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衣拂袖
苍水郡城百年来，第一次遇上像这般突如其来的大雪，毫不讲道理的突然倾泻而下。
朱家娃娃跪坐在少女的身边，然后从身上摸出一块白手帕，绣着蓝色云纹和两个小小的字，曲素。雪下的真的是毫不讲道理，鹅毛的大雪无情的砸在少女逐渐冰冷的身子上，很快就将她与喷溅出来的血迹掩盖了下去。朱家娃娃想要掸去她身上的雪，试了几次却也无果。
凶人抱着熟睡的孩子走出屋子，大片的雪像是避开了一般，不论雪如何下，那孩子的衣服始终没有被雪浸湿的痕迹。
“阁主。”
“难怪。”方书清走进小院子，目光落在了凶人怀里的孩子上，眼神闪烁。看见孩子有醒来的迹象，方书清衣袖拂过，又让其陷入熟睡。
“阁主，这个孩子……”龙越的龙气附着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手下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交由方书清定夺。没有人想到这个所谓的“家贼”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带他走。”说完，方书清瞥过院子的细柳旁微微隆起的雪层，停了片刻，转身离开。众人也跟在他的身后一并离开。
朱家此时的火势凶猛，一干人前脚刚离开小庭院，后者瞬间被火焰吞噬。
“大哥，剑没有找到。”一名黑袍人从府邸的一处飞来，手里拿着那块白玉牌，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方书清身后熟睡的孩子，“龙气在他身上，杀了便是，何必带回去呢？若哪天这小娃娃知晓了今天的事，指不定会如何待你。”
方书清用骨扇轻轻地拍打掌心，笑道：“无妨。书亦，一道龙气罢了，陛下又不会在意，重要的是......”
他“哗”的一下打开折扇，悠悠的扇了几下，向前走的步伐却不见慢下。
“无垢！”
“无垢？”
“无垢。”与无垢相比，龙越的一点龙气的价值就显得极为廉价。
“无垢是天地的宠儿。”方书清说道。无垢是天地最纯净所在，为那个“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所偏爱。他对于无垢的兴趣极大，世人少见无垢，自然也神秘的很。现如今又有一个活生生的无垢出现在他面前，方书清怎能放过。
希望不要是第二个景御天。方书亦暗自嘀咕，心里对无垢很是忌惮。
一行人走出燃烧的朱府，不曾想一位白衣书生模样的翩翩公子拦住了去路。其一手紧握书简放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笑容温和，面目俊俏。
玄女宫，清阁中，红裙女子俏脸枕着胳膊，俯身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颗淡青色宝珠。突然宝珠出现一道裂缝，从中心蔓延开来。
“果然。”宝珠在女子手中变成碎片，被她随手洒在桌子上。她抬手召开一只羽毛朱红的小雀，玉指轻点小雀的脑袋一下，小雀瞬间化成一道红光，冲出清阁，消失在天际。
“姑娘可是要外出？”侍女走近为女子稍稍整理了发髻说道，“姑娘可要早些回来，最近玄女心情不好。”
“我又不怕她。”
女子三两步走出清阁，身后有人刚喊出一句“姑娘”，她便已无影无踪。
“坏了，红萝姑娘怕是又要捱玄女的罚了。”那人低声自语，立在原地，看样子颇为焦急，却无可奈何。
红萝这边，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出现在苍水郡城上方。她遥望苍嶷山，火势连天，暗道不妙，也不再匿藏踪迹，全速飞向朱家。
苍嶷山前，方书清向着书生打个稽首道：“不知秋公子所为何事，拦我等去路？”
“故人所托。”秋公子回礼，面对天枢阁一行人不躲不闪，堵着他们的路。
“哦？”
恰巧此时，红萝的身影穿过云端，落在书生的后面。
“原来是红萝姑娘，姑娘又是为何……”
“回家。”她抬眼望向火海，回答的颇为冷淡。
方书清尴尬的笑笑，握紧了扇柄，身后的天枢阁众人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玄女宫红萝很是神秘，时至今日，天枢阁一行人才知晓她是朱家的人。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大火带起的热浪袭来，红萝冷笑连连道：
“我知方副阁主是奉君之命，把孩子给我，我便不再追究朱家的事。”
“恕方某不能。”
“那便还我朱家上下二百八十口的性命来！”红萝娇喝一声，右手比作剑指刺来，一柄利刃从袖中飞出，直指方书清。
天上一刀劈来。
“锵”的一声，她被震退，手腕酸麻，长剑也险些拿不稳。
年轻男子从风雪中走出，斜睨着红萝，挥刀劈来。这一刀，肆意张狂，仿佛一道将天地分成两半的线，风雪骤停，凝在天地间。一道挥出，天地也为之色变。
一刀之势，势无可当。秋公子走两步挡在红萝身前，那一刀斜斜的劈过，削下一缕黑发，同时他的书简上也出现一丝细小的裂缝。
“谁替你挡？”男子问道。
秋公子不语，只听“嗤”的一声，那一刀落在方书清的胸襟上，轻轻的划破了绫罗绸缎。
天地再次色变，男子又要动刀，却被方书清伸手阻拦。
“这一刀，”方书清毫不在意胸襟被划破，说道，“请大官人接下。”
“周南大官人？”天枢阁众人惊讶不已，他们不知道周南大官人为何会来插手龙越的事物，他又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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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大官人缓缓走上苍嶷山顶，含笑拱了拱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那名使刀的男子。两人看样子年龄相差不大，都很年轻。
他身穿着绣天蓝色水纹的白色长衫，温和淡然，反观使刀男子眼中热切，跃跃欲试。
“不知刀价几何？”大官人略显好奇。
“你接我一刀，可抵百金。百金佣之，可使三刀。”使刀男子的刀不出鞘，却无比凌冽。
“市井烟火的刀。”他忍不住唏嘘。
使刀男子却是摇摇头，笑道：“苏某，市井苟活，自然是稀罕这些黄白之物。”
说罢，他抽刀便砍，势若天之将倾。苍嶷山顶上风云变化，这一刀携风雷之势，将世间分为了两部分，天地间多了一道缝隙，平整顺滑，久久不曾合拢。
面对斩过来的一刀，大官人不躲不闪，目光凌厉，左手捏出法印，右手握拳轰然迎上，化刀势带起的风雷为己用，悍然出拳！二人卷起的威势，令云端为此彻底崩溃，零砖碎瓦纷纷坠向山脚。云端崩溃，众人以法力托起自己，默默惊叹二人伟力。
一刀接下，使刀男子不由分说抽身便走，也没有人阻拦，等到他的气息也消失不见，大官人才望向天枢阁众人。此时天枢阁众人的占位也已经悄悄分散开来，围住了红萝三人。
“方道友，将孩子放下吧。”
“道友，非是方某不肯，只是这孩子身上附着着一道我龙越朝的气运。”方书清说什么也不肯将孩子放下，让红萝气急，几欲挥剑砍来，但被秋公子紧紧拦着。
双方僵持不下，大官人也一脸无奈道：“某受人所托，道友见谅。”
“自然。想要这孩子，不妨动手。”话音落，无垢被人抛下，坠向山脚。
红萝目眦欲裂，奋力冲了过去，秋公子护在她的周身为他开路。眼看红萝即将接住孩子，方书亦突然迎上，拔出腰间长剑，战在一起。同时，天枢阁其余人祭出法器，阻拦秋公子，让他无力插手红萝与方书亦的战斗。
从高空落下，冽冽冷风对无垢竟无比温柔，弄得他脸庞有些痒。于是他从梦乡睁开了双眼，还没有弄懂自己身处什么境地，余光中就看见一名天枢阁的门徒斜斜飞来，把他接到怀里。他眼中流露出怯生的惊恐，只是很快就适应下来，没有做声。
“咦？”众人上方，大官人与方书清并未动手，反而其乐融融。见到不知从何处御器飞来的天枢阁门徒，大官人望气的法门并没有派上用场。
“屏蔽气息的残缺仙器，方某偶然间得到的小玩意儿。不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大官人望气的本事冠绝天下，这件残缺的仙器完全掩匿了使用者的气息，恰好克制他的望气术。
“寻常法器和匿踪法术都不能避过我的望气术，不愧是仙器。”哪怕是残缺的。
瞧着那天枢阁门徒怀抱无垢正欲离开，整个人却突然无声破碎，化作齑粉。所有人一愣，方书清误认为是大官人的后手，余光却瞥见后者也是满脸疑惑。
“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大官人感叹道。
一只白鹤快速的穿行云中，背上箕坐一袭白衣，手拿只酒壶，体态摇曳，略显醉态。没人能从白衣脸上遮挡的时刻变化的虚幻中，知晓他的真容。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这人是何时到达的。
无垢自然也看见了来者，心中对下坠带来的恐惧竟不由自主的消散，向白衣伸出了小手。他在下坠，几息之间便会落在山脚。恍惚间他看见一扇气息阴森雄厚的大门，此刻缓缓的打开一道缝隙，而门上高挂“酆都罗山”。
一声轻笑，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这声音也千变万化，辨不出男女来。鹤背上坐着的白衣人伸出手一抓，无垢便定在了空中，不再下坠。酆都罗山的大门一并破碎。
“你向我伸了手，我自然不会不救。只是，我救了你，你如何报答？”
无垢已经清醒了过来，望着天上坍塌的云端，想不到还有什么是能给白衣的。他涨红了小脸，奶声奶气的支支吾吾一番，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你便跟着我吧，等你想好了再说。”白衣将他捞到鹤背上，小声问他有没有受伤，小家伙用力的摇摇头。
白鹤振翅高飞，众人一同围拢上来，大官人默然不语，方书清看他不愿开口，于是皱一皱眉毛，轻咳一声说道：“道友，这孩子……”
“我说了，我要带他走。”白衣的声音明显染了醉意，但清冷无比。
“道友，这孩子身怀我龙越的气运......”
白衣拂袖，冷笑一声道：“区区一道气运。”
他在无垢后颈捏起两指，竟生生拽出一条一拃长的无色虬龙。虬龙奋力挣扎，想要重回无垢体内，但无济于事。
“去，莫要缠他。”他一声轻斥，无色虬龙才不情不愿的化作一道气，散逸在天地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方书清。
常人至死都不可能得到的至宝，龙越朝的一小节气运，就这样被白衣像垃圾一般丢掉。更重要的是，方书清也没有得到。
这一道龙气会直接回到龙越，而不是到武康帝的手上。偏偏方书清不清楚白衣的底细，不敢贸然行动，而红萝这边居然也没有和白衣争夺无垢的意思，他更是暗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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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人得到方书清的传音，纷纷祭出法器驾驭，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也拱拱手，脸上见不到丝毫情绪。
“诸位道友，方某还有要事，他日再会。”
天枢阁的人完全离去后，大官人也要离去。
“红萝姑娘，秋道友，苍嶷山毕竟是在龙越境内，某也去了。”三人招呼一声，大官人便洒脱离开，留下红萝和秋公子看着白衣不知如何开口。
“玄女宫有云：凡属玄女宫者，隔绝亲缘，不再与旧世人相认，违者禁阁自省半百。”半晌无言，于是白衣说道。
红萝愣了片刻，她不知道白衣是什么人，自然不放心把这个名义上朱家最后的根苗交给白衣。
“道友……”但她刚开口就被白衣挥手打断。
那白鹤一声清脆的鹤唳，振翅欲上九天。红萝瞪大了眼睛，就要伸手阻拦，好在秋公子及时摇了摇头。
“你们以后会见到的，拿好。”白衣丢出一粒凝白玉棋子，随后乘鹤隐没在云中。
无垢安静的坐在白衣身后，视线中逐渐没了红萝的身影。
“你以后就叫朱砂吧。”秀气的像是个女孩儿的名字。朱砂点点头，仍然望向红萝所在的方向，他并不知道红萝是他的什么人，因为他从来没在朱家见过这个女人。
“她是你姑姑，以后会相见的。”这个女人，并不愚笨，只是为了朱砂，她愿意不顾一切。
白鹤也一声清脆的鹤唳表示赞同。
……
朱家娃娃眼中的火熄灭了，他收好了手帕，在一处废墟中找到了家主文士被打飞的剑。这柄剑承受天枢鉴的一击，剑身烙印的道法几乎被彻底磨灭，剑柄也已腐朽不堪，轻轻触碰都险些碎成粉末。
他抬头看了看白衣，后者勉为其难的接过剑来，收入袖中。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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