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太提及先让朱律给族中长辈请安的事,朱大舅爷不愧是混了一辈子朝廷的,笑道,“刚回来时,儿子这身子骨儿有些吃不消。律哥儿倒是私下同我提了,想着先去给族中长辈请安,我说他一个小孩子家,自己去倒似怠慢了族中长辈似的。这两日儿子也歇好了,明儿我带着他去几个叔伯兄弟家串个门子,教他认个脸熟,以后也好多亲近。”一句话便把先前朱律未曾去给族中长辈请安的事圆了过去。朱律一个晚辈上门,自然不比朱大舅爷这致仕的三侍郎带着去认亲更显亲近。
朱老太太微笑颌首,“这也好。”
接着母子两个又商量了不少事,及至朱大舅爷用过饭回自己院里,已是入夜时分了。
朱大太太见丈夫回来,忙问,“可用过饭了?”朱老太太排场并不大,用饭时并不需儿媳妇在一畔服侍,都是各用各的。
“在母亲那里用过了。”朱大舅爷道,“着人去律哥儿院里说一声,明天我带着他去族里走动走动。”
朱大太太服侍着丈夫坐下,丫环捧来茶水,朱大太太亲自取了递予丈夫,笑道,“不是说过两天家中一道摆酒么?怎么明儿还要出去?”丈夫是正三品退下来的,在族中一等一的高官,朱大太太鲜回老家,心中却颇是傲气。
朱大舅爷抿口茶水,“家里摆酒是家里摆酒,咱们久不回来,族人都远了,理当多去走动一二。”
见丈夫这样说,朱大太太便不再说什么,吩咐丫环去朱律院里传了话。朱大舅爷喝了两口茶便换了家常宽松袍子,朱大太太欲言又止,朱大舅爷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朱大太太打发丫环们下去,叹道,“听到了一件事,不大好,又不能不跟你商量。”接着朱大太太就如实说了,“我听说,先前庄哥儿同长卿议过亲……”观量着丈夫的脸色,朱大太太继续道,“这事还好,亲事多是天意,兴许是两个孩子缘分不到。还有就是,不是说长卿在外头开了药铺子坐诊么。这行医救人也是善行,只是我听说,好似长卿还常去花楼给些姑娘们看病……”
“好了。”朱大舅爷打断老妻的话,道,“律哥儿的亲事再说,以后再说,又不是只是赵家一户人家。他老子娘都在帝都,在帝都寻亲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朱大太太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又问,“老爷不是说老太太很相中长卿么,我看太爷也格外喜欢她。”这就是朱大太太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赵长卿说出挑也的确出挑,言语举止都不不差,但观其行,哪怕边城民风开放,也鲜少有闺中女孩儿做到赵长卿这个地步。赵长卿这样直接在外抛头露面的经营铺面,大户人家总要犹豫一二的,何况她还去花楼给些妓女看病,稍微迂腐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娶这个的媳妇进门。倒不知老太太、老太爷为何对她这般另眼相待?难道是因为先前赵长卿与楚家的亲事,但,楚家毕竟已经没了。说起来,赵长卿运道也不大好,想来命中福气有限。朱大太太暗想。
朱大舅爷敷衍了老妻几句,朱大太太只要确定他的宝贝孙子不用娶一个六品百户家的女孩儿就心满意足了。老两口说了会儿话,夜深安歇不提。
赵长卿同朱太爷玩儿到八月十三,就要告辞了。
朱太爷颇是舍不得,赵长卿笑,“我来的时候匆忙,眼瞅着中秋,铺子里伙计们跟着忙这大半年,别的不发,月饼总要买几包的。这些事,向来是我来办的。待有空,我去别院找太爷玩儿。”
朱太爷笑,“是不是觉着朱家可无趣了?”
“我可没这样说,都是太爷说的。”赵长卿笑。
朱太爷伸个懒腰,“有事你就去忙吧,过了中秋,我也回别院。你有空去我别院,我别院里有温泉,到时教你知道什么才是享用人生。”
赵长卿笑,“一定去的。”她两辈子头一遭见识到朱太爷这般洒脱的人,真的是洒脱。朱太爷的名言是,犯一辈子蠢都无所谓,关键时候一辈子做对一两件事便足可逍遥自在了。至于儿孙孝不孝顺之类,朱太爷的看法是,老子非但有钱,更加有用,小兔崽子们离了老子过不好日子,谁会不孝顺?老头儿也只管到儿子这里罢了,孙子辈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更不必提重孙辈了。赵长卿思量着,兴许是儿子辈调理出来已经够使,孙子辈如何,老头儿也享不到孙子辈的福,故此就不大关心。当然,也有老头儿没遇到投缘的晚辈的缘故。赵长卿心里不禁几分臭美,老头儿就格外喜欢她,她能感觉的出来。照理说,她跟老头儿十几年前见过一面,到前天才见了第二回,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忘年交的感觉了。
或者,这就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吧。
赵长卿要告辞,赵蓉自不可能单独留下来。朱老太太以为赵长卿是看出了什么苗头,只是,两家既不联姻,眼瞅着中秋在即,也着实不好多留赵家姐妹了。
前有朱庄之事,如今又有朱律之事,尽管朱家未开口提及,但,赵长卿素来聪明过人,朱家不说不代表她猜不到。朱老太太心中很有几分歉疚,很是赏了赵家姐妹些东西,又额外给了赵长卿巴掌大的一匣子各色宝石,笑道,“拿去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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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匣子宝石成色,朱大太太、朱六太太都有些眼热,赵长卿连忙推辞,“老祖宗,这实在太贵重了。”
朱老太太笑,“这叫什么贵重,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朱大太太笑,“是啊,老太太赏的,你就接着吧,别枉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心说,早知如此,真该带个小孙女过来。看来老太太手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朱六太太亦附和道,“就拿着吧,别客套了。”
朱老太太笑,“上回给你的一匣子,听说你用出去了,用得好。这一匣子本就是要给你的,拿着,愿意怎么使怎么使。”说着从丫环手里接过,亲自递给了赵长卿。赵长卿只得接了,道,“老祖宗的心意,我都明白。”朱老太太一直非常看重她,自始至终从未亏待过她,她还曾靠着朱老太太绵的一匣子珠宝度过难关。就是朱庄、朱律之事,与老太太又有何相干。
赵长卿一句话,说得朱老太太心下一声叹息,她是真心真意的看中赵长卿,这样的女孩子,谁娶了是谁的福分,偏生朱家没这等福气。朱家没这等福气,她依旧盼着赵长卿能遇到一个赏识她、珍惜她的男人,过一辈子顺遂日子。
自朱家告辞回到家,姐妹两个自是先去给长辈请安。赵老太太见赵长卿气色犹好,也就放了心,笑道,“可见过得顺心,昨儿你大舅爷带着律哥儿过来说话,我还问起你跟阿蓉。”
凌氏笑,“长卿气色好,阿蓉倒似瘦了似的。”
赵蓉摸摸脸,笑道,“就住了两日,怎么会瘦?是娘两天没见我,才这样说的。”
凌氏笑问,“住了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也是顺势打听打听朱家有没有结亲的意思。
赵蓉笑,“因铃姐姐、曦姐姐都回娘家了,除了陪老祖宗说话,就是姐妹们玩笑。姐姐都是在太爷的院里,我就不知道了。”
赵长卿笑,“就是陪老人家说说话。”
赵蓉笑问,“都说太爷脾气古怪,姐姐,太爷好相处不?”
赵长卿不知赵蓉为什么要问这些傻话,太爷好与不好,她为什么要对赵蓉说呢。赵长卿笑,“太爷很慈霭。”
赵老太太笑,“太爷难得跟谁投缘,他这是喜欢你。”
赵长卿笑,“明天就十四了,中秋铺子里放假,我得去药铺里瞧瞧,看中秋买点什么东西发给大家。母亲,咱家里中秋节的东西可置办齐全了?要有什么不衬手的,我一起置办了就是。”
凌氏笑,“早都置办好了,你铺子里多少人要发节礼?咱家瓜果有的是,你别去外头买,从家里走就是。其他的你要再买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赵长卿笑,“那就再买些点心果子,再搭配些鸡鱼肘肉的发吧。”
凌氏道,“你这手面儿还真是大方。”
赵长卿笑,“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些小钱不算什么。”
正说话间,丫环婆子将东西捧了进来,凌氏问,“莫不是老祖宗又赏你们东西了?”
赵长卿笑,“一人一幅赤金头面,还有几匹料子做衣裳,另外老祖母给了我一匣子宝石。”赵长卿说着,永福就打开匣子,给赵老太太、凌氏过目。凌氏赞叹了一句,“真是好东西。”暗道长女真个天生有财运,又眉开眼笑的假假道,“这般贵重,可是不该收老祖宗的。”
“我本不想收,老祖宗说知道上回给我的我用出去了,这是特意给我的,我也只得收了。”赵长卿很难形容自己的心理,不过,她就是这样说了。
凌氏挑眉嗔道,“也就是老祖宗这样的心胸了。”想到梨子如今出息的很,凌氏也没好多说,叮嘱道,“既是给你的,你仔细收着,别枉费了长辈的心。”朱老太太知道赵长卿拿她给的珠宝给人抵了债也没说啥,凌氏已是万分庆幸。如今竟重给了赵长卿这一匣子珠宝,凌氏唯剩下惊喜了,笑,“老祖宗自小就待你好,你要多孝顺老人家。”对前头朱庄之事的恼怒竟也去了几分。想着朱庄那王八羔子行事无礼,到底不与老祖宗相干。
对这一匣子珠宝,赵蓉当真是心下黯然,她从来自认为不比赵长卿差,就是将来的前程,也远远要好过赵长卿的。可不知为何,重活这一辈子,不论是家中长辈,还是亲戚朋友,似乎都格外的看重赵长卿一些。
真是让人心下不服啊。
赵蓉微微抿了抿唇,带了些凉意的目光扫向赵长卿。却不料赵长卿正端坐着看她,神色笃定而深沉。赵蓉心下微凛。
赵长卿一直看到赵蓉不自在起来,赵蓉笑问,“姐姐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赵长卿笑,“祖母、母亲,我回屋整理下带回来的东西,就去铺子里了。”
赵老太太笑,“去看看吧,晚上早些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叫厨下预备。”
赵长卿笑,“太爷说了,晚上吃清淡些长寿,昨天在太爷那里吃了一道素炒口蘑倒是不错。若是家里的口蘑,叫柳嫂子添一道。”
凌氏笑,“这简单。你记得回来吃饭就成。”就是家里没有,现叫人出去买也来得及。
说了几句话,赵长卿便回了自己屋。赵老太太也打发赵蓉自去歇着了,赵蓉坐在窗前发呆,已是中秋,天气渐冷,窗户也关得严,屋里便显着有些闷了。赵蓉叫丫环开些窗,小丫环劝道,“姑娘,外头一日冷似一日,如今还没烧炕,还是莫开窗,小心着凉……”
小丫环话音未落,赵蓉已不耐烦斥道,“叫你开窗就开窗,哪儿来得这些话!”
小丫环不敢说什么,忙去开了窗,见赵蓉心气不顺,便跑出去做活了。一时,宜华端来香茶,小声劝道,“姑娘明年就及笄,那屋儿里的能有什么好前程?姑娘这一样就能压死她。姑娘想一想,可是这个理?”放下茶,宜华轻手轻脚的关了窗,道,“奴婢取了些果子搁屋里,有果子香熏着,屋里一会儿就好闻了。晚上风凉,冻坏了姑娘,奴婢们就该死了。”
赵蓉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赵长卿的名声早坏了,她不可能再嫁什么好人家去。而明年,腾表兄肯定会中举的。明年,也是自己及茾的年纪。或许,自己不必再如同前世那般,把腾表兄让给别的女人了。
宜华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奴婢看律少爷……”宜华是个聪明人,只说半句,便不再多说,不过是给赵蓉提个醒儿罢了。想到朱律,赵蓉先是皱眉,可再想到朱律的出身人品,又不禁心下微动,朱家到底是大户,何况朱律是长房子孙。赵蓉沉了脸道,“不必再提。”不过是在朱家住了两日,此事成与不成还得两说。
宜华连忙应了,赵蓉端起茶盏呷一口,母亲说的没错,宜华的心的确是渐渐大了,她不过与朱律初见而已,宜华竟然会生出这些主张。
的确是,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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