委屈。从小便一帆风顺,一路考上名牌大学,人长得漂亮,有宠她的父母,有大群的朋友,有好姐妹如我,有爱慕者,有称心的工作……她一直是开朗而明媚的女子,就算到了这里,佟佳芷洛的身份和夸岱近乎纵容的宠爱,也让她拥有了在大清朝中其他女子不敢奢望那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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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率性洒脱,所以她笑容飞扬。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根本不敢想象以后桑桑的日子会怎样。封闭的小院子,尴尬的身份,还要面对她名义上丈夫,面对八福晋,面对无穷尽的相思。
我明白这小院里上空的那方天空有多么无奈,也了解舒蕙姐是什么性子。
眼睁睁的看着天一点点放亮。
“主子,您……”进来服侍我梳洗的丫头吓了一跳,我可以想象到自己灰暗的皮肤,这些天能睡着时简直少的可怜。
“叫小凡进来伺候吧。”我挥挥手,不想看那丫头战战兢兢偷眼望我的样子。
“主子。”小凡款款迈进门来,利落的绞了手巾。我靠在床边,觉得眼睛发涩,于是合眼坐了一会,再睁开眼时发现她正看我。
“有话就说吧。”我接过手巾,敷在眼睛上。
“四爷这些日子,吃的少睡的也少。”她低头小声说。
“嗯。”我应了一声,“福晋她们又要操心了。”
小凡欲言又止。
我看了看她,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我实在不想见四阿哥,我想,他也不想见我。十三出事,又是因他而起,他现在心中必是煎熬到了极点,而这件事上的失算,也会日益折磨着他,骄傲如他。
我可以不在乎他机关算尽,可以不在乎他谋划万千,若是他为踏平自己的道路而伤害到谁,我也不会因此怎样,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些。他的野心他的冷酷都是他的一部分,我早就知道。如果今日只是十三之事,我心中虽别扭,也必会陪在他身边,毕竟十三本人都不会怪他,他们兄弟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可现在,不是十三的问题,是桑桑。
我最好的姐妹,因为我丈夫谋划的一场好戏而失掉了原来所有的快乐。十三有他自己的路,十年后他就会因四阿哥的登基而得到补偿,不管这补偿是不是他想要的。而桑桑呢?她是死是活有谁知道?
四阿哥有他的理由,当时情况紧迫,便有一分机会他也会一试,况且桑桑又是他什么人呢?他何必顾着桑桑,凭什么顾着桑桑?我不致把一切都扣在他头上,可也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也不想看到我吧,不想见到我目光中无法掩饰的东西。因为桑桑也因为十三,我有很多东西想问他,只是不忍开口,毕竟现在他也难熬,我也无力。
四阿哥怎样我已无心去管。我现在只是关心,何时能去八阿哥府中见见桑桑。
不久之后,八福晋生辰,八阿哥竟大摆筵席广发帖子。八阿哥近年来行事早不似以前张扬,这次却不知为何如此。我无心想这么许多,只一心想见桑桑。
女宾筵席还设在那间临湖的屋内,一如既往的衣香鬓影,美人如虹。我随众人入席,不由想起那年上元,我也是坐在这间屋里焦急地等待桑桑,那日桑桑风风火火进门来,朝我飞扬一笑,让满屋的脂粉的失了颜色。
眼眶发酸,这满屋的莺声燕语,突然间变得如此刺耳。
八福晋巧笑嫣然,和太子妃及十四福晋不知在谈论些什么,我不由坐过去一些,原来都是些不相干的家里长短。想要溜出去自己找桑桑,却听太子妃突然提到她:“舒蕙,芷洛那丫头进来你这也有些日子了,没让你烦心吧?”
“芷洛妹妹一直懂事的很,我生怕委屈了她,哪里谈得上烦心不烦心。”八福晋笑道,就如同谈论自己的姐妹。
我只一阵心寒,又一次不得不接受桑桑现在的身份。
“那就好,我是从小瞧着她长大,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啊……”太子妃轻轻摇了摇头,“你以后倒是不能太纵着她。”
“舒蕙姐自有分寸的。”十四福晋插话进来,“倒是你那日向我提过,芷洛她……”
“已经有喜了啊。”八福晋打断十四福晋,笑得灿烂无比,“我和爷都高兴得很,就是太医说她脉象不太稳,需要好生调养,我今儿便没让她出来。”
“那可是恭喜八爷。”太子妃和十四福晋几乎同时说道。
“只是这第一胎啊,少不得我操心了。”八福晋语气是欣喜无比,却让我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我马上站起身来,不想在这屋里多呆一刻。
让小凡去和她府里相熟的丫头打听好了桑桑住在哪里,我一个人溜了出去。大概府里仆人都在忙着筵席,一路走过去倒是一个人都不见。
八贝勒府里我来过多次,每次都是找八福晋,却料不到今日会来这里见桑桑。我低头快走,脑子里只回响着八福晋刚才的话,心抽成一团。
桑桑的孩子,不留最好。一个声音在心中想起,让我自己吓了一跳。首先精明如八阿哥,定会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他会让这孩子出生?让孩子出生,又如何待这孩子?然后是八福晋,我想起弘旺生母,便是她容的下孩子出生,也必不会让桑桑自己教养。
就算一切顺利,让这个孩子以后如何面对十三?他或她只能叫八阿哥阿玛,难道桑桑要告诉孩子说,其实你十三叔才是你亲爹?让十三如何面对这孩子,这孩子如何面对十三?况且待四阿哥登基后,十三和八阿哥少不得针锋相对,这孩子要出生的话,又会怎样?让她或他那时情何以堪?最主要的是,要让桑桑情何以堪?
孩子对桑桑也许是另一场无尽的苦难,不如……不如一了百了……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我竟然,竟然这样想十三和桑桑的孩子!
我几乎是机械的迈着脚步,并且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急匆匆地绕过八阿哥书房,突然间眼前一黑,我竟硬生生撞进一个人怀里。
“衡儿?”那人扶我站定,脱口而出。
竟是十四。
我退后两步,见他也是一幅慌乱的样子,想来刚才也是边走路边想事情。他很快恢复常态,“嫂子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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