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知晓宋家兄弟的事后,也很高兴,道,“再想不到阿让他们家就在帝都的。”
赵长卿笑,“昨晚就想跟你说,一时忘了。”
夏文笑,“这样的大喜事,什么时候都不晚。后天咱们去族伯那里,我写张帖子,看阿让什么时候便宜,咱们该见一见才是。”
赵长卿自然说好,笑,“妹妹也还惦记着福姐儿呢。”
两人正说着话,永福进来回禀,“大奶奶,料子收拾妥当了。”
赵长卿道,“拿进来我瞧瞧。”
两个丫环捧进几匹姹紫嫣红的绫罗料子,赵长卿细瞧过,点头道,“行,颜色选的不错,给大姑娘送去吧。跟大姑娘说,别省着,这是给她做衣裙的。让她喜欢做什么样子,便做什么样子。”
永福笑着应下,带着小丫环去送东西。夏文问,“给小玉的吗?”
“嗯。这眼瞅着天儿就热了,妹妹正是年少爱美的时候,让她拿去做衣裳。”赵长卿笑,“女孩子家不比男孩子,穿什么都好。女孩儿还是要打扮上,何况妹妹也渐渐长大了,该打扮起来了。买丫环的时候尤其买了几个手巧会做针线的,正好可做些喜欢的样式。二弟不懂这个,他的那一份,我是送到婆婆那里去了。”
赵长卿就给了夏玉夏武,没赵莲的份儿。赵莲守着夏老太太一通哭,“表嫂定是嫌了我的。”
夏老太太安慰外孙女,“不就是几匹料子,什么好的,外祖母这里也有,你拿去做新衣裳吧。”心说赵长卿小气,倒跟赵莲个孩子计较,这定是记恨初回蜀中时赵莲得罪她的事呢。可东西是赵长卿的,她死活不给赵莲,夏老太太也不能去抢,便叫人拿了自己存的几匹料子给赵莲。天可怜见,不知道是哪个年月攒着的了,且颜色一不娇嫩二不鲜艳,夏老太太、夏姑妈谁做衣裳都合适,唯独不适合小姑娘穿。赵莲倒也没拒绝,谢过外祖母后便擦擦眼睛,不哭了,掰着手指思量着什么时候去夏玉那里弄两匹料子过来才好呢。
夏姑妈只是一径在母亲耳边吹风,“侄媳妇真是得罪不起,莲姐儿一个小孩子,三四年前得罪了她一回,竟记恨到现在。”
夏老太太实在拿赵长卿没法子,皱眉道,“你既知她这个脾气,就别再得罪她!叫莲姐儿有空多去她表嫂那里走动走动,多说几句好话,一家人,哪里记恨不记恨的?好话又不要钱。”初来帝都,住的是人家赵长卿的宅子,用的是人家的丫环使女,夏老太太想抖威风也有些抖不起来,只得暂且偃旗息鼓。
倒是夏老太太往夏少卿府上一走,险些把老命羡慕掉半条。
夏少卿是正四品,夏少卿太太便是四品恭人诰命,夏恭人也是做了婆婆的人,那叫一个威风八面,三个儿媳妇齐齐立在身畔服侍,坐都没的地界儿坐。到了中午用饭时,三位夏奶奶亦齐齐在一畔管着安筷放奢、捧饭劝菜,总之,一群丫环婆子瞧着,都是三位夏奶奶忙活。
夏老太太心里这叫一个不是滋味儿啊,想着,人家夏恭人才是做婆婆的威风呢。看人家婆婆做的,真是神仙享受,哪像自己这般憋屈,处处看孙媳妇的脸色过日子,吃饭还得自己掏钱。
夏太太很有些不自在,夏恭人笑,“弟妹只管安心用,侄媳妇头一回来我便与她说了,帝都大户人家,规矩都是如此。”
夏太太笑笑,心说,儿媳妇倒是与她说过,夏少卿府上规矩严苛,不想竟这般叫人别扭。想当初夏老太太刻薄时,也没这样过,天哪,帝都的媳妇们都过得什么日子哪。
一时饭毕,漱口后,大家移至外间说话喝茶。夏恭人笑,“早想着跟侄媳妇打听个事儿呢。”
赵长卿笑,“伯娘什么事要跟我打听,这就稀奇。”
夏恭人笑,“自然是你知道的事。我听说,苏探花是你同乡?”
赵长卿笑,“我自幼跟着苏先生念书,阿白与我的弟弟是一样的。”
一听这话便知赵长卿的确与苏家相熟,夏恭人笑意更深了几分,“我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苏探花的亲事可定了?你知道吗?”
赵长卿笑,“虽未定下来,也十之八|九了。先时阿白得了假回边城,就有人与先生说媒,我看先生十分有意,待阿白回来,这事便差不离了。”
夏恭人显是自信非凡,道,“那就是还没定,是哪家?要我说,不一定有我说的这家好。”
赵长卿还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亲的,不似说亲,倒似抢亲了。赵长卿不动声色的笑着,“伯娘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是承恩侯府宋大奶奶和戚国公夫人做的媒,说的是戚家同族的,礼部侍郎戚侍郎家的千金。”
夏恭人立刻如同嘴里塞了茄子,不说承恩侯府、戚国公府,便是戚侍郎,论官职也是帝都的高官了。夏恭人脸上有些过不去,好在她是个活泛的人,笑,“唉哟,这倒是极好的亲事。”她就是天大的脸面也不想与戚家争姑爷。
赵长卿笑,“是。”她不喜夏恭人的为人,懒得去做这个媒,便不肯再接夏恭人的话,倒是夏姑妈这个死没眼力的问,“嫂子刚刚说的是哪家?”
夏恭人笑,“既然苏家有了人选,我是迟了一步的,便不要再提,倒叫人家姑娘脸上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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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姑妈碰了个软钉子,笑笑不再说话。
此事便这般过去了。
一家子吃了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待男人在前头等着,便与夏恭人等告辞了。因有夏老太太在,夏恭人送出房门,让三个媳妇送了夏老太太等直到二门。夏恭人倚在榻上,闭眸沉思,外孙女这亲事怎生这般不顺遂呢?先是说承恩侯的次子没成,这次瞧上苏探花,谁知又给人捷足先登?
夏太太与女儿同车,夏玉小声道,“族伯家好大的排场,我看族长老太太都不会这样。娘,帝都人家都如此吗?”
夏太太自己也不知道,道,“不至于吧。”
夏玉道,“要都跟族伯家这样,帝都的媳妇过的也忒辛苦了。”
夏太太轻声道,“外头不许这样说,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是蜀中,也不是没有搓磨媳妇的人家,真遇着刁钻的婆婆,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待得家去,夏文身上微有酒意,赵长卿命人端来梅子茶,夏文一面喝茶一面说,“我没喝多少,父亲喝的不少。”
赵长卿道,“你吃的如何?”
夏文道,“不是吃饭的场合。”
赵长卿道,“亏得早有准备。”命丫环端上些清粥小菜,还道,“若有多的,给老太太、太太那边各送一份过去。”夏老太太、夏太太是头一遭去夏少卿府,看着也不像是吃好了的。反正赵长卿自己跟夏恭人吃饭,没一回是吃饱了的。
夏文用了些粥菜,赵长卿看他有些酒意未散,便服侍他歇下了,
事后婆媳两个说起少卿府的规矩,赵长卿笑,“先前我也误会,以前帝都大户人家都似这般呢,倒还吓了一跳。后来去戚国公府上,戚夫人与戚大奶奶就别提多和睦了,真似母女一般,我们都是坐着一道说话,并不似族伯府上。”
其实不只戚国公府没那些规矩,便是承恩侯府,也不似夏少卿府那般排场。
承恩侯府请了夏家一大家子过去,宋老太太已回了帝都,听宋老太太说话,就知道帝都的贵妇人们也是各有性情。宋老太太嗓门儿极高,不知道的得以为宋老太太天生的大嗓门儿,那就误会了,宋老太太这大嗓门儿是后天生成的。自她孙女做了中宫皇后,宋老太太的嗓门儿无端比先前高了八度。宋老太太对夏家人格外热情,知道这是帮过她家长孙的人,并未让夏老太太行礼,咯咯咯的极亮堂的笑一阵,道,“听说你们到了,我就想请你们来家里吃饭。我家阿让先前多承你们照顾啦。”
夏老太太知道这是皇后的亲祖母,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宋老太太笑,“客气啥,这是实心话。”
就这两句,再加上宋老太太院里的那一片整齐的菜地,赵长卿便知宋老太太仍是以前的草根作风,不过别有一翻直爽,倒也可爱。
宋老太太是个直人,对于与自家有恩的夏家人,她是真心亲近,至于心机啥的,宋老太太还没修练出来呢。倒是夏老太太,窝里横惯了的,出来软蛋一个,面对皇后的祖母,紧张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俐落。
夏太太倒还好些,只是担心言多必失,顺着宋老太太罢了。她也不敢居功,道,“自蜀中到边城,要不是宋大爷一路相伴,不敢想像。”这是凭心而论,她儿子是帮过宋嘉让,可人家宋嘉让对她家也不错,多有帮忙之处。两家的交情,还真是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
到了夏姑妈实在有些不堪,直接露出巴结的嘴脸来。说句良心话,想巴结宋老太太的人着实不少,夏家也是其中之一。可是,聪明人即使想巴结也不会露出丑态,更不能太离了格,譬如夏姑妈的话,“您瞧着真年轻,跟我差不多似的。”
天哪,这话假的,宋老太太头上花白,兴许是先前草根时受的苦多了,后来富贵了,想保养也保养不来了。夏姑妈这话,简直睁着眼说瞎话。夏老太太这亲娘都想扑过去缝上长女的嘴!
幸而宋老太太不在意,她笑呵呵地,先与夏老太太、夏太太说了两句,又赞过赵长卿,夏玉和赵莲,还给了夏玉赵莲不菲的见面礼。
夏家人寻常出身,乍一进侯府,都很紧张。宋老太太自身也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她对夏家有好感,奈何跟夏家不大熟,实在也没啥共同话题。宋荣的夫人杜氏素来寡言少语,宋大奶奶戚氏正想接个话茬活跃下气氛,宋老太太终于搜肠刮肚的想起一个话题,同赵长卿道,“我听阿让说,你武功了不得。”
赵长卿笑,“自小开始练的,兴许是练的久了,也没宋大爷说的那般厉害。”
宋老太太道,“皇后也喜欢习武,她小时候每天跟她哥哥,早上起来去校场,武功也很好。”宋老太太如今很以孙女为荣,逢人便嘴痒,想显摆一二。。
赵长卿笑,“听说皇后娘娘非但武功好,字也写得极漂亮。”
宋老太太顿时得意,“我院里影壁上那个寿字,就是皇后写的,你进来时见到没?”
“见到了。”赵长卿笑,“以前只是听说,就是见着老夫人院中影壁上的字,才觉着,百闻不如一见。”
赵长卿是说到了宋老太太的心坎儿上,宋老太太说的有鼻子有眼,道,“自从皇后写了那个寿字给我,我院里瓜菜都长的比往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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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纯粹是宋老太太自己的梦话了,她孙女做了皇后不假,又不是成了神仙。赵长卿笑,“看老太太的菜地里,那小青菜出得实在齐整,胡瓜也开始爬蔓了,还有一样应该是早豆角吧。”
说到菜地,更是宋老太太的本行,在福闽她都没丢下,宋老太太笑,“难为你竟都认得?”
赵长卿笑,“我小时候,祖母为节省,也是在家里辟出菜地来种菜的。后来,我祖母腿脚不大好,父亲就不让她种了。就是我们在边城时,婆婆也弄了菜园子。”轻轻松松的将话引到夏家这里来。
相对于紧张的祖母与母亲,夏玉很快放松,听到自己熟悉的话题便道,“母亲烧饭时,叫我去摘菜,还总是叮嘱,别踩乱了菜畦。”
福姐儿笑,“那会儿玉姐姐家还有果树,杏李梨桃,都有,春天开起花来,别提多好看了。”
宋老太太笑,“你不知道,咱们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株上百年的桃树,每年结一二百斤的果子。唉哟,到了七八月,那桃儿开始熟了,你祖父同你叔祖父,每天上学去时得先摘两个桃子。那桃子甜的哟,我一不在家就有那调皮捣蛋的跑咱家去偷桃子吃。”
说到这些事,连素来寡言的杜氏都忍不住道,“我听侯爷说过,咱们老宅里那口井打的也好,不论天有多旱,别人家的井都干了,就咱家的井,里头的水又清又甜。”
宋老太太忙道,“可不是么。那井水做出来的豆腐也比别人家的豆腐好,用来煮茶也香,那会儿咱村儿的教书先生最喜欢喝咱家井水泡的茶,咱家没茶,阿荣阿耀两个每天早上把井里打上来的第一桶井水送到先生家去,给先生用来煮茶。”不要以为人家先生是随随便便的看宋家艰难,给宋家兄弟免学费。一则宋氏兄弟的确念书聪明过人,瞧着似有出息的样子;二则,宋家兄弟小时候就会做人,格外伶俐讨人喜欢也是有的。这清晨井中第一桶水,被文人称为井水花,不论是用来泡茶、洗脸、烧菜、做饭,都是极好的。
大家说说笑笑,把宋老太太的兴致挑了起来,宋老太太还特意吩咐丫环道,“去菜地里拔几棵小青菜,放些鲜菇素炒,大家也尝一尝。这新拔下来炒的菜,跟外头菜场上买回来的不一样。”
大家自然又是一番恭维,把宋老太太哄的乐呵乐呵的。
待夏家人告辞时,宋老太太再三道,“闲了只管来坐坐,咱们这样说说笑笑,热闹又开心。”
夏家人亦称是。
赵长卿同戚氏在后头低声说话,“阿白这两天也就回帝都了。”
“那就好。”戚氏笑,“前两天我去了苏先生的宅子,收拾的真是绝了。”戚氏这等出身都认为苏先生有着一流品味,可见苏先生的审美功力。
赵长卿道,“尤其苏先生院中的那两株玉兰树,没的说。”
两人低语几句,赵长卿便与戚氏告辞,夏家一行回了家。
夏太太与丈夫道,“宋老夫人很是平易近人,宋夫人半点架子都没有,和气极了。我去前还怪紧张来着,不想人家这般和善,这才是侯府作派呢。”哪似夏少卿府上,我的天哪,夏太太一想到便浑身发毛。不就是个四品官的府上么,看人皇后娘家都这般随和,夏恭人倒把个架子端得跟祖宗似的。夏太太算是明白了,原来身份高贵的贵妇人并非想像中的高不可攀。先时总觉着夏少卿府上不得了,跟承恩侯府一比,夏太太倒觉着夏少卿府上寻常了。
夏老爷笑,“宋侯爷这般人物风采,实在罕见!心向往之!心向往之!”
宋侯爷的人物风采,非但夏老爷赞叹,夏文也极是赞叹,搞得赵长卿极是好奇,“宋侯爷到底生得何等形容?”
夏文道,“阿诺的模样与宋侯爷有五分像,不及宋侯爷风度。”
“我听说,宋侯爷年轻时被帝都称为‘玉人’。”
夏文不吝赞美,“就是现在,宋侯爷也儒雅飘逸。”宋侯爷非但风度翩翩,他最令人敬仰的是状元出身、年少得志、平步青云、一帆风顺的人生。可以说宋侯爷的人生,就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都不为过。
夫妻说着宋侯爷的八卦,格外津津有味。
宋家对于夏家人自然也有一番评价,宋老太太的意见虽然没人真正在意,不过,她老人家是很乐意发表评价的,笑,“是一家子老实人,以前苦过来的,跟咱家挺像。”
杜氏私下同丈夫道,“那位赵安人年纪虽轻,人是极伶俐的,也稳重。”
宋荣对赵家的底细极清楚,对赵长卿在边城的事亦极为了解,道,“咱家似与赵家极有缘分哪。”当初就是赵安人的父亲赵勇救了宋嘉言,还有赵长卿同楚渝的事,宋荣亦一清二楚。楚家同他交情平平,倒是与宋耀媳妇家极有渊源;后来,赵长卿嫁了夏文,偏生夏文又与宋嘉让有恩。当然,这恩宋家已经还了,不只是宋嘉让一路千里扶持夏家去边城的事,还有当年夏老爷的官司,能那么快宣判,夏家只以为是自家托人送礼的缘故,实际上如今成都邵知府便是宋嘉让大姨母婆家小姑子的丈夫,这关系看着远,实际上也不算离了格。宋嘉让走了邵知府的关系,邵知府官职不高,也是正四品知府,他还有个在帝都的一品侯爷的大舅子宁安侯做靠山。宁安侯是宋嘉让的大姨丈。
对于宋荣而言,宋家已不欠夏家什么。
只是,两家既有缘分,何况宋嘉让与夏文有些患难交情,做些来往亦为不可。
夏家拜访过宋家没两日,边城那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回了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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