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月光照进房间,霜白的地板好似凝了一层霜。
顾风曜抱着人往卧室走,怀里的青年眼含薄雾,眉眼间冷意褪去,只余一片旖-旎风光。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在地板上,又被足音掩盖。
顾风曜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身,怀里青年蓦地睁大眼睛,那双醉意泛滥的眼里,泪珠纷纷滚落。
指腹轻轻揉弄他柔软的唇瓣,顾风曜语气惋惜:“答应我的肖像,你还没画完呢。”
顾千欢脸上一层薄怒,和惊愕混做一团,他咬上男人指尖:“你滚!”
惹来顾风曜低低的笑。
坏得叫人心折。
顾千欢像是面团被他放在手心细细把玩,从里到外灌满了男人气息,到下半场,他真像顾风曜说的那样,软倒在床上,除了泪水一无所有。
卧室里开足了冷气,除了顾风曜所在的位置,其他地方冷得刺骨,顾千欢翻了个身,埋进他怀里。
指尖缠上一团丝绸领带,他卷了卷,幅度不小连带着扯动了主人——顾风曜低头,正对上他疲倦却仍旧睁开的眼睛,手掌轻轻拍打青年后背:“怎么还不睡?”
顾千欢伸出另一只手,解开他的领带:“我想要这个?”
男人不发一言,手指下移。
感受到他的动作,顾千欢僵住动作。下一刻,耳尖染上一团热气,顾风曜哑着嗓子,语调怀恋:“好,不过我的东西不好拿,欢欢要先付出一点代价。”
他说着,将深蓝领带遮住青年双眼。
双眼陷入黑暗,只有耳畔响起的声音,掌心跳动的心脏,顾千欢抿着嘴唇,手指颤抖地摸上领带。
一夜无梦。
五月三十一号,镜大内部选拔赛正式开始,只面向油画系学生。这样的要求注定比赛规模不会太大,报名学生只需要将画交到c1实验楼,之后会有专人评委选拔,通过的学生会得到学校的推荐名额——参加六月份真正的画展比赛。
早上七点多,顾千欢在寝室洗漱,入夏之后,天光越来越长,这个时间段,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热辣又猛烈。
遭不住的人早有准备:一把一把天堂伞撑开,从窗内往外一看,路上一片流动的斑斓花海。
顾千欢就没这么多顾虑,穿了件白色t恤,拎着塑封好的画,往c1走。路上不少人跟他一样,拎着笨重的画框,一件一件的作品安放进c1楼的空教室。
人不多。
顾千欢转眼看见了李韫,他拿着笔记本核实名单,一个一个过问,很快就轮到了自己,他报上个人信息和画作名字。
李韫记完抬头一笑,打趣道:“今天来得这么早?”这话说的是十几天前的报名,顾千欢是最后那一波,还接到了李韫的电话提醒。
听见他的话,顾千欢羞赧地笑了:“我吸取教训了,特别来早点。”实际上是,他今天和顾风曜约好,要去看秦家开办的画展,今天是画展开业第一天,宜早不宜迟。
顾千欢不想在这里磨蹭,转移话题道:“老师,您是在这里帮忙吗?”
李韫摊开手,笑呵呵地说:“这你可就猜错了,我不是来帮忙的,报名这一片就是我负责的。”
顾千欢有些惊讶:“怎么会?”
一些资历浅实力不如李韫的教师都当上了评委,李韫竟然不是。他虽报名却不怎么关注比赛,知道这事还是阮嘉明在寝室说,顾千欢听了一耳朵。
李韫放下笔,把名单递给小助手,领着他到走廊。
c1实验楼刚建设好,还没投入使用,除了这波送画的人,平常根本没人来,因此走廊一片静悄悄。
李韫也不避讳,直接说:“看你样子应该知道,我没当学校评委。”他说起这话时脸上似惋惜似喜悦,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你也无需为我惋惜,我没当评委是因为我是顾氏联合画展的评委,有些事需要避嫌。”
“惋惜也有一点,”李韫幽幽地看着他:“暂时看不见你的画作了,那副《曝》,我到现在可只看过半成品。千欢同学,别让老师失望。”
顾千欢定了定神,李韫又说了些鼓励的话,才跟让他回去。
顾千欢看了看时间,八点整,他脚下加快,走过转角迎面走来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幅画,架势大得惊人,却又滑稽得要笑死人。
他往一边躲躲,还未遮掩眼底笑意,搞笑几人行之后,徐楠声施施然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气场排斥,他一眼看见了路边的顾千欢。
顾千欢面无表情。
徐楠声路过时,从他的方向隐隐飘来几声低咒。
顾千欢垂下眼帘,眉头微蹙,有点不开心,一大早碰上疯狗叫唤,总不能也回敬它一声狗叫吧。
*
秦家画展开业时间是九点整,顾千欢到达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画廊门口花团锦簇,贴纸上写着名字,大门半敞,从另外半扇门能看见里面乳白色调的墙面。
门口停着一辆迈巴赫,顾千欢扫了眼,脚下转了个弯儿。
“督督~”
车窗叩响,顾千欢微微俯身,眉眼弯弯,不等他说话,车窗下摇,露出一张俊美冷酷的脸。
顾千欢放软了嗓子:“早上好,先生需要提供特殊服——唔!”
男人上半-身探出车窗,眼底滚墨似得一团,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唇,声音已经沙哑:“欢欢,闭嘴。”
顾千欢眨了眨眼,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车子后排突然探出两颗脑袋——秦西西和鹤谨,两人一脸哦哦哦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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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有观众!
腾地一下,顾千欢脸上火烧一样,泛起热烈的红,看不见的热气从头顶窜出。
他怎么知道,自己就皮一下,会被人看见。
湿漉漉的眼睛左右乱转,就是不看男人。
可怜又可爱。
像是山林突然跃出的灵动小鹿,弯弯的鹿角勾人心弦。
顾风曜抓住时机,松开手,人来人往的街边,他的吻轻轻落下,在唇角:“走吧。”
顾千欢眨眨眼,心口砰地一声,世界五彩花开。
因为还没对外开放,他们进去时只有稀疏的工作人员,名家画作挂在墙上,供人观瞻,场馆设计因画作不同而风情迥异,看的人眼花缭乱。
走了没两步,白衣黑裤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神态焦急,请走了顾风曜。
顾千欢不明所以,秦西西跳出来:“嫂、嫂子,我带你看画展吧。”
顾千欢:“叫我千欢就行。”
他指尖不安地交握,不解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西西摇头:“啊?我也不知道。”
这话迎来了鹤谨的无情嘲笑,俩人唇-枪-舌战,顾千欢才知道,原来画廊是秦西西家开办,而顾风曜此次前来,是为了给画廊剪彩。
秦西西向来心大,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领着顾千欢一个场馆一个场馆的转,各色画派他信手拈来,顾千欢时不时说两句,皆是点睛之笔。
秦西西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们走到一副圣母像前,顾千欢脚步微滞,慈爱的圣母面带微笑,手抱婴孩,肌理逼真且细腻,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
和其他画作不同的是,它的面板上,一片空白。
秦西西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幅画是画展最重要的藏品之一,没有介绍词。”他顿了顿:“千欢,你也看出来了?”
顾千欢点头:“《玛利亚》,新画派之父古斯戈登创作,和《神旨》《最后的黑日》并称为美术三名作。”
他有些出神,问道:“可是据我所知,《玛利亚》应该在……安塔画廊。”
秦西西挺直腰杆,一脸与有荣焉的光彩:“它是应该在安塔画廊。但是,秦氏和安塔联合举办画展,我们把它借了过来,费了很大劲儿,据说,它可是画坛某位大佬的爱物,现在也是。”
顾千欢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出神地看着画上的圣母画像,慈爱笑容穿越时间与空间。
《玛利亚》挂在绘着繁复华丽花纹的墙面上,一侧是半人高的石英钟,齿轮转动,会在中午整点,跳出一只圆滚滚的和它极不相称的机械鸟。
他常常看到失神,醒过来时颜料盘已将近凝固,年轻男人进来,看见面前空白的画布,蹙着眉头,一笔一笔教他画。
顾千欢最不耐烦,抄起颜料刷刷刷往上铺色,有模有样的动作,待人定睛一看,气得险些背过去。
圣母咧嘴大笑,血盆大口,像是要生吃孩子,活灵活现。
画家爸爸:“!!!”
和他温润的外表不符,画家本人性格爆烈,抄起孩子啪啪啪往屁股上打,打完把孩子放在软垫子上,哭着也得继续画!
上午画画,下午钢琴。
画家和音乐家强强联合生下的孩子,天不天才不知道,多才多艺是绝对的!
……
那么久远的事,连他自己都有些感叹,竟然还能想起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乳白的墙面有点刺眼,顾千欢眯起眼,眼中闪着水光,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玛利亚是神在人间的母亲,只做了祂三日母亲,后死于火刑。”
第一日,神从幼年长至青年,第二日,神传福音,第三日,神死于十字架。
“什么火刑?”顾风曜姗姗来迟,皮鞋踏出沉稳的足音。
秦西西大致说了一遍,语气里的钦佩根本掩饰不住,惹得顾风曜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故事。 ” 顾风曜出声,手中一支玫瑰花。
红如血。
他看着顾千欢,轻声说:“画很好,人更好。”
秦西西撇撇嘴:“谁不知道你啊,我可知道,你家里藏着一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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