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复。
凌三姐回家哭了一通,又去庙里母女对哭了一通后,也没什么法子便回了婆家。
至于赵家,赵长卿请了菩萨说是修行,其实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她也没穿什么青衣素服,也没吃斋念佛,平平静静的,就是屋里多了尊菩萨。
赵老太太身子好了去给朱老太太请安,赵长卿还跟着一起去了。朱老太太见她面色寻常,倒是放下心来。袁氏深为纳罕,想着赵长卿这脾性,的确大为不同,别人若遇着这样的事,非得上了吊不可,她反跟没事人一样。
朱老太太道,“以后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我还活着,就有人这般不将我的孙男弟女放在眼里,有一朝我闭了眼,想来更是没人将朱家放在眼里了。”
赵长卿道,“老祖宗放心,我都记得了。有老祖宗坐阵,我们这些做晚辈更应奋发图强,不忘长辈辛苦,不忘家门艰难。”
朱老太太欣慰道,“子孙中若有一个有你的志气,我死而瞑目。”如果说赵长卿先时出众只是女孩子的出众,无非德容言工出众而已。如今再看,不焦不燥,宠辱不惊,心境平稳,若是男子,当成大器。
赵长卿谦逊一笑,“老祖宗偏疼我,这谁都知道的,故此处处看我好。”
袁氏跟赵长卿打听,“长卿,我听说你武功好的很。”
赵长卿道,“这要怎么说呢,不过学些花拳绣腿罢了,都是别人夸大笑谈,伯娘不必轻信。”
袁氏道,“不能吧,我听说你轻轻一掰,这椅子扶手就能掰下来。”
武功又不是杂耍,赵长卿并没有演示给袁氏看的意思,笑,“无非就是力气比别人大些,并不稀奇。”
袁氏便不再问了。
赵长卿的盖世武功绝对成了城中传奇,许多人都旁敲侧击的打听,好在赵家向来低调,并不在外说什么。就是柳宋两家,一个家中孽子不肖,一个亲事打了水漂,晦气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唯一留给世人的证据就是凌二舅家那被赵长卿双手推飞的大门,以及踹到耳房的水缸。当然,凌二舅家也早早的修好房子,爷两个重新搬到长房去过活了。
主要是家里没了凌二太太,凌腾又要专心功课,没个人仔细照顾不成。凌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凌腾住到老房来,可二房余下凌二舅一个是再不妥的,干脆父子俩都搬了回去。
转眼秋举既到,凌腾、林皓、许涣还有相熟的秀才们结伴去甘肃府秋闱,结果实在是时运不济,凌腾林皓皆落榜,倒是许涣,虽说名次不高到底是桂榜题名。一时间,许家欢喜不尽。凌家自然也为许涣高兴,只是凌大太太又忧心女儿,私下同凌大舅道,“可怎么办呢,二姐儿都成亲四五年了,大姐儿只比她早一年成亲,如今都抱俩了,肚子里又有了一个,二姐儿自上次后再无动静。”
凌大舅也深为忧虑,道,“要不你去瞧瞧二姐儿,私下问问她是何缘故。若身上不舒坦,莫讳疾忌医才是。”
凌大太太叹气,“只得这样了。”
问凌二姐没问出个所以然,倒是许大太太带着厚礼上门,先是恭维了凌老太太一番,又与凌大太太说了许多好话,最后方吞吞吐吐道,“涣哥儿同二姐儿这成亲有四五年了,上次是涣哥儿不稳重,他爹也重责了他。这两年,涣哥儿也懂事了,二姐儿一直没动静……妹妹看,要不买个丫头给涣哥儿放在房里。以后不论生得是儿是女,都当是二姐儿的孩儿,如何?以后二姐儿也有个依靠。”
凌大太太一听这话就变了色,难道许大太太这是认定了他们二姐儿不能生不成?可许大太太话都说出来了,凌大太太再不情愿,也不会翻脸,抿了抿唇道,“这些天,我也为此事着急。二姐儿那孩子,心胸倒是有的,只是乍一遇到这事,我怕她想不开,倒叫大嫂为难。不如我接她回来,好生开导开导她,大嫂看如何?”
许大太太十分难为情,只是儿子中了举人,的确是有了大出息,如今膝下荒凉,许大太太这做亲娘的自然心急。如今见凌大太太允了,许大太太满口笑道,“自然好自然好,就有劳妹妹了。”
许大太太脸上那欢喜不尽的笑容,直如同一根刺,狠狠的扎进凌大太太眼里,凌大太太垂下眼睛,许大太太又说了不少好话,便识趣的起身告辞了。
许大太太回了家,许涣闻信即至,亲自给母亲捧茶捶背,殷勤至极,许大太太冷笑,“你姑妈允了!”
许涣顿时一脸庆幸,涎脸笑道,“儿子多谢母亲。”
“我跟你姑妈说了,就算给你安排了丫头,以后有了身子,不论儿女都要在你媳妇膝下养着!你对你媳妇,不能有半点不好,知道不!”
“我何尝对她不好了。”许涣顿时一脸冤枉,“金奴银婢的使着,山珍海味的吃着,你看她那体型,赶得上两个我了。就是前番事,哪个大家主不是这样,自己有了身子难道叫我守着。我不过是亲近丫头一二,她就大惊小怪,把我好端端的儿子也弄没了。娘放心吧,我这如今已是举人了,身边收拢两个丫头过分吗?就她那样,带都带不出手去,我还发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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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太太啐道,“这是什么话!当初是谁死求活求叫我去跟你姑妈求亲的!你想想你姑妈姑丈平日里何等样待你,你这话亏不亏心!”
许涣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定好生孝顺姑妈姑丈,好生待她,成了吧?”
许大太太一挥手,“你姑妈说明儿派车来接你媳妇,你送你媳妇回去。”
许涣讨好的给母亲捏肩,笑,“母亲放心吧。我省得。”
凌二姐在门外站了片刻,没叫丫环通报,也没进去,便折身回房了。
一时许涣哄得母亲开心,便也走了。丫环这才进去小声回禀,“刚刚三少奶奶过来,不知是有何事,站了一会儿也没进去,便又走了。”
许大太太心下一沉,想要去看看凌二姐,又觉着心下疲惫不堪,道,“我知道了。”摆摆手令丫环下去了。
第二日,凌大太太果然叫凌腾来接凌二姐,许涣原是想一起去的,凌二姐道,“表兄事忙,何况我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外处。而且,腾弟都亲自来了,能有什么事?表兄只管忙自己的事吧,什么时候闲了去请安一样的,我父母又不会挑你这个理。”
许涣现在真不想去凌家,听凌二姐这样一说,便有些动摇,凌二姐道,“我懒得动弹,就不去辞舅妈了,表兄代我跟舅妈说一声吧。”
“那也好。”许涣对凌腾是客客气气地,“今天还有些许琐事,待我闲了,过去找腾弟说话。”
凌腾何等细心之人,想着平日里凌二姐都是“相公长相公短”的,如今怎么叫起表兄来了,对许大太太的称呼更是奇怪,便知凌二姐心里有事。凌腾不动声色,望许涣一眼,笑,“无妨,姐夫有事只管忙。”扶了凌二姐上车,与许涣告辞回家。
凌二姐回家也没说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待凌大太太说起许家想给许涣纳妾一事,凌二姐笑道,“原早该如此了。这几年我身子不争气,不好耽误表哥,只管叫舅妈给表哥安排吧。”
凌大太太仔细打量闺女神色,见闺女依旧如昨,想着二女儿素来是个有心胸的,遂放下心来,宽解她道,“你只管放心,你舅妈说了,不论是谁,生下孩儿都养在你房里。”
凌二姐笑,“何必离人骨肉,我从不在意这个。只要表哥舅妈高兴便好。倒是我久不回家,舅家虽好,到底不如自己家自在,我想多住些日子。”
凌大太太满心心疼,抚摸着女儿圆润的脸庞,怜惜道,“这是咱自家,你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
凌二姐遂高兴起来,凌四姐在一旁道,“我听说卿姐姐开了个小药堂,左右在家无事,二姐,不如赶明儿咱们去瞧瞧。”
凌二姐笑,“也好。先前卿妹妹那事,我趁着还书的时候瞧了她两遭,原想劝她,看她气色还好,就没说那些叫她扫兴的话。怎么如今又开起药堂来了?我以前都没听你说。”
“你天天在许家闷着,能听说什么新鲜事儿。”凌四姐端了蜜饯来,娘仨一起吃,凌四姐道,“咱们这些姐妹,我谁都不服,唯独服她。若换了别人,似卿姐姐这样倒霉,早不知如何寻死觅活了,独卿姐姐,待人行事一如从前。她在外与人合伙开调料铺子,赚了不少银子。听说,她以前就跟那位苏先生学了不少医理,如今起了开药铺的心思也不为稀奇。反正药铺是济世活人的好事,听说快开张了,咱们去瞧瞧她,也省得总闷在家里。”
凌二姐笑,“好啊。”
凌大太太见女儿们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道,“家里有庄子上新送来的柿子,正好带两筐给给你们姑妈和她家老太太尝尝。”
两人都应了。
赵长卿手里有一些银子,后来柳家又送了许多财物补偿,赵勇都让凌氏给赵长卿送去了。赵长卿换了些银钱,给了凌氏一半,自己留了一半,此方有了开药铺的心思。
如今亲事不必再提了,赵长卿说开药铺,凌氏也没拦着,尤其梨果今年升了官学念书,赵长宇也去了朱家族学读书,两人都不用再麻烦苏先生了。赵长卿出银子,苏先生当大夫,当然还得管着进药同时指点赵长卿医术之类,两人六四分成。
就在离赵家不远临街的地方盘的铺面,两间的门面,里头还带个小院子。凌二姐凌四姐来的时候,赵长卿与苏先生正在整理药材,还有个族中选出来的学徒的小伙计赵良栋在畔干活。见凌二姐凌四姐来访,赵长卿起身相迎,“你们怎么来了?”永福也在干活,赵长卿撩着水井旁的一桶清水洗洗手,请凌二姐凌四姐屋里坐。
凌二姐笑,“你忙吧,我是听说你开药铺,跟四姐儿过来瞧瞧。”
赵长卿请她们到屋里去喝茶,笑,“药材进来后都要处理过,有一些该炒的,该切的,该研末的,都不一样。前头整理的差不多了,这些活还要慢慢干。”
凌四姐赞叹,“卿姐姐,你可真能干。”
赵长卿笑,“我是在家里闷着无趣,有点事做,既打发时间,一则有益自己,二则有益他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四妹妹及笄礼定在哪天?”
凌四姐笑,“过了八月十五,定在了八月十六。卿姐姐,你可一定要来。”
“一听就是好日子。”赵长卿笑,“我必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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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说了会儿话,到了中午,将药房大门一锁,就一道回家吃饭了。
凌二姐回家路上,手里捏着块帕子扭来扭去,凌四姐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二姐?”
“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凌二姐矢口否认。
凌四姐一句话就戳破了姐姐的搪塞,道,“你向来是心里有事就把帕子扭成麻花。”
凌二姐犹豫的问,“你说,我来卿妹妹这里做事可好?”
“做事?做什么事?”
凌二姐道,“我今天细看了卿妹妹干的活,并不难,我也能干。我想过了,卿妹妹以后要跟苏先生学医,肯定是在前头支应,药铺子里总不能短了做些琐事的人,就一个伙计恐怕也不够用,叫我扫院子都成。”
凌四姐打量了姐姐一眼,低声问她,“你是不是不想跟二姐夫过了?”
凌二姐闭着嘴巴不答,凌四姐便明白了姐姐的心思,点头道,“我就说嘛,怎么好端端的不叫‘相公’‘婆婆’,倒改口叫起‘表兄’‘舅妈’来了。”见姐姐不说话,凌四姐气道,“早我就劝你,不行趁早和离,咱们边城又不讲究一棵树上吊死。可你呢,那会儿磨磨唧唧的没个痛快。如今姓许的中了举人,你再和离,你傻不傻?”要是她,就死皮赖脸的活着,恶心死姓许的一家子才算痛快。
凌二姐轻声道,“以前你劝我和离,可我和离后怎么办呢?爹娘这把年纪,要天天看我在家,还不得愁死。就是再嫁,能嫁什么人?我又不如你能干,运气也不及大姐姐。如今我见着卿妹妹,才知道不成亲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儿。我自然没有卿妹妹的本事,可是,干些杂事也干得来。只要有个去处,我心就塌实了。”
凌四姐生性好强,再看不惯姐姐这般软弱,道,“那你怎么跟父母说呢?”
凌二姐道,“我先跟卿妹妹说,在她这里寻份差使干,她同意了。待过了你及笄礼,我再说。”又叮嘱道,“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凌四姐白眼,“这话讨打的事,我得多皮痒才会替你去说啊!”
凌二姐一笑,复又红了眼眶,忍了好久,才将一腔泪意憋了回去。凌四姐叹口气,轻轻握住姐姐的手。
中秋前,许涣奉了母亲之令来接凌二姐回去过年,凌二姐道,“我还想多住几日,表兄先回去吧。”
许涣笑,“中秋都是一家子团聚的时节,咱们先回家过了节,你若想念姑妈姑丈,再回来看二老是一样的。”
凌二姐执拗道,“不过是个中秋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日子。”
凌大太太劝她,“涣哥儿都来了,你便与她回去吧。”
凌二姐陡然翻脸,道,“我不回去!”一摔帘子屋里去了,许涣闹个没脸,凌大太太安慰他几句,许涣也没说什么,就告辞了。他正是看凌二姐不上,如今凌二姐在凌大太太面前给他没脸,许涣回家添了篇话同母亲说了,“我好意去接她,不知闹哪门子脾气,反是给我没脸,死活不回来,我能怎么办?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没她咱们还不过节了!”
许大太太思量着凌二姐定是因许涣纳妾的事不顺心才耍脾气,男人纳小,女人没几个顺心的,可是凌二姐自己也得想一想,自己不能生,难道叫男人绝后?再说,许涣都是举人了,这样好生好意的亲自去接他,她反给许涣没脸,何曾有半点为许涣考虑过!想到这里,许大太太也有几分不悦,便没再理会凌二姐。待丈夫问时,许大太太直接道,“涣哥儿要纳小,她闹脾气,不肯回来。”
许大老爷到底是亲舅舅,道,“要不这事就再缓缓。”
“要怎么缓?涣哥儿都及冠的人了,似他这样大的男人,哪个无儿无女的?她要是自己能生,我再怎么也得拦着涣哥儿。我都说了,买个丫头生孩子而已,待生了儿子养在她房里,还不是与她自己生得一样的。她还不足兴,难道非得看涣哥儿因她断子绝孙才痛快!”许大太太眼里火星乱跳,说话便不大客气。许大老爷沉沉的叹了口气,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甥女,心本就是偏的,何况儿子又格外的有出息,许大老爷便也不再提这事了。
凌四姐的及笄礼很是热闹,赵长卿送了她一对红宝石簪子,笑道,“你是最小的妹妹,原就该多疼你一些,故此给你的比当初送姐姐们的都丰厚,想来姐姐们疼你的心与我是一样的。”
凌四姐郑重道谢,她本来是想请赵长卿做赞者的,可是发生了那件事,就算她请,赵长卿想来也不会应的。余者姐姐们都有表示,只是凌三姐的最寒酸,就是一对银簪。
凌三姐满心记挂母亲,一心想着单独与赵长卿说几句话,也好为母亲说说情,结果她暗示赵长卿好几回,使眼色使得眼抽筋,赵长卿硬是视若无睹,根本没理会凌三姐。凌三姐无法,私下同弟弟抱怨几句了事,林皓叫她,她便同林皓一起回去了。
凌二姐屡屡去赵长卿的药铺里,先时去了赵长卿不好叫她帮忙,可凌二姐总是去,赵长卿也没时间总空出来招待她。凌二姐便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别看凌二姐胖,做事也不快,但格外仔细,她切出来的药材切片,大小均匀,与赵长卿切得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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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卿不好视而不见,便私下问凌二姐,“姐姐总是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凌二姐是个实在人,不会扯谎,犹豫再三,满是期待的问,“卿妹妹,你看我干活还可以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干活好,难道还能在我这里干一辈子的活?”
凌二姐忙道,“只要妹妹肯收留我,叫我干一辈子我也愿意。”
赵长卿一时没明白凌二姐的意思,凌二姐不必赵长卿问,便一五一十的同赵长卿说了。凌二姐道,“四姐儿也知道我这心思了,可她年纪小,有些话怎么好跟她说呢?以前表兄对我好极了,我在家,他每天都来找我玩儿,哄我开心,我自小就胖,好容易减下去了,其实还是喜欢吃东西。我怕吃胖了他不喜欢,他说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喜欢。后来真的渐渐胖了,他就待我远了。现在更不用说,其实我在舅妈家,吃穿倒是委屈不到,可是,我一天一天的也见不着他,他回来了,也从不见我。舅妈只知道问我肚子的事,我们好几年未曾亲近,哪里就来得孩子?原本我想着,怎么过不是过,反正许家不少我吃穿,我也怕离开许家无处可去。爹娘都这个年纪,要是天天看我和离在家,岂不心焦。就是我与许家,如今他中了举人,以后自然有更好的前程,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我和离,也不算嫌贫爱富了。就是觉着,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滋味,我厚着脸皮赖在许家要吃要穿,跟人家圈里养着的猪有什么不一样呢。”凌二姐说着就红了眼眶,“我看你这样开铺子,就羡慕的很。我没你的本事,就是想找点事做。我不想天天看人的脸色吃饭。”
凌二姐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说出的话并不动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赵长卿叹道,“你若与许家和离,以后想再找许涣这样的男人,恐怕难了。”
凌二姐拭泪道,“我要是贪图他,也不会有和离的心。男人还不都一样,女人漂亮时,什么都好。一旦颜色不再了,那些好便也没了。我就想找点事做,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赵长卿叹道,“这里都是粗活,二姐姐干个一两天觉着新鲜,若时间长了,可怎么吃得消?”
凌二姐连忙道,“卿妹妹难道不知道我家,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长大的,若我干不来,妹妹只管打发我回去就是。”
赵长卿道,“待二姐姐真的和离后再来找我吧,你这样顶着许家三少奶奶的名义,不好总来我铺子里干活的。”
凌二姐一听就是赵长卿答应了,凌二姐道,“妹妹放心,重阳前后必有信的。”
凌二姐只是脾气好,人并不笨。中秋之后是重阳,许涣果然又来凌家了。
凌二姐换了身寻常的蓝花布衣,以前凌二姐胖吧,好在穿戴得好,算个土豪。如今换了布衣,衬着她痴肥的脸,豪字没了,只剩土了。
凌二姐见父母都在,凌腾也在一边陪着许涣,许涣笑着说两句俏皮话,“二姐儿,上回你非要在娘家过中秋,我没把你接回去,可是受了母亲的抱怨,嗔着我没用,倒把媳妇丢了。”
凌大太太一听这话就笑了,劝女儿道,“就跟涣哥儿回去吧。”上次凌二姐突然发脾气,凌大太太私下问她许久,凌二姐并未说明缘故,第二日便好了,凌大太太只当是因许涣纳妾,凌二姐心里不痛快所至,也未深究。只是许涣这样一趟趟的来接,不好总驳了许涣的面子。
凌二姐抿了抿唇,心下忐忑的像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咬咬牙方道,“父亲和腾弟也在,我正好有些事说。”
凌二姐望着许涣道,“我与表兄结发四载有余五载未足,初时夫妻恩爱,情义极深。后来我不慎小产,表兄忙于功课,再加上我相貌也不比以往,情义就渐渐的淡了。到如今,成了相看两相厌。”凌二姐说着便滚下泪来,她连忙拭去,“如今表兄中了举人,前程似锦,我四年无子,咱们的缘分也尽了。我这个模样,以后也帮不上表兄什么忙,不如就此和离吧。”
凌二姐此话一出,不啻于在家投下一颗原子弹。只有凌腾镇定非常,心说,果然有事。
凌大舅本就是个反应慢的,倒是许涣,人年轻,脑子也活泛,他简直不敢相信,连声道,“二姐儿,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里不好,你直接说出来,我改就是。你不想我跟丫头亲近,我将他们都打发了。何苦说这些伤人的话。”
凌二姐望着许涣,眼泪渐渐止了,她从来不知道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竟这样卑劣虚伪的男人。凌二姐不擅与人周旋,她无非实话实说罢了,沉声道,“你与谁亲近,与我不相干。不论是家里的丫头,还是莲花胡同的外室,我知道,不过是不管罢了。自前年九月,到今年九月,咱们已是整整三年没有亲近的人了。舅妈问我肚子,我也一直瞒着,如今就说个明白吧。我无子,不是我不能生。我不说,你不能欺我嘴拙。如今说出来,不过是丢人罢了。和离这样的事我都不怕丢人,何况是这个,你颠倒黑白,真的欺我太甚了。”
这个关头,凌大太太肚子里有一千个一万个想问凌二姐,却是来不及问,她扑上去抱着凌二姐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不与我说!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啊!”说着捶了凌二姐两下子,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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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大舅气得脸色都变了,指着许涣问,“二姐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许涣总觉着自己悄不声办事机密的紧,不想凌二姐样样都知道,如今被老丈人兼姑丈问到眼前,许涣也支唔起来,凌腾道,“不如我随许兄回去,问许大老爷个究竟!”
许涣连连求饶,“姑妈、姑丈、腾弟,父亲知道,非打死我不可!二姐儿,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就给凌二姐作起揖来,见作揖没用,许涣道,“二姐儿,我给你跪下了。”
凌大舅就想上前揍人,凌腾拦了道,“此事事关凌许两家,打骂无用。许兄也不必来这套,索性趁此大家说开了了事。许兄想一想,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瞒?”
凌四姐就在外头听墙角,听到这一步,凌四姐也听不下去了,在外头喊一声,“天下没这样欺负人的,我这就去找舅妈评理!”说着撒腿便跑了。凌四姐腿脚飞快,许涣想拦也拦不住啊。
凌四姐本是想先找许大老爷,不想这个时间许大老爷还在铺子里,便只得同许大太太说了。许大太太还吃惊怎么凌四姐突然上门,脸上还带着气的样子。许大太太问,“四姐儿,可是有事?”
凌四姐似笑非笑,“正是有事,我母亲请大舅母过去,涣表兄有事情要跟咱们说。”
许大太太不大明白,“有什么事啊?今天我特意叫涣哥儿去接你姐姐的。”
凌四姐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大舅母难道不知,涣表哥去了我家,口口声声要与我姐姐和离。说他在外头早有了心爱的女人,要与我姐姐和离,娶更好的!”
许大太太险一口气没抽过气,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我母亲也觉着不可能,就想请大舅母过去问个究竟呢?舅舅在不在,舅舅在的话,一道请舅舅过去才好。”
许大太太也顾不上别的,衣裳都没换,叫家人备了车就急脚的过去了。过去才知是怎么一回事,凌大太太哭道,“大嫂子只当我是个聋子瞎子,涣哥儿家里一屋子丫头亲近了不算,莲花胡同外宅都有了,还与我商量什么纳不纳妾的事?竟把我当个傻子糊弄!”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二姐儿四五年无子,没法子才给涣哥儿纳小。我做姑妈的也没有看着侄儿绝后的理,大嫂说了这话,我可有说一个不字?我怕二姐儿不懂事,还特意接了她家来开导她,就是不想给大嫂添麻烦。谁晓得,自前年九月到如今哪,整整三年,涣哥儿就没亲近过我们二姐儿,这哪里能有得孩子!”凌大太太哭得双眼红肿,恨不能厥过去,“先时涣哥儿没功名尚且这般嫌弃我闺女,如今我也不敢高攀!你们愿意纳谁就纳谁,愿意养外宅就养外宅!我只恨自己心慈面软,只当娘家侄儿可靠,糊里糊涂了耽误了我的二姐儿哪!”
许大太太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猛得站起来给了许涣一记耳光!怒骂,“你这不争气的混帐行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二姐儿!”
许涣简直成了过街老鼠,他对三姐儿早无半分爱意,又受众人指责。若平日里忍也就忍了,偏生如今有了举人功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何受得了这千人指万人骂,怒吼道,“我要怎么对她!少她吃还是少她穿了!肥得跟猪一样!看一眼就倒尽胃口,我要怎么跟她好!”
凌大太太听这话,直接气得厥了过去,许涣见势不妙,撒腿跑了。
闹成这样,日子还怎么过?
就是凌二姐不和离,凌大太太也不能再叫闺女去受那个罪。凌氏听说后来瞧凌大太太,凌大太太流泪道,“我养了她们姐妹三个,大姐儿是老大,四姐儿是老小,就是二姐儿夹在中间,她又是个心宽的脾气,我疼她疼得最少。这傻东西,受了欺负也不知道回家说一声,只知道哑忍,可能忍出个什么呢!我这心,跟刀绞一般。”
凌氏叹道,“儿女都是债啊。大嫂子想开些才好,二姐儿年纪又不大,你这样总病着,叫孩子心里也不好受。还是要打叠起精神过日子才好。”
凌大太太拭泪,“我知道。我就是后悔,当初总觉着亲上加亲好,总想着,亲舅舅家,总不会委屈到我的二姐儿……是我误了二姐儿啊。”
凌氏又是一通劝慰开导,姑嫂两个正说话,许二太太许三太太两人结伴来了,凌氏见许家两位太太过来,就去了凌老太太屋里说话,又劝了凌二姐几句,未惊动凌大太太便告辞了。许二太太许三太太也是一幅愁眉苦脸相,许二太太道,“妹妹只管好生养着,昨儿大哥亲自带人去了莲花胡同,把涣哥儿抓了回去,把那个狐媚子也处置了。就是大嫂病了,起不得身,特意托了我们来跟妹妹说一声。还得请妹妹宽大为怀,年轻的小夫妻,有些磕磕碰碰也是难免。涣哥儿到底是妹妹的亲侄儿,妹妹以往疼他跟什么的。这次是涣哥儿的不是,待他伤好了,叫他过来给妹妹、妹夫磕头认错,给二姐儿赔不是。”
凌大太太掩面泣道,“我知道二嫂三嫂是好心来劝我,只是如今我也悟了,孩子们都年轻,缘分尽了,这样强扭在一处也没趣。涣哥儿是有出息的孩子,我们二姐儿实在高攀不上。你们回去与大哥大嫂说吧,过几日我好了就去把三姐儿的东西拉回来,以后大哥还是大哥、大嫂还是大嫂,就是涣哥儿,若早知他嫌弃二姐儿,我早便让他们和离了,何尝要拖到今日?既耽搁了涣哥儿,也耽搁了二姐儿。跟涣哥儿说,他不嫌弃我这个姑妈,来看看我,我还当他是亲侄儿。这亲事,就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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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大太太这般伤心,许二太太许三太太也是有儿女的人,跟小姑子平日间并无矛盾,也跟着落了几滴泪。想着凌二姐这几年是胖了些,可毕竟是名媒正娶的妻子,又是嫡亲的表妹,许涣这般无情无义,委实凉薄。
折腾到过年,这亲事还是和离了。
许大老爷一气之下将许涣分家出去单过,连同莲花胡同那个女人也一起还给了许涣,许大老爷沉声道,“我不认识几个字,为人也不比你们读书人雅致,识得道理也不多,好在将你们兄弟养大成人,没亏待你们吃喝。我手里这些家业,除了你小妹妹预留的一份嫁妆外,六份平分,老房一份,余者你们兄弟一人一份。你已是举人之身,再住在家里不合适,就提前把家给你分了。自此,你愿意如何过活是你的事,与我不再相干。”
许涣哭求道,“儿子是一时糊涂才说了那些话,谁还没个错处,父亲如何这般狠心。”
“心有所想,口有所言。”许大老爷道,“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愿意娶谁便娶谁吧。上次打你,也是最后一回了。”
父母管教时,许涣甭提多心烦,想着什么时候无拘无束才好。突然之间父母不再管教他,许涣竟没有半分愉悦,反是一些委屈一些辛酸涌上心头,泪水滚落,颇多无可言喻之事。许涣道,“父亲若恼怒表妹之事,我再去把表妹哄回来就是。”
许大老爷满心疲惫,叹道,“三郎,你是我的儿子,我待外甥女再亲,如何能亲过你?你虽考得举人,却不识人心。你说你把二姐儿哄回来,这就大错特错,你觉着她不要紧,不过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了。你觉着她好哄,那要在她还喜欢你的时候。如今你们恩断义绝,你如何能哄得她回来?你实在看错了二姐儿。”
“因你少时读书机伶,我与你母亲未免偏爱你一些,你一直是孩子心性,喜则恨不能捧上天,怒则恨不能弃如履。当初就因你这性子,我与你母亲方相中了二姐儿温柔敦厚。”许大老爷道,“你想纳妾,喜美人,这些我不是不能容,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你如何不能给二姐儿一点体面。她便不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表妹,你为什么要这般羞辱于她?你姑妈、姑丈何曾有半点对你不好的地方?你非但羞辱你的妻子,你还要把过错推到她身上。你自以为与家里丫环私情密意无人知晓,自以为莲花胡同的外宅做得天衣无缝,结果怎样,二姐儿样样知道!”
“我怎会看一个外甥女比自己儿子更重要,可这事你做得太过了!你但凡心里有我,有你姑妈,你都不能这样干!你跟你姑妈说什么,说二姐儿痴肥,你看一眼就倒尽胃口,当初是谁求了你母亲去说二姐儿为妻的?”许大老爷句句质问,直问得许涣无地自容,许大老爷叹道,“行了,你大了,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剩下的,就让这人间百态去教你吧。你成才,是你自己的本事,你不成才,我这做老子的也问心无愧。”
许涣落泪道,“父亲,我真的就是一时糊涂……”
许大老爷道,“人总要为自己的一时糊涂付出代价,非但家里如此,以后你在外头,更是如此。”话毕,许大老爷抬脚离开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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