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一行人在清晨的深大校园里见到了一个穿着有些过分朴素,立了一个尿素袋身边,低着头坐在路边树下的年轻人。
无聊坐下来,递了烟,闲聊几句。
也许因为心里有些苦闷,话匣子没费太大工夫就打开了,小伙子说他是来找一个姑娘的,姑娘之前上初高中的那些年,他和家里一路给她出钱,算是订了婚,两家长辈说好了也都认。
可是这一年,姑娘上了半年大学,过完年出门前找到他家,突然反口了。当时他正好出去做活不在家,回来才听说。
“她家里就不开口了,我到镇里挂长途她也肯不接,只好来一趟。”
小伙子讲述过程中没注意,提到了女孩的名字——竟然是江澈他们的同班同学。
“所以你是来找她要问清楚?那现在怎么样了啊?”
“就已经不肯见我了呗,你说还能是啥意思?!我昨晚上从火车站一路打听走到这儿,她到早上才叫了个男的来跟我说。”
“……哦,已经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小伙子为了装没事说了句你这烟好,说:“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想过了,算了。反正我们那边想嫁我的姑娘多了去了。”
听着其实还是有些心酸,江澈也劝不来,只得说:“那就好,那你一会儿就回去?”
一件不可能参与的事情,江澈只是随口接了一句。
但是他身边的小伙子似乎突然被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触动到了。他抬头四向看了看,最后目光穿过校园,投向外面这座被叫做特区的城市。
“我这来回路费可贵呢。”小伙心疼嘀咕了一句,说:“来都来了,我一会儿先去看看,看有没有地方好挣钱,是说这个地方好挣钱吧,是吧?”
“说是这样,不过具体还看人。”江澈笑着说道。
“那就成,我做得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活嘞,而且没一个主家处不好。”这年头木匠或篾匠这些手艺人出门做活,通常得吃住在主家一阵子,想处好了,除了手艺还得会为人处事,小伙子自信拍了拍胸脯,站起身拎了袋子,说:“走了,不耽搁了,我往城里转转去。”
“好,那你注意安全,钱放紧,不行就回去,别逞强。”江澈挥了挥手。
“嗯,谢谢了大兄弟,我出过门的,而且身板好着嘞。”小伙子走了几步扭头,奔回来从袋子里拎了一袋梨出来放下,说:“本来是给她带的……你们吃吧。”
说完他先给在场每人分了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咔嚓”一口,吃着转身又走了,看着很洒脱的样子。
“对了,你叫什么?”走远一些,他回头问。
“我叫江澈。”
“好,我叫敢娃……大名牛敢。”
他就这么走了,去找活干,要留在深城。
1994年3月,一个阴差阳错来到特区闯荡的少年……谁知道这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因为这是90年代。
前世,从学校到茶寮,江澈几乎错过了整个90年代。
这一次不会。
从内心来说,江澈大概是喜欢90年代的,尽管它确实存在诸多问题,尽管在生活上它还显得太落后。
原因很简单,这一代人拥有梦想,甚至拥有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机会,可以不知道天高地厚。
譬如这时代少年郎背着破棉被出门,功成名就还乡的故事,到后来,不常有。
富二代、官二代的人生天然占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必要也没有办法去反抗,所以在江澈看来,只要一个时代,“大钱”不止有王撕葱们可以赚,底层和普通阶层实现阶层跨越的路径和机会还算充足,它就是一个值得喜欢的时代,一个配得上拥有传奇的时代。
“那个谁谁谁,听说最近下海了。”
这是时下最热乎的一句话。
城市里的人们或因为过不下去,过得不好,或因为看见了希望,想要过得更好,纷纷从政府机关和各种企事业单位里跳脱出来……
山村里的先驱们告别了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山林和土地……
他们投向商海,奔向特区,去往全国各地。
这时候的人们大概怎么都想象不到,十几二十年后,这个国家的年轻人们会集体在他们最初踏入社会,最好,最该去闯荡的年纪,千军万马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为了稳定,为了捧上一个铁饭碗。
并且这个逻辑看起来完全正确,无可厚非。就连姑娘们家里爸妈挑女婿,也是这个标准。
那时候,“理想”变成了一个说来会尴尬的词,人们都不再去提起;那时候年轻人统一的梦想是一套房子,或者只是一个首付和接下来二十年还贷的幸福。
有人说这是因为社会阶层和财富逐渐固化,缺乏机会,这是我们没有办法去否认的事实,就像我们一样没办法否认,渐渐,空气中躁动的除了情欲,已经越来越缺乏别的生气。
这里的意思:情欲其实也是一种代表欣欣向荣的生气。万一哪一天连这个都寡淡了,社会大概也就真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总之,现在是1994年,奇迹每天都在上演,外面的世界会呼喊你,金色的光芒能透进人的梦里……
连空气都在躁动。
从20岁到40岁,但凡看得见外面的世界的,自认还有些才干的,尤其对隔壁王二傻或单位老老王练摊发财后到处装逼有点不服气的,都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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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岁的马华腾暂时没有这么想。
深城润迅通讯发展有限公司的二楼办公室里,一个面庞尚显稚嫩的年轻人把目光从大屁股的电脑上移开,闭眼睛休憩的同时伸了个懒腰。
他的身材有些瘦削,戴一副眼镜,分头,整个人显得很书生气。
马华腾这会儿刚从深大计算机专业毕业不到一年,现在润迅做编程,专注寻呼机软件的开发。
这是眼下的热门,他一起毕业的同学,身边的同事,不少都做着做着就自己下海当老板去了。
但是因为本身有着不错的家庭条件,加上对场面上的东西不太适应,容易尴尬,马华腾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专心搞技术的好……当不了老板。
事实上,前世哪怕是建立了腾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马华腾的名片上也只印工程师的头衔,很多场面上的事情,都是长得更像老板的曾庆在处理。
“小马,下班了。”路过的同事喊他,说:“一起吃饭去?”
“不了,今天我回学校有点事。”马华腾客气说。
“那行,那改天。”
同事走了,马华腾看一眼时间,也起身穿了外套。
他今天要回深大,去现场参加一个社团活动。在此之前,关于三体外星人的事情,他已经从老天文社的同学们口中听闻许多遍了。
红岸基地;黑暗森林法则;智子……这些词汇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作为一个资深的天文爱好者,一个拥有天文望远镜,并曾经亲手拍下过哈雷彗星的人,他觉得这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当什么老板哦,还是研究研究外星人比较有意义。”
马华腾嘀咕了一声,下楼会和了两位老同学,打车直奔深大。
…………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辰空站在中间说:“这位是天文社的师兄,马华腾……这位是我们ufo社……”
“师兄你好,我叫江澈。”
“你好,我是马华腾,你也可以叫我pony。”
英文名,江澈念叨一下,有些忍俊不禁抬头说:“ponyma,师兄你好像是潮汕人吧?”
马华腾愣一下,带着几分尴尬笑起来。
ponyma这个发音在潮汕话里跟一句类似国骂的话不论结构还是发音都很相似,所以,他是不知道呢,还是故意的呢?
看他笑得很贼的样子……应该是知道。
所以,这原来是个闷骚,蔫坏的货。
“好奇问个问题,师兄生日到底是哪天啊?”
江澈这句话问得很突兀,而且里头有个“到底”,从语境、结构上来说,很不合理,马华腾再次愣住一下,硬接了说:“10月29。”
“哦。”
其实江澈也就是一时兴起,因为前世有几年,在qq空间和消息群里,总是会看到有人发一则消息:今天是马华腾的生日,转发此条消息并留下qq号,腾迅马上会给你转20q币。
搞得马华腾好像一年365天都在过生日,都在全民庆祝似的。
马华腾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杨辰空,可惜被无视了,只好默默在心里嘀咕:这个师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就连聊天的逻辑,都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过倒是很礼貌,认识就先打听生日。
“那师弟你呢?”出于礼貌,马华腾反过来也问了一下,“你的生日是?”
问我生日?江澈心说你这是要给我发q币啊还是邮箱贺卡啊,还是空间蛋糕?
真想跟他说:省省吧你,老子黄钻、红钻都没开过,你休想骗我的钱……欸,可是我玩dnf好像充过钱!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一会儿活动结束是不是请吃饭?”江澈用开玩笑的口气笑着道。
“啊,好。”马华腾说。
终于能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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