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月到4月,4月到6月,茶寮二字,轰动一时。茶寮村的男女老少们,也经历了一次从欣喜无措,到渐渐习以为常的转变。
就像他们当初习惯江澈的折腾一样。
这个曾经偏僻而贫穷的小山村在十个月前,某个平常的日子,迎来了过往两年中的又一位“支教老师”,而后,一切突然开始改变……
直至今日成就,未来前景,任谁都想象不到。
当那副题字被篆刻,悬匾,原本经装裱过后放进了村委会的玻璃橱窗,江澈在茶寮的所求,甚至已经超出预期。
【茶寮风景独好,农村希望很大】
好句啊,从此只要茶寮自己不犯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就要失去效用,因为没人敢动这只出头鸟,谁敢否定茶寮,就是在否定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村经济发展的探索。
在这整个过程中,作为茶寮奇迹隐在幕后真正的缔造者,江澈的名气并没有太过度的彰显,但是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他的存在和实际地位肯定是瞒不过,也不能瞒的。
所以,几次重要的接待,他其实也都参加了。
除此之外,上课,复习,江澈的生活变得单调而平静。
热闹起来了的南关江,滚滚江水依旧日夜奔腾,船行顺流逆流,偶尔浪急、潮涌,而他成功退后一步,变成了闲坐江边,看潮的那个人……
静静地看着,他所拯救、缔造和守护的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
“这感觉……心境到了,要是真有系统,我就该十万功德、百万声望,直接立地飞升了吧?”坐在江湾边头,看着码头上人潮聚散,车来车往,听着劳动号子此起彼伏,于热闹中,生出一份意外平和的心境,“应该,不过本大师拒绝……老子不飞。”
重生先知,近乎于神……江澈膨胀了。
低头看看左手,压在膝盖上的练习题,林俞静的字迹像她人一样漂亮。
这题不会……这题,也不会。
好吧,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数学真他妈太难了。
江澈咬下笔帽,拿笔圈起来一道立体几何题,打算下次写信的时候再跟林俞静请教,对了,这次要记得提醒她换回信地址了。
很快,他又圈了一个函数题……这个,一会儿打电话问一下吧。
两个人现在的通信和电话联系都变得自然而平常。在此之前,林俞静度过了一个于她而言其实很艰难的阶段,从庆州二月的那段时间起,才慢慢开始恢复林姑娘原先的状态。
所以,也许下次再见,她就又是那个茶寮山上初遇,泥石流闪现进场的林姑娘了。
“江老师……小澈老师。”曲冬儿现在算虚岁九岁了,但是实际周岁才七岁多,还是一样小小的个子。
她急匆匆沿河滩跑了一大半,突然站住没再向前,围起两只小手,兜在嘴边喊。
江澈听见了回头问:“怎么了?到我的课了吗?”
希望小学现在教师配备充足,江澈本身已经不任主科了,他另外开了一门正常教学秩序中没有的课,取名《世界那么大》,给孩子们讲各种常识,讲外面的世界。
抬手看了看表,江澈心说不是我的课啊,难道是放了活动课,冬儿找我玩狼人杀?
那怎么能行呢,玩物丧志,太耽误学业了,我当初就不该教她玩这个。
“不是。”留了长头发,扎着辫子的曲冬儿摇头,额前的刘海摆动,满是无辜的大眼睛扑闪几下,说:“郑叔叔刚才突然说,你要走了……”
“……”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对孩子们提起的事,看来老郑说漏嘴了。
江澈一下站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抓紧时间酝酿措辞,想着怎么跟冬儿解释。至于骗她?不存在的。
“他又乱说的对不对?就像玩狼杀人,整天都跳预言家,胡说八道。咱们不管是不是狼,先把他投出去吧。”
话是趣话,但是曲冬儿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用一个粗糙的形容,她说得很用力,仿佛只要她自己足够坚决,答案就会如她所想,所愿。
问完,她仰头看着江澈。
渐渐,冬儿的小嘴开始瘪起来,长睫毛微微颤动,终于低下头去,哭了……她从江澈的神情里读到了答案。
“来,冬儿,老师抱你回去,咱们路上慢慢说。”
江澈俯身,伸出双手。
曲冬儿拧一下身子,两条小胳膊一甩,躲开了。
她走前面,江澈就在后头跟着。
“老师会打电话回来,还会写信啊。”
“一年至少回来两次。是至少。”
“那等冬儿以后长大了,考了清华,读大学,也一样要走的啊。”
江澈跟着小心翼翼喊了一路,她都不说话。
第二天,江澈早起锻炼回来,发现曲冬儿带着豆倌、哞娃等几个孩子正站在房门口等他。
孩子们一个个都挽着裤腿,光脚,腰上绑着小鱼篓。
他们等到江澈走近,一个接一个上前,默默把一只又一只小鱼篓放在他脚边,然后站直,仰头看着他。
每一双眼睛都是闪亮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委屈却又倔强的,大概他们商量好了都不许哭。
江澈脚边的鱼篓沙沙在响,里头有山上的山溪里抓来的小鱼和螃蟹,还在爬,还在蹦。
孩子们在留他,那么聪明的曲冬儿终于也犯了一回傻,因为曾经,江澈刚到茶寮的那天,他们就是送给的新老师小鱼和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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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回,他们把江老师留住了。
…………
六月的茶寮,隔岸老村,江澈站在曾经的校门口,从高处往下看,南关江江水依然如缎,如练,只是不同以往,多了许多来往的船只点缀。
一艘游轮靠了岸,下来大批的游客。
杏花婶的二女儿手举着一面旗子,晃了晃,说:
“大家刚刚欣赏了我们美丽而壮阔的南关江,穿行百里峭壁,现在看到的,就是咱们的茶寮新村了。”
“然后,大家请先看一眼江对岸……”
“对,抬头,半山腰,那里就是咱们的茶寮老村了,一会儿新村参观完毕,我们就要徒步登山,去见证茶寮的昨天。大家鞋子都换好了吗?”
“那就好。看完新村和老村,做个对比,我想大家就能体会到我作为一个茶寮人的自豪了。”
“嗯,有山珍、有野味,还有杏花婶……我的娘,哈哈。大家一会儿就可以吃到我娘亲手做的辣条了。”
“猪刚鬣啊?嗯,真的很大,一眼就能辨认,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它。不过大家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哦,因为真的很难得,很难得,据说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看到野猪王……”
“另外,如果真的见到了,请大家注意,不能随便喂食,也不能对着它拍照……为什么?因为它是王啊,很高傲的,哈。”
这是今天来的第三船游客了。
江澈身后的茶寮老村大部分保留着泥石流后的原状,但也挑了包括原村小、杏花婶家、村长家等在内的几栋房子,用土法照原样修复,经营着农家乐和民宿。
“佑村老祠堂”是最高级的民宿,如同寺院开了几间禅房一样,也让住,但是很贵,因为它的幸运属性简直太高了。
传说中,茶寮的祖宗们在那个泥石流的夜晚,庇护了全村的人。
“看到猪刚鬣了,我看到野猪王了。”一名早先上山的游客从河湾跑上来,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路兴奋地喊着。
立即有人接上去说:“我也看见了啊,今天好多人都看见了。那家伙,真大啊,站那瞧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一点都不怕,果然是野猪王。”
“看来我们今天来这批人都是有大福气的。”游客们议论纷纷。
其实吧,猪刚鬣那家伙现在已经彻底“堕落”了,有吃有喝,有后宫有娃,它根本就不愿意离开那片山,而且,渐渐不怕人也不伤人了……
游客只要不是衰到家,一般都能看到一两眼。
为什么野猪王不能拍照?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要保持神秘感;原因之二,江澈记得它是厌恶闪光灯的。
关于猪刚鬣也有一个传说,这个传说是从外头传回茶寮的,也不知是哪个爱编故事的游客回去后随口瞎编而成。
传说中,泥石流的那一夜,是野猪王直接下山,冲进村子,撞了每一户人家的门,村民们才醒过来,跑到老祠堂,避过了劫难。
所以,野猪王就是茶寮的护村神兽。
对此,茶寮方面选择了默认,因为这个带有玄幻和传说色彩的故事接受度意外的高,人们对于茶寮和野猪王的好奇心,也被撩拨得越来越重……
就连先前省常委集体莅临指导那次,都在庄民裕和江澈的带领下,专程去看了看野猪王。
茶寮的一切都是开放的,除了学校和曲冬儿,这两样被保护得很好,尤其冬儿,只要被问起,任何一个村民都会措辞一致,说她正好最近不在,去了庆州,或燕京。
江澈默默走在一群游客中间,也被当作游客,跟随大队伍走过曾经种过林俞静的梯田,走到茶寮最著名的景点——冬儿爸爸亲手开凿一半的悬崖石阶。
峭壁本就是风景,这半条石阶路赋予了它内涵和生命力。
游客们争相在石阶上拍照,有人在趁机教育孩子要努力学习,有人在懊悔,说应该等夕阳下山的时候来的,石阶落日最美,阶梯小女孩的组图,就是在夕阳映照下拍的。
“你好,请问能不能帮忙拍个照片?”一对夫妻走过来,向江澈问道。
江澈微笑,说:“好。”
照片拍好,夫妻俩拿回相机,看看江澈,一个人,空着手,犹豫一下问:“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帮你拍张照,然后你给留个地址,我们回头洗好了把照片寄给你。”
“谢谢……不用了。”
江澈回到村里,正巧,一群游客正拉着“茶寮辣条上的杏花婶”在拍照。
杏花婶穿着得体,笑容热情,一一答应。伴随着《秋菊打官司》的热播,游客里说她长得像巩俐的人越来越多了。
江澈站旁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开。
“那位朋友,你要不要也拍一个啊?”杏花婶故意主动招呼他。
“哦……好。”江澈笑一下,走过去。
“咔嚓。”村里负责照相收钱的村民帮忙拍好照片。
杏花婶热情的笑容一下消失,扭头看一眼江澈说:“真的要走了啊?”
江澈点了点头,“会常回来看大家的。”
“那可说不准,村里都说你能耐大,出去做出事业,没准渐渐就把我们这小地方忘了……”杏花婶小声说:“要不,留个种在村里?这样我们好放心,茶寮将来也有人接交椅。”
江澈:“……”
“婶不骗你,真的很快,不费事。”
杏花婶说完,看着江澈一脸的惊慌,自己哈哈大笑,笑完直接背身,走,默默地叹了口气。
六月的茶寮,简直盛世,但是茶寮人心里其实并不那么高兴,因为江澈,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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