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设在斋宫内部的工艺品商店刚开业就迎来了开门红。
宁卫民卖的东西,是相当受外宾的追捧和欢迎,是大赚洋鬼子的钞票啊。
这固然是喜事,但要比起他在另一个销售渠道取得的成绩,也就不值一提了。
要知道,宁卫民可从不把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也考虑过如果外国人要不买,那该怎么办?
所以为给自己托个底,为保万全。
他采用是内销外销并举,双管齐下的手段。
实际上,早在找人做商店的装修之前,他就开始利用每周日斋宫门口要办书市的机会。
让孙五福像在“鬼市”一样,也在斋宫门口外头摆上了地摊,开始向游客销售旧货了。
当然,这说的只是经营形式的类似。
实质上,许多方面还是和“鬼市”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首先需要指出的一点,就是宁卫民不坑自己同胞。
这些被他挑剩下的东西,倒手卖给京城的普通老百姓,他开价要的一点不高。
哪怕是保存较好的,最多了也就按照新东西的一半要价。
有些损伤严重的,别说原价三四成了,就是一两成也能往外走。
说实话,很多时候他卖出去的价钱比收上来的价儿还低呢,纯粹是赔本赚吆喝。
其次,他也不是光卖这些旧货。
还有孙五福收上来的那些旧书、旧报、旧杂志、旧照片和旧图片,他也卖。
而且价格一样极低。
旧书是五毛一本,旧杂志旧海报三毛,旧报纸是一毛一份。
照片和图片都是五分一张。
甚至还有不少盖着邮戳和邮票的信件。
除了他挑出来自己留下的,其他的也是按照邮票价值的一半卖的。
这叫实寄封,专卖给喜欢集邮的人。
为什么非要这样啊?
答案只有一个。
就是因为宁卫民要想办法活跃书市的人气儿啊。
见识过流量经济时代的样子,宁卫民比谁都清楚人气的重要,也比谁都懂得人气对于一个市场意味着什么。
可一个市场究竟才能怎么兴旺起来,怎么才能吸引老百姓愿意来呢?
说白了,就得有丰富实惠的商品才行。
宁卫民想得明白极了,书市图得是长远利益。
未来的利润点根本就不在这点零售的蝇头小利上,而是在于摊位租金上。
只要他这书市一火,名气叫响了,那自然就会有人哭着喊着举着钞票往他这儿来。
到时候一场一场的收租子,难道不比当自己小商小贩来钱快嘛。
这才叫境界。
所以为了提前让书市火起来,他自然就得主动牺牲一下小我,出手做市了。
可以说,打书市开始举办起,他就免费提供可以让人白喝的大碗茶,就是为了这个。
他让孙五福去收东西的时候,顺便收点不挣钱的旧书旧报,也是为了这个。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他干的这些事,其实跟三十年后什么快手啊,抖音啊,拼多多啊。
为了拉人头送现金,没什么区别。
再说了,这书市也不光关系到经济利益的问题呀。
还得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社会效益方面、公司方面以及合作伙伴的账呢。
如果书市有了名气,那无疑是在为皮尔?卡顿公司打广告,赚口碑。
那总公司就得承认宁卫民的工作成绩,他无疑能在这儿混得更安稳些。
何况也只有书市火了,天坛公园和服务局跟着受益了,人家才愿意托着他。
才会更加相信,他能把大家一起合作的高档宫廷餐饮项目给搞好。
总而言之,书市就是一块“铁打的营盘”。
是宁卫民可以常年吃下去,能让他名利双收的肥肉。
反过来斋宫的工艺品商店就不一样了,那就是纯粹的短期效益。
那帮外国游客可都是“流水的兵”。
许多人都是今天来逛逛,也许明天就不在京城了。
对这些“肥洋”,宁卫民觉着不杀白不杀,杀了也白杀。
正好杀富济贫,用老外身上赚的钱补贴咱自己人。
当然,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宁卫民这么干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心里好过点。
其实他让孙五福去收东西,用极低的价格收来的宝贝。
这本质上就是用信息不对等在欺负别人,靠套路来掠夺财富。
不能说是缺德吧,也有点胜之不武,或是乘人之危的意思。
这样一来,收来的好东西越多,他心里就越觉得别扭和亏心。
那么要是反过来让给老百姓一点实惠呢?
当然也就能哄哄自己个的良心了,至少能把觉睡踏实了。
人嘛,就是这样的,必须经历过事儿,才明白自己的成色。
宁卫民现在就整明白了一条。
想当个坏人不容易,更需要好的心理素质。
而他要想让自己心变得硬一点,还且得修炼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宁卫民这一手在当时还绝无仅有经营策略。
奇迹一样的神奇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自打孙五福的旧货摊一摆,多半拉月下来。
明显能感到书市的人流见长,游客驻足的时间在变长。
过去,经过或出入斋宫的游客,能有三分之一的人,驻足斋宫外的那些书摊看看就不错了。
这其中还有一半人是图外面茶摊能歇脚,还有免费的茶水喝。
真正买书的人,当然就更少了。
十个人里有一个人能掏钱买点东西就不错。
所以过去的书市,出版社的书摊一天下来,也就平均几十块的收入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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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好,也超不过一百块去。
没办法,那些库存积压的书和杂志,种类太少了,也太乏味了。
哪怕斋宫是个挺能吸引游客的地儿,周末至少上万人光临。
可架不住没有吸引人的商品不是嘛。
唯一称得上红火的,也就是服务局派来的饮食摊儿。
每次都是一到中午饭点就售罄,根本不用等到下午就能收摊了。
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那些奔着斋宫而来游客,周日的时候再经过这里。
差不多能有一大半的人,被孙五福摆出的琳琅满目各类家什吸引住,蹲下来或弯下腰端详的。
而且真看上的东西,往往一问价钱,很快就能成交。
至于那些对孙五福摊子上旧书旧报感兴趣的人。
看起来当然就更专注了,没一俩小时绝对不起来。
再不似过去那些来书市的人,也许草草看过两眼,拔腿就走。
事实上,不但经常能听到有人高兴的说。
“哎,这书居然这儿有哎,才五毛一本,太划算了。”
还常常有人会因为买的便宜,美得炫耀。
“嘿,看看这壶,我可算抄着了,跟我摔坏的那把一样。而且比信托商店的旧货都便宜。”
更有甚者,能从那些旧书旧报旧照片里找到极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有个教历史的老师,就从那些老照片里找到了几张过去“出大差”的照片,高高兴兴买走了。
还有一个文史馆退休的老人,翻出一个日记本,就因为里面记录了许多民国时期的物价变化,也买下来,说要捐给文史馆。
这让宁卫民居然意外得到了一些,自己好像在挽救历史的宽慰和成就感。
许多人也因为对孙五福摆出来的东西感兴趣,而有了更多的耐心去看别的书摊。
于是同样造成了其他书摊交易量的显著上升。
就为这个,临近五一节的时候。
不但宁卫民动了心思,从坛根儿“鬼市”上,又拉来几个算得上熟人的小贩。
让他们在“劳动节”和周末连着休息的假日期间,也来摆个摊子试试看。
而且几个出版社的负责人,也主动做出了增加图书种类,要在假日搞搞促销的决定。
结果没想到,书市竟然真的就此而红了。
五一节当天,书市的人简直多极了。
虽然不能说人山人海,可每个摊子前永远都有人围着。
负责卖货的人,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再不复以前的清闲和轻松。
不过,宁卫民可一点不担心人多会出什么问题。
毕竟连庙会那么大的场面都经历过了。
他只需让园方增派人手即可,一切准则按当初庙会的来呗。
所以他只是带着兴奋劲儿自己在场地里逛荡。
看到四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场面,让他简直有一种想要帮忙讨价还价的冲动。
等到乔万林十点左右来看情况的时候,他已经极为兴奋的告知好消息了。
“今天可是了不得了。开业到现在,来人数不清了,我找人帮着统计了一下,斋宫里的人,头一次没有外面书市多。第一个小时里头还比外头多二十几个人,第二个小时外面就比里头多六十多了,第三个小时外面比里头多一百多人,许多人纯粹就是为了书市来的,因为我看见了,有好些人买了东西就直接走了……”
“下午肯定人更多。这书市真的成功了,真的传开了。”
乔万林毫不犹豫地赞同宁卫民。
而他是凭着更加确凿的理由得出这个结论的。
“今天有京城晚报的记者把电话打到我们服务局去了,约好了下午就要派人来进行采访呢。他们说这个书市对提倡社会精神文明建设太有意义了,要好好替咱们宣传宣传。”
“对了,还有我们处长有两个朋友,也打电话过来提了点小要求。其中一个是图文出版社的,一个是塑料工艺品商店的,他们都想在来摆个摊子,想问问你要什么手续?中午过来能不能有地方挤一挤?”
正在这个时候,都没容宁卫民搭腔。
就见着孙五福跑过来了,非常神秘的拉扯宁卫民,要他去一边说话去。
宁卫民不解,扒拉开孙五福的手,反问他。
“你怎么不看摊儿,找我来了?有话就这儿说,这位乔科长是咱自己人,没什么可避讳的。你到底要干嘛?”
孙五福这才愁眉苦脸的开了口。
“哎哟,宁经理,摊子别人帮我看着呢。不是为别的,是你找来那些摆地摊的人对我意见大了。他们觉得咱们东西卖的太便宜啊,压着他们的价钱了,不干了。非要把咱们的东西包圆啊。逼我只能卖给他们,不许卖别人了。你看这事……”
宁卫民这才明白过来,立刻“哈”了一声。
“谁这么狗胆包天,在咱的地头上还敢威胁咱们啊。五福,你是不是没告诉他们你是斋宫的人啊?听我的,谁对你有意见,你就让咱们巡查员,把他的摊子给撤掉。谁的臭毛病,咱也不惯着、就说我说的,咱的书市已经火了,都有人走后门要来咱这儿卖货了。我没收他们租金就不错了,过会儿有两家新来的,每人我得收他们三百块,才让他们在这儿支摊儿呢……”
“那,我就再跟他们好好说说去……”
孙五福听了有点放心了,可还有件事吃不准。
“……对了,刚才还有两个穿老虎皮的过来转过了,我怕出事。会不会抄了咱们啊?”
“哎哟,放宽心吧。这是哪儿啊?咱们的地儿。老虎皮也没事,那是过来给咱们帮忙的。”
孙五福这次是嘿嘿直乐,有点不敢相信。
乔万林则刚刚听出哪儿不对劲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个弯腰就把宁卫民的腰抱住了。
跟着双手一撮,就把他扛起来了。
“等等,我倒要问问了。你小子,这是打算要收谁钱啊?我开口求你的的儿,你一点交情不讲啊,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给我们处长难堪,那餐馆你还想不想干了?”
孙五福的瞠目结舌中,宁卫民已然风度不在了。
“哎哎,别别,这让人看见,我这经理还怎么服众啊!”
“甭废话,你还要那三百不要了?给个痛快的?”
“不要不要了,我错了我错了,这总行了吧。你神力啊,我一百多斤你不嫌累?”
“这还差不多……”
乔万林说着放下了宁卫民。
却没料到这家伙简直油滑极了,脚刚一落地就又不是他了。
“三百不行的话,二百总可以吧?你看看今天这书市的情况啊,一个摊子一天下来流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这可是两天的租金啊,这价钱他们不亏啊……”
乔万林一听,索性跳开几步,“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双手一搓,又扑了上去。
“你小子,就是一钱串子!我今儿非给你挂树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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