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间,很快便到了宫门处,迷迷蒙蒙间,这么短的路程,卫青竟也做了个梦。
“是大将军…”
也不知是谁先唤了一声,顿时那些个守着宫门的人都看了过来,卫青听到了那一声唤,顿时便湿了眼眶。
“是大将军…”
“大将军你怎么了…”
“大将军,我们想你啊…”
“大将军您可要保重啊…”
一声声的大将军,大将军,卫青半撑起身子,双手立马便被将士们拽了住,卫青疲惫的扯了扯嘴角。
“无碍,无碍,我没事…”
“大将军,我们想你啊,你快些养好病吧。”
“我们来抬大将军,我们来抬。”也不知是何人说道,一时间竟是所有人都抢着要抬了卫青的轿撵。
“你看呐,将军…”平阳红了眼圈儿,若不是卫伉半扶着,只怕是站都站立不住了。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卫青的轿撵一路被抬了过去,这些个御林军,有些是卫青带过的,有些虽不是卫青手下,却也早闻卫青大名,具是佩服敬畏的很,如今卫青缠绵病榻,被这般抬着进宫,那身子骨明显就是大不如从前了,不禁都湿了眼眶儿,经过的将领不禁都垂了头,向卫青行礼。
卫青恍惚这,间或夹杂着几声提不起气的轻咳。
……
春陀得了消息,连忙一路跑到卫青的尚德殿“皇上,皇上,大将军来了,卫将军来了…”
刘彻一愣,心下竟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去,给朕拿那件墨色烫了银边的袍子来。”那袍子刘彻一直收着,自己与卫青初见时被卫青撕扯间扯破了,他寻了来,让人缝补了,便一直收着了。
刘彻疾步而去,身后跟了一众侍卫太监,却都跟不上刘彻的脚步儿。
轿撵行至尚德典前才放了下来,卫青抬了手,却是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了,低低的道了声“扶我。”
平阳与卫伉赶忙上前扶着,“将军~”
“父亲~”
卫青站了起身,抬首看着那疾步而来的刘彻,眼前是一到高高的阶梯,是自己踏过了千百次的阶梯,如今,却是隔断了他与刘彻的阶梯。他要去见刘彻,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到刘彻的面前。
“你们都放开我,我要自个走过去。”卫青看着那一节节的青石台阶,提着袍子迈开了僵硬的老腿,一步,一步。
刘彻止住了脚步,眼角湿润了,看着卫青,眼前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儿郎,稚气的脸蛋,瘦小的身子,却是僵直着背脊,不容旁人搀扶。
“卫青…”
卫青听的这一声唤,脚下行的更是急了“陛下…”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便被绊倒在了石阶之上,卫青却是毫无知觉,却是再无气力爬了起来,干脆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了去,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到那人的身边。
“卫青…”刘彻低沉了嗓音,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不会的,卫青说过会伴着朕,朕绝对不会是孤家寡人,卫青你说过要伴着朕一辈子的,一辈子的啊,朕如今不过才知命之年,正值壮年,你怎就忍心离朕而去。
刘彻愣了住,“陛下…”直到这一声嘶哑的陛下,却是警钟一般,震醒了呆愣了的刘彻。快步向下疾步而去,身后的太监急急的跟着,欲扶着刘彻,却被刘彻甩了去。“都退开些,不要跟着朕。”刘彻快步而下,眼前都是与卫青的过往,在上林苑中的放纵骑射,初次强迫了那人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那人红了脸的模样,卫青骑在高高的汗血宝马之上的英俊模样,
“卫青…”这断路,刘彻走了千百次,这次却是觉得竟是如此之长,如此之远,仿似用了他一生的时间,用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刘彻一把揽了卫青虚弱的身子。
“卫青,你这是干什么。”
卫青却是缓缓的站直了身子“陛下,陛下…”
刘彻,刘彻,这是他一身唤不出口的名儿,他一身憋在心里的名儿。
平阳红了眼圈,半靠在卫伉的身上,若非如此,她定是支撑不住。“卫青,你这痴儿…”
“臣只是知道自己是时候了,想着,即使是如此,能死在陛下的身旁,臣便心满意足了。”卫青疲惫的扯了扯嘴角,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刘彻却是红了眼眶“休得胡说,休得胡说,说什么傻话儿呢,你忘了,朕答应过你,我们去江南,去寻了处小镇,就你我两人,就你我两人…”刘彻哽咽了,没有人见过这般惊慌失措的刘彻,更没有人见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潸然泪下的天子。
“臣恐怕,咳,恐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胡说,前些个日子不还是好好的么,太医,春陀,快去传太医来,让他们都来,谁敢晚到一步,朕便让他们一辈子都不用来了。”
刘彻怒吼,一只冰凉的手却是搭上了他的,卫青抿了抿唇“皇上,臣想喝桃花酿,许久未喝了,臣好想念,那年桃花开的正盛,臣还记得,协律都尉弹的那首曲子…”
“朕知道,朕知道,朕都知道。卫青你别说了,朕带你进去,朕带你进去。”
卫青却是固执的摇了摇头“臣的命数,臣自个知道,皇上,臣想去看了那桃花,是不是还是那般的妖艳。”
“好,朕这就带你去看,定是还如当年一般,只是没有了那协律都尉的曲儿…”更不会似当年的那般疯狂,如今卫青这般的身子,他是连伤,都舍不得伤的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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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旁若无人的拦腰抱起了卫青轻若无骨的身子,刘彻心下微颤,竟是如此的轻。
那种满了桃树的院子,本是刻意讨好了卫青才命人特意照拂了。
“卫青,你累么?”
“恩,臣好想睡…”
“不要睡,马上就到了,定是如你记忆中的一般。”刘彻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不停的与卫青低低的说着,打着岔儿。
“咳咳…咳咳咳…臣应允过皇上会陪着皇上,臣终究是要食言了。”卫青扯了扯面皮,硬是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朕不会让你食言的,卫青,就算是抢,朕也要将你从阎王爷那抢回来。”
卫青颤抖了手,缓缓的举起,欲抚上刘彻的脸颊。
“到了,到了卫青…”
刘彻一脚踹开厚实的漆红木门,卫青转首望去,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当年那菲靡之乐,漫天飘落的桃花,果然,如当年一般妖艳而浓重。
“咳咳,若是有一壶桃花佳酿,便好了。”卫青扯了扯嘴角,轻笑道。
“朕知道你独爱了桃花酿,朕当年便在这埋了一壶儿,如今正好可以解了你的馋儿,你且等等,朕这就刨了出来。”
刘彻挑了一颗桃花开的最艳的树儿将卫青席地而放,转身便按着当年标识的记号寻了那埋着桃花酿的树儿,徒手便刨了起来,他本打算待日后他与卫青都老了,走不动了,花白了一头青丝之时再刨了出来,与那人,就在这桃花林里共饮了,或是靠在一处回忆了当年的种种,或只是相对而坐,不多话,只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却未曾想到,今个却是这般模样。
没有杯子,刘彻将桃花酿拆了封儿,卫青闻这那阵阵的酒香儿,疲惫的掀了掀眼皮子。
“好香…”
“朕就知道你爱喝,卫青…”
卫青就着口儿便喝了一口,刘彻碍着卫青坐了下去,将卫青揽在了怀中,静静的,一口一口慢慢的喂着卫青。
“皇上,昨个我梦见了张大人和协律都尉李大人,臣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赐死了那两人,一度怨恨了皇上,咳咳……皇上…咳,到底,到底是为何…”他一直不肯相信,张汤与刘彻多年好友,就算是犯了那般的错,却也是处处维护了皇上,怎忍心,怎忍心…
刘彻笑着摇了摇头“与其做一对苦命鸳鸯,倒不如让两人有个归宿,当年张汤自觉愧对于朕,才自缢了的,而李延年,却是毫无苟活之意,朕便就随了他的意罢了……”刘彻低低的说着,“朕将他们埋在了一处…”
卫青听着眼角便湿润了,“咳咳…咳咳咳…咳…皇,皇上…你是大汉的主儿,是天子…”卫青急急的说道,刘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执了卫青的手儿“朕明白,卫青,朕都明白…”
卫青这才扯了抹苍白的笑容,似放了心一般“臣好累,臣想睡了,皇上…”
“别睡,再陪朕一会儿,卫青…再陪朕一会儿…”刘彻一声叠着一声的唤儿,却是再也得不到响应了。
“卫青,桃花酿还未喝完呢,你怎就睡了呢,你明知朕不爱这甜腻的味儿,快醒来,将这桃花酿喝完…”刘彻通红着眼圈儿,一声声的唤着,两行清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刘彻仰头饮了一口他说的甜腻的桃花酿儿,再低头,对着口儿,便渡了去,酒渍顺着嘴角滑落,那本事温热的唇畔,此刻却已是冰凉。
卫青,黄泉路上,你且要等等朕,朕的脚程慢,你可要放慢了步子,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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