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就在这一片忙碌中匆匆而过。
凌氏实在爱煞苏白,这相貌,这才学,哪怕苏家一穷二白,凌氏心里也半点不嫌了。十七岁就能中了桂榜十五名,将来的前程简直是铁定的。
凌氏在被窝里与丈夫念叨,“阿白这孩子,实在出息。”
赵勇道,“长卿说跟阿白姐弟一般,不大乐意同阿白的亲事。”
“也不知道她想嫁谁?”抱怨一句,凌氏道,“我是管不了她的。我说的是阿蓉,正好比阿白小两岁,多般配啊。”
赵勇脱口而出,“人家苏先生能愿意?”赵勇与赵长宁一个观点,深觉赵蓉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自己的贴身丫环都料理不清楚。要是长女,赵勇觉着苏白也做得女婿。说到次女,便有些配不上人家的感觉。
凌氏有些不乐意听丈夫这话,道,“阿蓉年纪小些,经前头的事,她也长进了。”宜华那吃里爬外的贱货,凌氏想到也是一肚子的气。只是赵蓉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素来贴心,凌氏很自然的为赵蓉开脱。
赵勇思量着苏家的情况,与凌氏道,“苏先生一个人带着阿白,咱们就如同一家人。只是你想想,如今这么住着无妨,只当是亲戚。一旦成了亲事,苏先生难道能叫阿白入赘,必然要搬出去的。到了外头,一家子的事都得媳妇料理,上伺候婆婆,下服侍丈夫,阿蓉平日里琴棋书画的,能不能料理得来呢。”
凌氏心里早算计的清楚,道,“你不知道,长卿手里的几样生意,都有苏先生的股在里头,连梨子家如今都是呼奴使婢的了,苏先生手里难道还少了银子?咱们闺女嫁过去,咱们也要陪嫁的,如何能叫闺女吃苦呢?以后阿白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更吃不着苦了。”
苏白这孩子,赵勇也喜欢,道,“这也不只咱家知道阿白前程好,你先委婉的问一句,看苏先生是个什么意思?若是苏先生无意,也别把事弄僵,毕竟要是苏先生想着阿白春闱后再说亲事,也正常。”
凌氏笑,“这你只管放心。”
凌氏还没向苏先生开口问亲事,同知太太来赵家做客,很委婉的打听起苏白的亲事,因苏先生去了药堂,凌氏答应代为转问,心里到底有几分别扭,想着同知太太这手真够快的。
凌氏索性拿同知太太的话当个引子试探苏先生,苏先生笑,“我是想着阿白年纪还小,正当一股作气,以备四年后的春闱。亲事什么的,日后再提也不迟。”
凌氏心里咯噔一声,笑,“先生这话也有理,只是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后立业,阿白眼瞅着也大了,何不先给他说一门好亲事,有个人照顾他上进不说,先生也能歇一歇,享一享媳妇的福。”
苏先生笑,“我也不瞒凌姐姐,我素来当长卿是亲闺女一般,要论天下人,我不必看,也知道长卿最合我的心。只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亲姐弟一般,长卿只当阿白是弟弟,阿白只当长卿是姐姐。亲事不同别事,勉强不得,只得罢了。”
凌氏真想跟苏先生说,我家也不只一个女儿啊。可是见苏先生根本没有半点考虑赵蓉的意思,这亲事也没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意思。凌氏又发愁长女,“长卿现在我是管不了她了,先生素来聪明过人,阿白这样出息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心里很是喜欢他。只是长卿这脾气,我再拗不过她的。”
苏先生宽慰凌氏,“凌姐姐担心这个做甚,如今不是谁想娶长卿,而是长卿要嫁谁。”
苏先生素来很喜欢这个女弟子,笑道,“长卿是我启蒙的,跟着我念了许多年的书,她的能干,长眼的人都知道。这个媳妇,谁家娶了必是谁家的福分。凌姐姐只管放心,由长卿自己决定吧。”
凌氏愁道,“她这样,哪个体面人家敢娶她?何况一年大似一年,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
苏先生一笑,什么是好人家,什么又是不好人家呢?好人家的好,也只是表面的别人口中的好罢了,真正如何,谁能知道呢?
苏先生并不与凌氏说这些,只是寻了些别的话安慰了凌氏。
凌氏晚上同丈夫道,“别提了,苏先生还真是看上咱们长卿了,那傻丫头不乐意,苏先生说待春闱后再给阿白择亲。”
赵勇“嗯”了一声,凌氏对镜缷妆,一面抱怨,“都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是偏哪个向哪个?长卿自小就能干,阿蓉也不差啊,外头都说咱们阿蓉是边城第一才女。长卿是自小跟着苏先生一道念书,阿蓉也常跟苏先生请教学问。论年纪,还是阿蓉跟阿白更般配,你说,苏先生怎么就只相中长卿呢?真是怪事。叫谁考虑,也是先考虑年纪相当的阿蓉吧。”
赵勇道,“这还用说,你给阿宁娶媳妇,是先考虑媳妇的脾气性情、能不能管家理事,还是先考虑媳妇会不会写诗做词?”
凌氏将金簪往桌上一撂,道,“叫你这么一说,能诗会词还成错处了?阿蓉早就跟我学着理家呢,她理家的本事也不差。”
理家的本领不差,就是人昏馈了些。赵勇如今想想都觉着不可思议,宜华不是跟了赵蓉一日两日,十来年的贴身丫环,大致的脾性总应该是清楚的,怎么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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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勇也不想多说这事,只道,“既然苏先生这样说,亲事就算了,你也别再提,另给阿蓉相看人家就是。”
凌氏叹,“也只得如此了。”
凌氏又与赵勇商议,“昨天阿腾过来请安,你不在家。今天我娘家打发人来送信,说阿腾中了举,族中祭了回祖,父亲想着好生庆贺庆贺,家里摆两桌酒,亲戚们团聚团聚。”
赵勇问,“什么时候?”
“就是后儿休沐的日子。”
赵勇叹道,“咱们一家子过去热闹热闹。”
凌氏低声道,“我知你还没放下阿腾他娘的事,看着孩子的面子吧。再说,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这么个人,心里也能痛快些。”凌二太太间接害了赵长卿的前程,如今赵长卿死活嫁不出去,凌氏每每心急火燎,更是恨煞了凌二太太。
赵勇一笑,握住凌氏的手,“放心吧,难道我不能迁怒阿腾。”
凌腾中举,是凌家阖族的喜事。
凌太爷一辈子熬到将将五十岁,方熬了个秀才出来。凌大舅也只有一个秀才功名,至于凌二舅,更是秀才也没考中。到了凌腾这里,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凌腾本是案首出身,上科秋举落榜,这一科榜上有名,而且名次很是不错。凌太爷在得知孙子中举时,高兴的整整一夜没睡好觉。过了小半个月,方淡定了些,拿捏着从心底将自己由案首祖父的身份升格到举人祖父的身份,整个人走路都轻飘飘的。
不要说凌太爷,就是凌大舅凌二舅,凌家四位姐妹都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凌腾中了举,凌家门楣便高了三分哪。
至于凌家的酒席,热闹是不必提的。吃了一日酒,过两日,凌老太太说身上不舒坦,想见闺女,命人叫了凌氏回娘家。凌氏还叫了赵长卿一道,“去给你外祖母瞧瞧,看是哪里不舒坦。”
赵长卿便一起去了,把了把脉,老人家总是有这里那里的不舒坦,赵长卿开了方子,道,“我去给外祖母抓药。”
凌大太太道,“让腾哥儿与你一道去吧。”
赵长卿眼睛往凌大太太、凌老太太脸上一瞟,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并没有说什么,便拿着药方子出去了。赵长卿与凌氏是坐车过来的,依旧是赵长卿坐车,凌腾骑马跟在一畔,他其实心里有许多话想跟赵长卿说,见了赵长卿的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车一马,两人一起去了药堂,赵良栋按方子抓了药,赵长卿将三幅药交给凌腾,淡淡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忌荤腥油腻,饭后一盏茶的时间再喝药。表兄去吧,药堂事多,我便不过去了。若是三幅药吃完外祖母还不舒坦,只管差人来叫我。”
小两年未见,凌腾回家方知道一些发生在赵长卿身上的事,他心事犹未泯,只是他亦从未如现在这般真切的感觉:他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失去了赵长卿。
凌腾接了药包,想说什么,最终只汇聚成一个字,“好。”
那边凌老太太在拉着凌氏的手说话,“不是我说阿腾好,这孩子什么样,你是看他自小长大的。这样的好孩子,偏生命不好,修来那等恶妇做娘。这回他中了举,又是这个岁数,一问他亲事,他实在是满心放不下卿丫头。当初他说的话,卿丫头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都是真心话啊。”
凌老太太说着就流下泪来,“一个是我的孙子,一个是我的外孙女,都是我的心头肉哪。这两年,卿丫头的亲事总是不顺,我这心就跟刀割一般。若是卿丫头有更好的前程,我做外祖母的也不拦着她,若是给卿丫头说的人尚不如阿腾,怎么就不能促成他们的亲事呢。那婆娘可恶,这也不关阿腾的事啊,只要阿腾一辈子待长卿好,一辈子敬她,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亲事。”
凌氏眼圈儿微红,道,“娘不用说了,阿腾自然是好的,可长卿跟阿腾他娘合不来。婆媳关系寻常倒罢了,从没听过婆媳结仇还能过好日子的?如今阿腾他娘在庙里,难道就没放出来的一日?到那时,叫长卿如何过日子。就是阿腾,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媳妇,偏谁向谁都不好。阿腾是好,可是,他跟长卿没缘分。先前的话,不过是他小孩子不懂事,如今他有了功名,寻一门好亲事并不难,娘不必顾虑我家,只管给阿腾定下亲事,别耽误了他。”
凌老太太拭泪道,“他从来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再不肯听的。”
凌氏道,“待他回来。我说他几句,他便听了。”
凌腾取了药回来,交给母亲,凌大太太打发丫环去煎药。凌氏唤了他来说话,道,“阿腾,我娘家就你这一个侄子,两房都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先时的事,我知怪不得你,长卿是长卿,你是你。长卿有长卿的姻缘,你别这样耽误着自己,我做姑妈的心里很不好受。”
凌腾心里酸痛的了不得,强笑道,“定是祖母又为了我叫姑妈为难了。自小到大,姑妈待我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小时候启蒙,就是姑妈求了朱家,叫我去附学。我一进学,姑妈每每惦记我功课,盼我上进。我去姑妈家,姑妈待我比表弟都好……我与表弟表妹们自幼一道长大,年纪小时,只觉着想跟卿妹妹一起玩儿。渐渐长大,少年慕艾,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原觉着,只要我以后有出息,便是配得上她了……是我,对不住卿妹妹。如果不是我有这种糊涂心思,我母亲不会去说那些话,后头的事便不会发生。我误了她一辈子,姑妈待我如儿子一般,我知道与卿妹妹再无缘分的,只是,她没一个好的前程,我这一世都会内疚,都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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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是想将她放在掌心,却发觉我是害她一世的罪魁,这会是什么滋味……
凌腾不想长辈为难,原是想笑的,说起前事,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唇角在笑,眼睛却是在哭泣,这让凌腾显着愈发悲痛。凌氏心下亦是伤感,侧脸拭泪,半晌方道,“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的心都被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揉碎了……”
凌氏在娘家哭了一场,回家将事与丈夫商量,赵勇道,“长卿是绝不能同意的。”
凌氏心下酸楚,道,“她这是怎么了?我也不是叫她去嫁阿腾,可是放眼看看,不论阿腾还是阿白,哪个不是年少俊才,以后大有前程的。阿腾不好,阿白年纪也相当,苏先生待她比亲闺女不差,这样的人她都看不上,她是要嫁什么样的人呢?难道真一辈子不嫁人了?”
赵勇道,“我问问长卿吧。”
赵长卿活了两辈子的人,人间五味已尝了个遍,就是谈自己的亲事,也不若寻常女孩儿那般害羞。赵勇说起她的亲事,赵长卿道,“爹爹别担心,太爷和老祖宗刚离逝没多久,待明年,我就出嫁。”
赵勇问,“你心中是不是有人选了?”
赵长卿道,“还没想太好。”
赵勇反是有些紧张,问,“到底是谁啊?”
赵长卿沉默片刻,“待我想好再跟爹爹说吧。”
赵勇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与凌氏道,“那孩子与太爷、老祖宗感情深,今年老人家刚过逝,不想说这事。等明年再说吧。”
凌氏头发险竖起来,道,“明年她可就二十了!”
“二十就二十,难道还有嫁不出去的闺女。”赵长卿亲事至此,赵勇已不想干涉赵长卿的选择。赵勇也想得明白,闺女有银子,手里有产业,哪怕嫁个寻常人家,日子也过得。就算女婿平凡些,只要对闺女千好万好,一样是好日子。
时光转眼即逝,过了新年,就是上元节。赵长卿兴致不错,还出门赏灯来着。凌氏则为二十岁还嫁不出去的长女愁的夜不能寐,倒是赵长卿的生意,一年比一年的兴盛。
赵长卿也是城中数得着的有钱人了,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长眼的就能知道赵长卿多么能干。一样做菜用的调料粉,一样神仙养容丸,都是赵长卿的私房产业,想一想就知道赵长卿的陪嫁该何等丰厚。年下便有人跟凌氏提亲事,只是总有不如意之处,即便凌氏想凑合,赵长卿也不凑合,直把凌氏气个仰倒。
女儿节的时候,赵长卿出门赏春。
因着边镇不宁,东穆与西蛮禁止贸易往来,边城的土地一直降价,去年,赵长卿便将杏林别院买了下来。如今,赵长卿来是大大方方的来,再不必偷偷摸摸的。
杏林一如既往的在春日怒放,山泉旁的木屋无人照管,有些破败。赵长卿将鱼笼放到湖里,命仆从放下家什,便吩咐他们退下了。
先将红泥小火炉升起来,用得是上等银霜炭,凭赵长卿如今的身家,这些已算寻常物件了。赵长卿在泉边汲了些泉水,用铜水壶装了,放在火炉上慢慢煮着,待水开后,沏了壶上等香片,自己坐在摇椅中慢悠悠的喝起来。
赵长卿觉着,整个边城,这里的泉水是最好喝的,比万梅寺的水都要好。
晨间阳光便无比明媚,自杏花疏影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赵长卿有些倦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山风微动,枝头开败的杏花扑簌簌落了一地一身,赵长卿仿佛听到了梦中的笛声,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青衣人正背对着她吹备。
赵长卿觉着自己仍在梦中,她怔怔地走过去,尚未说话,已是泪流满面,猛然抱住青衣人,哽咽的喊了声,“楚哥哥,楚哥哥!”你回来了!
那青衣人身形微动,曲调一颤,继续将一曲杏花天影吹完,方转过身,揽住赵长卿叹道,“傻丫头,你把我的衣裳都哭湿了。”
眼前人明眸皓齿,凤目朱唇,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正是林老板。
赵长卿泪眼模糊,“林姐姐?”
“是我。”林老板拿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出来踏春,好容易甩了纪诺那缠人的家伙,寻了这处生僻地界儿,不想竟遇着你。看你睡得熟,不好扰你,是不是梦魇了?”伸手摸了摸赵长卿的额头,凉浸浸的。
赵长卿已经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确是林老板,只是林老板做了男人的妆扮,一身玉青色的男子长衫,打背影看,一不小心认错了。赵长卿道,“我没事,看错了。”
林老板牵着她去溪边,打湿了帕子递给赵长卿道,“天气和暖,水虽有些冷,擦一擦脸也无妨,脸都花了。”
赵长卿擦过脸,林老板问,“你还有客人吗?”
“没,你坐吧。”赵长卿是带了两张椅子来的。
林老板道,“一个人来,弄两张椅子做甚。这都晌午了,你这是要野餐吗?”边上盆子锅子的一大堆。
赵长卿道,“一会儿煮鱼汤吃。”
“有没有别的吃的,我有些饿了。”
赵长卿便从一个食盒里取出点心来放在两张椅子中间的矮几上,嗓音仍有些哑,道,“林姐姐,你就先吃这个吧。我自己做的。”
林老板拿了一块绿豆糕,咬一口,赞赵长卿好手艺,“我只会蒸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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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姐姐要吃什么,叫丫环做就是了。我也是小时候学的,许久没做过了。”赵长卿没什么兴致,林老板是真的饿了,片刻工夫已经吃完第一块绿豆糕,又去拿第二块。赵长卿怕她渴,忙寻了杯子给林老板倒茶,一摸茶壶都冷了。想着自己睡得有些久,便重汲了水来,倒了壶里的残茶,重新煮水泡茶。
待赵长卿一壶茶煮好,林老板已吃掉了大半糕点,赵长卿倒了盏茶递给她放在手边几上,道,“有些烫啊。林姐姐,你是早上没吃饭吗?”
林老板叹道,“我一大早就出来了,哪里来得及吃饭。”
赵长卿想,小纪账房还真够死缠烂打的。赵长卿只是难忘与楚渝的情分,并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见林老板饿死鬼投胎一般,知她是饿惨了,劝她道,“林姐姐,你先少吃些,一下子吃得太撑对身子不好。我在湖里放了鱼笼,这就拉上来,咱们中午喝鱼汤,可好喝了。”
林老板笑,“只喝汤怎么能喝饱,咱们烤鱼吧。”
“又没拿钓鱼的东西来。鱼笼里恐怕没太大的鱼。”
林老板啧啧道,“真是大家闺秀,没鱼竿难道就吃不到鱼了。”她喝光了一盏茶,拍拍手,自椅中起身,抬手折了四五根手指粗杏花花枝,随手一捋去了枝上杏花,便去了湖畔,林老板喊赵长卿,“过来弄些糕点屑洒湖里。”
赵长卿握着块红豆饼,搓了饼屑洒在湖里,不一时就见到有湖的鱼来吃饼屑,林老板手臂猛然一掷,连番四五次,赵长卿再看时,湖面时翻着几条半长不短的湖鱼,都被刚刚的树枝戳个对穿。赵长卿赞,“林姐姐好身手。”鱼叉都不用,实在厉害。
林老板笑,“不及妹妹多矣。”接着把几条鱼弄上岸,又帮着赵长卿把鱼笼拎上来,两人一并处理了鱼。林老板烤鱼,赵长卿煮汤。
赵长卿道,“林姐姐,你跟谁学的捉鱼啊?”
“这还用学?我以前在家时,夏天去河里捉鱼是老天赏饭,哪里来得鱼叉。冬天有时没吃的,河面上结了尺厚的冰层,拿铁锥敲于冰层,也能弄到鱼。”林老板翻烤着鱼,香味儿一阵一阵的飘散,笑,“我的武功不似你们那许多讲究,多是打猎时练出来的野路子。我们那里林子密,家里没吃的,就去林子里找吃的,饿也饿不死。只是林中猛兽多,冬天不只是人饿,猛兽们也饿啊。我就落下了饿病,每次见着东西就想吃,若是一饿,必要吃个饱才能罢休,大概是以往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赵长卿叹,“原来以前林姐姐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啊。”
林老板笑的洒脱,“说苦也苦,可没有先前的苦,也就没现在的我。没吃先前的苦头,说不定现在早给族人论斤按两的卖了呢。”
赵长卿刚想问什么,林老板招呼她,“过来尝尝味儿。”
赵长卿拿双银筷子从鱼身上戳戳,夹下一条鱼肉,搁嘴里尝尝,点头,“挺好吃的。”顺手捧过盘子来。
“废话,你也不看是谁的手艺。”林老板最后撒上一层胡椒,分给赵长卿两条鱼,问,“你那鱼汤好了没?”
“再等会儿,鱼汤多煮会儿没事。”赵长卿自林老板肩并肩的坐着吃鱼,赵长卿叹,“以前楚哥哥也常烤鱼给我吃?”
“楚渝吗?”赵长卿的事,不知道的人少。
“嗯。”咬口烤鱼,赵长卿笑,“他还很会烤肉,做的叫花鸡一流的好吃。这个地方就是楚哥哥带我来的,这里的泉水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喝吧?别人只当万梅寺的泉水好,这里的泉水泡的茶才是最好喝的。”
林老板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道,“一口茶,好喝能好喝到哪儿去。”
“那是你不会品茶,才这样说。”赵长卿执拗道,“苏先生都说这里的水好。你闻闻,这鱼肉里都带着杏花香。”
林老板闻一闻,很实在的说,“就一股子鱼腥肉儿,我放了些胡椒,鱼肚子里搁了姜片,略遮了些腥味儿,不过,还是腥啊。”
赵长卿觉着自己是对牛弹琴,道,“舌头不灵,怎么鼻子也是瞎的啊。”
林老板笑,“我真是求你了,我实在闻不出杏花香来。就是茶,我也喝不出好赖。”
赵长卿叹道,“这也没法子了,总之这儿的水特别好,你可别告诉别人去。”
林老板笑,“荒山野岭的,我要不是躲牛皮糖,也不会来这里。倒是你那位楚哥哥奇怪,怎么把你往深山野岭带,你还真放心跟他来。小姑娘家,胆子倒大的很。”
“楚哥哥又不是坏人。”赵长卿道,“他对我可好了。我们头一回来的时候,他还带我兜了个大圈子,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我累了扶着我,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我天生力气大,结果自己走细了双腿,看我还不累,他自己累的不行。”赵长卿说着自己就笑了。
林老板咬口烤鱼,不以为然的问,“你还没忘了他呢。”
“我干嘛要忘了他,没有楚哥哥,我可能还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呢。”赵长卿本不是絮叨脾气,今日今时在今地遇着林老板,却十分想诉一诉心事,道,“以前我既想他,心里也怨他。如今我方明白,其实我不该怨他的,是我还不够喜欢他,不然若似太爷对老祖宗,生死相随,方是痴情。我若是爱他逾越自己的生命,当初就该一并随他去,也不枉他对我的情分。当初我担心他担心的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却连派人打听一下他家的事都不敢,生怕自己家里受了连累。后来知道他出了事,我又很伤心,其实这些伤心也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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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以为是个痴情的人,却从未做过一件痴情的事。我非但胆子小,人也笨,到如今明白过来,依旧是胆子小,不敢追随他而去。我时常去以前的小院看他,给他烧了许多纸钱,还有大屋、仆从、骏马、摇钱树、聚宝盆,还给他写了很多信,做了很多衣裳。可是,楚哥哥从没给我托过梦。我想着,他肯定是看透了我,我自己不能深爱于他,与他生死相随,还怕他在地下寻了别的女鬼过日子,就从没给他烧过丫头侍女。他肯定是不高兴的,不然,纵使生死相隔,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他也该托梦跟我说一声的。”赵长卿道,“我想好了,赶明儿就给他烧十个八个的美人。这样,有人在地下服侍他,我也放心了。”
林老板吸吸鼻子,道,“你可别说了,把我听的都怪难过的。”
赵长卿一笑,“这有什么难过的,不过是我的一些心事,往日间无人能言,今日凑巧,叫姐姐听我一顿聒噪。”
林老板叹道,“这世间多的是反穿罗裙另嫁人的女子,你与楚公子并未成亲,不必这样为他守着的。”
赵长卿望着青山峭壁,轻声道,“他比我大六岁,因我年纪小,一直等着我。自他离逝,也有六年了,我也只能为他守到现在了。”
林老板笑,“你看世间,男人死了老婆立刻会再娶,女人死了男人反是要守节,也不知哪儿的歪理。”
“情之所至,自然守身如玉。”赵长卿道,“所以说,我情未浓,义未深。如今想来,我的确是配不上他的。不只是出身配不上,感情也配不上。”
林老板笑道,“我说你是个痴人。长卿,这世上岂止只男女相爱之事,在我看来,男女情爱都是吃饱了撑的。我自小到大,想的都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护好我娘,如何不受人欺负。这三件事,要比男女之事重要百倍。你说楚公子千好万好,无非是他已经过身。若是他活着,你们结为夫妇,他此时爱你,彼时你年老色衰,他说不定将你弃之如履。他好,是因为他没来得及变得不好。长卿,设若今日死的是你,活的是他,他会不会像你这样,等你六年?会不会心心念念的在你们曾经有过回忆的地方来回忆你们的过往?如果他似你这般痴情,这般疼你,是不会想见到你这样伤感的?什么才是喜欢?你喜欢什么,必是珍惜什么。有一种珍惜叫做爱,还有一种珍惜,叫做放弃。”
林老板温声道,“我年纪虽比你大不了几岁,经的事比你多一些。我曾遇到一个男人,他至爱一个女人,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尚未成亲,这男人就一病死了。本来这女人想在男人临终前嫁给他,男人却是未允,知道为什么吗?”
赵长卿静静听着,林老板道,“那男人说,人生如此漫长,他死了,女人还有很久很久的路要走。守节的日子太辛苦,他舍不得。他既爱她,便希望她能儿女双全,一世平安,而不是孤独一人伴着青灯煎熬大半生。若真有哪个男人一定要自己女人守节,想来也不是真正心疼她。”
“我以前听人说过你与楚家的亲事,毕竟是外人闲话,不清楚当中内情,如今听你这样说。我觉着,楚公子不给你托梦,或者就是不想你再对他念念不忘。已是阴阳两隔,他希望你有更好的生活,所以,不给你托梦,是想你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即使阴阳两隔,也希望你代替珍惜你的人,照顾好自己。”林老板的声音伴着山风传到赵长卿的耳中,“就是在我看来,完璧之身守节,不过蠢男蠢女所为罢了。长卿,你不必如此。如果楚公子真的似你说的那般千好万好,他亦不会盼你如此。”
赵长卿没再说什么,一时鱼汤好了,两人分喝了两碗鱼汤。林老板就要离开,问赵长卿,“你要不要回城?”
“我想再做一会儿。”
林老板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道,“那我先走了。”
“好。”
林老板刚走没多远,赵长卿忽然喊住她,林老板侧身,“有事?”
赵长卿几步过去,让林老板背对着自己,自后面抱住她,脸伏在林老板的背上,半晌方道,“楚哥哥,我就要嫁人了。”
林老板叹口气,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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