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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0章 交锋
    春已老,池畔柳依依。[1]

    石渠书院春日景致委实不坏,诸学子来此不过区区两月余,有些个还是将将投入门下的,却闲时好动个手儿,譬如将几块怪石挪挪地方儿,意境便与匠人堆砌全然不同了。有些这个人在,哪用多久,书院还是那间书院,格局还是那个格局,周围细微之处已改了不少,于读书人而言,确是顺眼许多。

    洪谦便是在这里与梁宿漫步闲谈的,两个于今都是忙人儿,似今日这般看似惬意的时候儿委实不多,这散步的功夫,都是硬挤了来的。梁宿宰相,自是忙的,洪谦之忙在于新贵。几多人羡其好运来?未显之时便结姻宗室之家,及第后女婿又去做了太子。过继之事,于九哥而言是抛别亲生父母,于洪家而言,闺女还是自家闺女。又,因女为太子妃,赐爵北乡侯,妻为郡夫人,官家赐宅居住。

    这里头,又有讲究。赐宅分两等,一等乃是永为家业,除非犯下大罪籍没家产,否则便可传与子孙,这等赐宅到如今已是极少了,唯有国戚、有大功之臣不可得。另一等却是“赐与暂住”之意,是要收回的,譬如赐与苏先生的宅子,又或梁宿现下居住的宅子。盖因京中地贵,人又多,总不好叫新晋的宰相住到城外头去罢?!官家手中便备些个宅子,专为不收房租好借与大臣们住的,能得这等赐宅,也是一份荣耀了。

    爵也分两等,一是传与后人的,一是止于自身的。若梁宿等职官,也可得赐爵,爵位或颇高,却是无法传与子孙,子孙之受益不过在于荫封而已。至如宗室、开国勋贵、外戚等所得之爵,却是可传与后人的,只是本朝家法,却是降等而袭。中间或有功劳,或有内情,方由官家施恩,政事堂议定,颁旨许他家此次不须降等也仅限此一次,下一回若无旁情,也是要降等的。

    洪谦这门亲事,也算是赚了。何况他夫妇品级既升,名下限田额数便多,可有更多不须缴税的家业了。

    梁宿却不这般想,他心里,洪谦隐隐也是与自己亲近的,观洪谦行事,既不拘泥又有手段,看似狠辣,却又留些余地,心中自有一杆秤。固非世人所谓高洁君子,却也不是小人,又有干材,这等人,才最适合持国秉政。照梁宿看,好生栽培他,一是为国储材,二也是为自家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哪料晴天来了个霹雳!九哥此人,也是梁宿默许了的,官家要立他时,梁宿也未曾拦着,是以深觉对洪谦不起。然则木已成舟,东宫总比洪谦重要,九哥看似个坚毅之人,也只好对不起洪谦了。梁宿思之再三,还是觑了个空来,与洪谦谈上一谈。

    梁宿眼里,洪谦怕是已想明此节,否则断不会无故多往书院里跑,想洪谦是打着储材的主意。退居书院教书之事,洪谦固不及苏正与一干老儒,好歹也是进士传胪,此事他也做得。然梁宿却不觉此是洪谦现下该做之事,是以要提点他一二一。

    洪谦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梁宿面前,他既是晚辈又是下属,便先开口说话:“相公难得有一日闲,却愁眉不展,公有何忧?”

    梁宿道:“特为君忧。”

    洪谦与他目光一碰,一老一少两个都是心思通透这人,洪谦也不与他打机锋,笑道:“天下户口几千万,每岁进学者无算,每试进士数以百计,又有几人可为相?”梁宿道:“你不同。”洪谦正色道:“谦本北地孤魂,江州赘婿,得有今日,有何可怨?昔日北地流亡,江州入赘,从未思踏入京城。只因机缘巧合遇着苏师,方有今日,可见有些个事,实是天注定。违命不祥。”

    梁宿叹道:“却是可惜。观你之意,是要归老山林,教书育人,也好留个清名,为子孙长远计了?”洪谦颔首,算是默认。梁宿道:“还不是时候儿,我将进言官家,调你往国子监去做个司业。”

    这司业乃是国子监副职,仅次于祭酒,位从四品,洪谦资历,做祭酒有些儿不足,因其进士出身,做个司业,有梁宿举荐,又有目下形势,却是行得。彼时国子监,收的乃是七品官以上家中弟子,位高者多是挂名,许多人不往这处听课,却是掌天下学校,凡太学、国子学、武学、律学、小学、州县学等训导学生、荐送学生应举、修建校舍、画三礼图、绘圣贤像、建阁藏书、皇帝视察学校,皆属其主持筹办。监内设三案,各管钱粮籍册、考试、杂务。

    真正读书育人的地方儿,却是太学。是以太学生数以千计,国子监生仅寥寥二、三百人。

    梁宿笑了:“朝中谁人无个亲朋故旧?若皆冠以结党之名,是亲也不敢结、学生也不敢收,世间无人矣!你越畏缩,倒越显得像那个样子了。切记张弛有度。”

    洪谦肃容受教。

    梁宿道:“你还年轻。识进退便好。你目光长远,非是那等鼠目寸光、倚仗后宫之辈可比,愿有始有终、持之以恒。外戚之家,名声最是要紧。不沾政事也是不碍的,只要名声好,子孙自可进身。”

    次后,梁宿果表请以洪谦为国子监司业,官家因问何故。梁宿道:“洪谦之女既为东宫妃,许多事情他便不好去做,不如及早与他寻个去处。”官家方忆起这外戚为官限制的旧例来,惋惜一回,便依了梁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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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消息传入玉姐耳中时,玉姐正与九哥两个看着宫正[2]唤了宦官来打人,打的却是皇后先时赐下的妙龄宫女。

    事情却须从头说起。

    玉姐九哥新婚夫妇,入宫之前与郦氏夫妇拜别,郦玉堂嘱以:“孝奉官家,善事两宫。”申氏叮嘱的便要多得多,恨不得常住在九哥院里,想起甚来便叮嘱两句。因玉姐平日做为,申氏甚是护着她,她的心里,总要夫妻一心,其事方偕,平日里教导几个儿子,也是说:“人家一个小娘子,孤身到这家里来,所倚者唯有你一个,不好没了良心叫人过得不好。”

    她对玉姐尤好,又玉姐自过门来,事她益亲近爱敬,她自要为玉姐张目。有这样一个亲近自己的“儿媳妇”,申氏方能放心九哥往那宫里周旋。不得不多叮嘱九哥,叫他“善待九娘”。

    九哥恭敬应了,此事不消申氏说,他也是晓得的。满宫都是生人,连那自幼用惯了的书童儿也因是外男,想贴身带着,也须得净了身,九哥又不忍,且书童儿年纪不小了,净身也不知能不能熬过来。算来算去,便只有玉姐是他亲近之人了。申氏与了玉姐青柳、碧桃两个,也是思量过了的,二女容貌寻常,她为的就是不叫玉姐心里不痛快。玉姐做了初一,她便要做十五。哪家个傻婆婆嫌儿子家里太顺遂呢?

    又因入宫,申氏不免将先前教导头几个儿子的话之外又额外添了些儿:“你几个哥哥,我都叫他们少与婢子厮混,又伤身、又伤名,又不利家(费钱)。你这里,到了那处去,我便不好管了,却还是一般的嘱咐。外头民宅有个庶子或去子留母,或不入族谱,主母纵心里一时不快,只要主人家把持得住,也不算太麻烦。宫里头看那齐王与孝愍太子,纵齐王不争,还有人推他哩。世间最不缺小人,为求个拥立之功,无所不用其极。你想齐哀王宁可与王妃先生三女,也不肯要一个庶出,忍到世子降世,又是为了个甚?我想你去那处,慈宫还有手段要对你,便如当初将淑妃与官家一般,你要把持得住。否则叫人算计了去,我就是死了,也难闭眼。”

    九哥心中大恸,忍泪道:“儿记下了。”他本就无此心,是以不惊,却感于申氏一片爱护之意,思此慈母日后不得亲近,不禁泪如雨下。

    申氏又说九哥:“九娘极好,人又聪慧,又识大体知进退,她嫁与你,便依附于你,最是能与你一心的人。她入了门,便将自身交与你了,人做初一,你做十五,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能单指哪一个出力。对她好些儿,两人交心,于你也有益。”

    九哥道:“娘,我醒得。”

    申氏道:“你知道个甚来?去了那处,你好倚着谁来?东宫不设常官,官家要早有用,就不至儿子死绝了要过继你,两宫眼看要吃人,我怎能放心?你们相依为命,休叫人离间了,我还好少夜间惊醒几回!”

    九哥方慎重应命。申氏道:“休多心。不是娘偏疼她,我虽疼她,难道能漫过你去?实是为你好来。从来要家业安宁,做婆婆的便不可生事。想你岳母与九娘说话,也要向着你。”

    这头玉姐也不曾闲着,密央了申氏来裁些个月白、葱白、藏青色的衣衫,做些布衣布鞋。非特她与九哥两个做,连同预备要带进宫的使女们,皆做了些沉色衣裳。申氏因问何故。玉姐道:“九哥现于孝愍太子、赵隐王等为族兄弟,服期早过。过继入宫,则为兄弟,尚在齐衰期,为礼故也。无论有没有人提醒着,咱自备了,是咱不失礼。”

    申氏愈发觉着这个儿媳妇娶得可意。九哥是去做太子的,一举一动,无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慈宫里那一双,但有疏忽,便能做成大罪过。有玉姐这等周到人儿在身侧,申氏放心不少。玉姐又说:“只恐这也是一关,且休声张,也好看看众人心意。这本是人尽皆知的道理,说与不说,却是各人心意了。晓得各人心意,咱才好有应对。否则一入宫门深似海,两眼一抹黑的,也不好辨个好歹。”申氏深以为然。

    玉姐又将此言说与九哥:“你那处,连书童儿这些个人都不好带哩,也好看看哪些个真心、哪些个假意,哪些个用心、哪些个胡混。”九哥道:“还是大姐想得周到。”玉姐道:“却是我拖累你哩,慈宫原与你无隙,是我……”一语未毕,却叫九哥皱眉掩了口儿:“我不知可与那等乱国妇人有甚亲近之处。”玉姐脸上一红,两片唇轻轻颤着,拂着九哥自掌心一路痒到了心里。

    宫中服丧与宫外稍稍有异,也是如今守丧已不如早年严谨。齐衰也不须真个穿一年麻衣、孝服,是以只备些素色衣衫而已。

    及入宫,礼拜长辈,却只有官家、慈宫与中宫而已,淑妃处九哥则言:“当避讳。”竟不与淑妃行礼。将慈宫与淑妃气个倒仰,皇后心中未免快意。官家妃嫔并不多,除开皇后淑妃,余下不过二、三才人,自也当不得太子夫妇之拜。拜见之事,便如此草草收尾。非因慈宫与中宫便要就此忍气吞声,盖因太子夫妇初入宫,不好闹大,只好冷着,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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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僚属不常备,然梁宿等实忍不下陈氏,因言九哥未及冠,一口气为九哥配了三位状元讲经[3],并添护卫人等。又奏陈简选东宫服侍人等,竟是撺掇着官家不经两宫之手,安排了些个家世清白的宫女与老实宦官。狠扇了两宫一记耳光,读书人发起狠来,真是旁人所不及。

    外臣将能做的便都做的,余下便要瞧这年轻夫妇如何行事了。内外都捏着一把汗。太子以初入宫禁,有诸多事务须学为由,除开五日一请安,余时皆刻苦读书,又礼贤下士。三位状元喜不迭,回便言九哥这好。三人皆是礼法大家,头回相见,乃是太子见师。九哥礼服未至,因得着官家赐的旧衣。礼毕,便由牵头儿的戴铭提醒九哥:“太子今过继,于官家为子,与先薨诸王为弟。为兄弟当服齐衰。”

    九哥肃容道:“因礼服未成,衣裳正赶制间。太子妃倒好与我在外间收拾了几件素服带来。”戴铭三人眼中均有欣慰之意,暗道毕竟是士人之女,行动有方。

    这位行动有方的士人之女却在次日在慈宫处吃了个闭门羹慈宫称病。

    太子可五日一问安,太子妃却顶好日日往陪伴慈宫、中宫。玉姐与这两位恰是冤家,皇后娘家能拿得出手的兄弟叫洪谦给参成了白身,慈宫叫她坑了五千余两金子,将慈宫私库存金搬了一大半走修了书院好邀名,慈宫终明白甚叫“借寇兵而赉盗粮”。又,九哥做太子,打破了慈宫算盘,太子不在眼前,正好有个太子妃。正可为难一下。

    慈宫称病,大门紧闭,太子妃等是不等?侍疾是不侍?

    皇后心中快意,她与慈宫不同,纵七哥做了太子,娶的也是原侯女儿,与她有何干系?孝愍薨后,两宫间隙也生,待二王齐逝,两宫说是弥合,实则差异仍在。慈宫与九哥是死敌,天下皆知慈宫中意七哥,皇后止与玉姐不合,九哥终要唤她一声“娘娘”。纵九哥在位,扳倒了玉姐,与慈宫摘开了,再择个可意的姐儿嫁与九哥,皇后较慈宫更有退路。

    皇后只管坐山观虎斗。

    不想玉姐不叫她如愿,急请:“我年幼,尚不知宫中事务,娘娘可宣了御医了?否则慈宫有恙,我等皆不安心。”皇后叫她推出顶缸,却不得不出头儿去问:“可宣了御医?”慈宫执事人等不好拂了皇后面子,只得说宣了,御医只说郁结于心。慈宫甚人都不想见。

    皇后故意要等,好叫玉姐不得不陪,她站着,玉姐总不好坐。不消片刻,又作摇摇欲坠状,慈宫执事便设了座儿请她坐:“休叫慈宫晓得了挂心。”却不与玉姐设座。

    哪料玉姐上来一把握着她手臂,言辞恳切:“娘娘,娘娘一片孝心,岂不闻‘小受大走’?若因长立而有个不凑巧儿累着病着了,慈宫醒来岂不伤心?又是陷慈宫于不慈也。此是圣人教诲,慈宫醒来也只有说娘娘懂事的。请娘娘回宫歇息。”

    皇后看她这样子便咬牙,一个字也说不出,脸都叫憋红了,眼睛直瞪着。玉姐伸掌往她面前一晃,急切道:“阿也!将入夏,天热,娘娘身子娇贵,立着长时候,热得脸儿都红了,快快叫步辇来抬了走。”气得皇后好险没当场使起泼来叫嚷她不走。

    内里慈宫听了禀报再叫打开宫门时,玉姐早挟了皇后走了。又做张做势宣了御医,纵皇后回过味儿来说自家无事,玉姐依旧急切叫御医诊一回脉,且说:“慈宫染疾,紧闭宫门不出,娘娘必要立着大太阳底下等着。虽是一片诚心,却也累不迭,我于一旁侍奉着,见着不好,急护送了来。”

    御医等听了,一搭脉,见皇后不似热着了,倒似气着了,还有甚不明了。肚里忍笑,胡乱开一剂温补方子,说只消在宫中静养,便告辞了去。宫闱阴私不好宣扬,这等趣事却禁不住人说,不多时,内外都晓得慈宫将皇后与太子妃赶到门外了。官家与九哥急往探病,弄得慈宫不得不多装几日病。九哥又听玉姐如此这般一说,心下也是快意。

    玉姐见他口角含笑,心中也是得意。她早看出九哥不喜陈氏,这等小事,自有九哥为她扛着。又看官家,官家还要夸她:“知书达理,既护皇后之体,又全慈宫之名。”这个官家,只好躲在后头看人冲锋陷阵,不必怕得罪人,只要你够刚强,肯得罪他不喜之人,他便要在后头隐隐为你撑个腰。自苏先生而至她爹至九哥,如今又是她,无不如是。

    经此一事,两宫不免重新审视东宫,倒安静几日。玉姐趁此机会,下令东宫内外人等,不许着彩衣,诸宫人个个素面朝天,又只许着些个藏蓝、月白布衣,头上不许簪花、身上不许佩饰、无时无刻不许笑,笑便要掌嘴,不许往九哥书房服侍,去便要打腿。

    也是合该有事,满宫上下都是长辈,无论孝愍、三王之逝诸人如何悲恸,丧礼一过,纵有期年之丧,谁个还去服来?纵有晚辈或平辈如九哥夫妇,也不须镇日素白。各处侍奉人等,因是侍奉的死者长辈,也不须素净着装除非官家崩了,那也尚有“心丧”[4]一说。其余只是服期禁个婚娶、纵酒高歌,也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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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是实诚当差之人,也难想着此节。便是孝愍太子薨逝,除开太子妃王氏并其所遗之女,谁个又认真守孝来?丧礼一过,宫中便除了服,因惯例如是,是以都忘了。宫中女子节庆、朝贺时各依品级着装,除此之外,宫中却是喜着大袖衫,且喜色泽艳丽,多以红色为服,绣繁复文理,又插带诸贵重首饰,众人习以为常。

    玉姐这般不许宫女打扮的举动,便好叫人误会她是善妒一般。皇后便唤她来训斥,见玉姐着月白衫子,也不多修饰。她青春少女,真个怎生穿都好看。又生得白皙苗条,叫素色衣裳一衬,人皆看她人物,反忘了衣着。看了真个……叫人爱,也叫人恼!

    玉姐也只由着她说:“妇人当宽容不擅妒。”玉姐心中冷笑,她便不信,皇后忘了旁人,难道还能忘了鲁王?鲁王现于九哥也算是兄长了,从来没有哥哥死了不到一年,做娘的嫌弃儿媳妇儿不叫侍女打扮好了往另个儿子前晃悠的!这是要害九哥不成?!

    她真个是误会皇后了,皇后虽哭诉时说儿子死未经年,官家已不理会她,实未将九哥夫妇真个当做自家人来看。礼法之上,过继之子同于亲子,人心之中,实是差着一层的。纵是记着了,也不碍着皇后借机压一压玉姐威风,送几个美貌宫人碍一碍她的眼,好出一口恶气,使人知玉姐善妒不贤良,为日后落个口实。且趁玉姐初至,立足未稳之时安插人手入东宫,迟了恐其立住了,再要行事便不方便。

    见玉姐不言声儿,皇后自以得计,想新婚小妇人,妒忌乃是常事。便要彰显其恶,又予八名美貌宫人,叫玉姐领回:“好洒扫服侍。”

    玉姐真个领了回去,却第一句便是将几人彩衣剥了、首饰除了,与了粗布蓝衣,一人一把扫帚,叫扫地去。这八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颜色上或有不如玉姐都,却胜在口味齐全。既是容貌的不同,心智也有不同,那一等聪明的,便老实扫地,以逃了皇后之手,正可安稳度日,免教这上比不得慈宫、下吃东宫暗亏的主子给坑了。那自以为聪明的,却想着如何出头,便不是为皇后,也是为自己九哥年轻,玉姐未有所出,能先有孕,宫中不比民间,龙裔不可轻抛,却不是出头的时候到了?

    乃极力巧装饰,东宫许戴花儿,便趁浣衣局送衣裳之时,与了好处叫带脂粉花朵儿进来。

    玉姐只管冷眼旁观,等她们打扮好了,一体擒了来。她与九哥夫妇两个还恐这是皇后之计,要坏他们名声,忙不迭催命般宣了宫正来,又故意叫嚷得满宫都晓得此事。一人杖了干十,被打的好有六个,另两个惊得咬着指头不敢说话。

    两宫闻了,皇太后遣宫中宦官直训到玉姐面上,道:“那是皇后赐与你的人,你因妒成性,百般虐待也便罢了,如何要杖杀?行事如此刻毒,如何堪配东宫?”

    九哥陪着玉姐一道肃立听了,待要说话,玉姐一拉他袖儿,道:“慈宫有训有问,不敢不回,宫使少待,我有章回奏。”

    皇太后便收着玉姐请命表章,其词曰:“伏听中宫之训,为妇之道在德言功容……新婚妇人,当听慈训,然九哥现于孝愍太子、赵隐王等为族兄弟,服期早过。过继入宫,则为兄弟,尚在齐衰之期。弟在兄丧期,理应洁身自好。吾为人妇,与夫一体,是故命一宫皆服丧,又不敢使长辈闻而伤心,固自为而不敢宣扬。向者见赐侍女,既如东宫,便须一例。此辈心中竟无先王等,妖娆妆饰,臣实不忍看!亦不知此辈心存何念!实不知命之守法,竟是妒忌之举,此罪固不敢领!宫人,太子亦不敢幸。敢请毋命太子为此不悌不义之事,而陷太子于好色无道之名,则国家幸甚、东宫幸甚。再拜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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