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料到,那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小子,能伤到从无败绩的司法天神。
即使有宝莲灯这样的宝物相助。
当年一刀削去半个凌霄宝殿的震撼让众仙们产生一种这世间似乎没有谁能伤得了那位法力无边的二郎真君的错觉。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八百年前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也不过堪堪与之打成平手。
所以这件事情就变得十分诡异起来,不少人纷纷猜测,可是那向来铁石心肠的司法天神对他那小外甥软了心,放了水。
这话听起来十分的荒唐,毕竟连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还会怜惜区区一个小外甥?更何况,那个小子还姓刘。
不管外头人怎么猜测,真君神殿里这位,那是实打实受了不轻的伤。
敖闰有些左右为难,好歹当初也是放下了狠话的,但眼下人这般情形,此时去兴师问罪,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反正左右都不是人,只要能把小乖安生带回去,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反正今晚一过,他们就能远离这些烂七八糟的糟心事儿了。
这厢哼着小曲儿只恨不得敲锣打鼓,那厢里却是愁云满布。
梅山兄弟伙同哮天犬三尖两刃外加一个小萝卜头整整齐齐蹲在密室门前,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门。
“我说哮天犬,你们不是去拿那个刘沉香了?怎么会这样,他真能伤了二爷?”老六挠了挠头,问哮天犬。
“嗐,别提了,谁知道那个臭小子躲到净坛庙去拜了猪八戒为师,头都剃一半儿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得知的宝莲灯口诀,借着猪八戒的法力就把咱打飞了,谁能想到他真能伤了主人。”
哮天犬一提起来那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净给主人添乱子。
“宝莲灯的口诀只有三圣母知道,那华山不是一直都是老大守着?刘沉香怎么见着三圣母的?”老六奇怪得看了一眼老大,后者有些心虚躲开眼,咳了两声。
“咱几个兄弟都是轮流守着华山的,谁不知道谁,再说了就算躲过咱哥几个,还有二爷布下的结界呢,那刘沉香一进去,二爷不早知道了?”老三有头有理分析着。
“嗐,你们别争了,还是等二爷出来再说吧。”
*
孙思邈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刚劫后余生,才走到半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重新“请”了回去。
但那宝莲灯的威力无穷,也不是他一个小小药王能治得了的伤,更何况,这人不配合,他也没法瞧病啊。
他战战兢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愁出了一身的汗。
那屏风后盘腿打座的身影静如磐石,良久才传出一声清冷的声音:
“药王请回吧。”
听着跟寻常并没有什么分别,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模样,药王心里嘀咕着那梅山兄弟来劫人的时候火急火燎的模样,害他以为人快挺不住了。
心里这般说着,面上可不敢显露半分,他收拾了药箱,恭恭敬敬一礼,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密室里一室的寂静,方才盘坐调息的人身形一晃,咳出了一口血。
他本不想张扬,奈何梅山兄弟他们自作主张非要请人来。
不过……应该没听出来。
方才那一句,还是他调息了许久,才稳住那一句,若是再开口,恐怕就要露馅儿了。
他从没有将自己的软肋血淋淋展露在旁人面前的习惯。
尤其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而且那个小子成长得比他想得还要快。
他撑着桌案,眸子里划过一丝冷冽,看着那开在衣衫上的大片血花,抬手擦去了唇角血迹,再次闭上双眼,调息压制体内那股乱窜的灵息。
*
逃离魔掌劫后余生的药王刚踏出密室一步,转眼就被光明正大埋伏在密室门前的一群人劫了个正着。
“二爷伤的重吗,伤情如何?”
“主人的伤怎么样了?能治好不,治不好我咬死你汪汪——”
“咳咳咳,诸位冷静,冷静,且听老朽一言……”
药王被人团团围在中间,去路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无奈只能跟一群关心则乱的人周旋着。
小乖没有围上去凑那个热闹,只是看了一眼一旁同样沉默不语的三尖两刃刀,呆呆问了一句:
“爹爹受的伤很严重吗?”
三尖两刃刀有些惊讶,他是常年跟在主人身边的,同主人心意相通,他自然也是最了解主人伤势的,但没有一个人想起来问他。
这个小丫头的观察力远比他想象得要更敏锐。
但主人很明显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三尖两刃刀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小乖其实并没有什么敏锐的洞察力,她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也没想过爹爹会受伤。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身影在她眼里仿佛永远那样伟岸,好像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倒下。
她只是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情形时,有些手足无措。
一想到爹爹可能会受伤,可能会闭上眼睛,永远不会在开口唤她的名字,她就没由来一阵心慌。
她还太小,无法理解所谓的生老病死,纵使是仙家,同天地同寿,也终会有归于混沌的时候。
这对才三百岁,在人人都是上万年岁的天界里只是个不懂事的黄毛丫头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残忍。
虽然从没有见过娘亲,但她总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一家是可以团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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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如果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人不在了呢。
小乖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茫然了。
“那……爹爹会死吗?”
三尖两刃刀愣住了,显然想不明白这个小丫头究竟是怎么联想到这儿的。
这世间,除了主人自个儿不想活了,那就没人能断了他的生机,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不会。”
他这一次答得很坚定。
但小丫头显然有点不在状态。
她呆呆盯着那个紧闭的铁门,严丝合缝,看不见里头任何情形,但是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她心底悄悄蔓延开。
*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辉一如既往落在幽色的窗前,真君神殿里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幽暗不见天日,哪怕是皇天白日也是如此。
密室里那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映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那个身影静坐着,似是在忍耐这什么巨大痛苦,良久终于支撑不住,晃了一晃,吐出一口鲜血。
他撑着身子,再次抹掉唇角的血渍。
宝莲灯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没想到一朝不查被伤得如此重。
这似乎是他出师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
不,不对,还有那一次。
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调息了太久的缘故,他思绪飘忽起来。
他还记得,母亲魂飞魄散那一天。
他拿着那柄仇恨铸成的长斧,劈开了桃山,却劈不开玉帝的言出法随。
那时他不懂,为什么他的法力足以劈开桃山,却不足以解开玉帝那随口一句天理难容的惩戒。
等他终于明白,那言出法随里蕴含着则天法地的天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母亲在十大金乌的照耀下化为灰烬,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绝望。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副丑陋的嘴脸。
他恨天条,恨玉帝,恨王母,恨一切袖手旁观的人。
但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用爱三界众生的力量,去救母亲。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护三妹周全。
王母冷眼旁观,玉帝讥笑嘲讽,旁人污蔑误会,其实他并不是很在乎。
他在意的是没能救出的母亲,是被他亲手压下华山的三妹。
沉香那个小子,恐怕也是怀着自己从前那样的心情,来恨他的吧。
宝莲灯带来的内伤未愈,长久的压制开始让他神智涣散。
他背负着这样的罪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无人倾诉,无人理解,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交付心血,这样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好好休息过了。
伤痛带来的疲倦让他的意志变得格外薄弱。
他伸手想去摸什么东西,到半途的时候忽然顿住,在半空颓然落下,然后自嘲似的笑了笑。
他忘了,那个凤铃已经在他眼前碎成了两瓣。
他连母亲最后一点留给他的念想,都没能好好保护。
母亲,您可曾怨过二郎……
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渐渐在他眼前模糊,他似乎从没有像这样渴望卸下一身的责任,合上眼,睡上一个觉。
理智与感情相互撕扯着,一个叫嚣着指责他半途而废,而另一个带着温柔与无奈在他耳边蛊惑着,放下这一切,放过自己,便不会有这些折磨了……
“唉……”
一声熟悉的叹息恍惚间落在耳畔,那似乎……是师父的声音。
“徒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听师父的话啊……”
师父……
“二郎,你太让娘失望了……”
母亲……
“二哥!我恨你——”
三妹……
“我没有你这样的舅舅——”
沉香……
“杨戬,你不爱我,为何娶我……”
惶惶人影在他眼前晃过,带着失望与仇恨,最后的时候,他恍然看见了一抹赤色的身影,像他们决别的时刻,带着无尽的哀怨与凄然,用那双满是伤痛的眸子,就这么戚戚然望着他。
他心中一窒,想伸手去捉,那个窈窕的身影却在他指尖触碰的一瞬间,恍然似幻影一般消散,不复相见。
他怔怔看着指尖,忽然痴狂笑起来。
笑他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密室的门前里传来一声细碎的脚步声,他倏的停住笑,眉宇间带着难驯的戾气,音色沙哑,昭示着主人对不速之客到来的不快。
“滚。”
直到门前探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脸。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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