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太的寿辰前,赵长卿便将给祖母做的护膝围领手捂子暖帽都做好了,赵老太太笑,“这样好的皮子,做这些小件实在可惜。”
赵长卿笑,“只要是拿来用,怎么用不是用?只要有用就不可惜。再说,这皮子好,能用好几年呢。祖母,我还做了两双厚棉袜子,都交给柳儿了,天再冷一些就能穿了,你要是觉着腿上不舒坦,可得跟我说。”
朱老太太笑,“比以前好多了,往年这时候就肿的厉害了,泡这将将一年的药汤子,早上在院子里溜达两圈都无妨。”
赵长卿眼睛弯弯,“坚持个几年,去了根才行。”
赵老太太深知赵长卿细致体贴,为人颇有几分坚持。起初赵老太太是不想这样天天用药汤子泡脚的,她是个省事的人,不愿意这样折腾。奈何赵长卿天天晚上过来守着她,给她势敷按摩,隔几日还要下针。赵长卿这样懂事体贴,赵老太太心里真是又欣慰又酸楚,笑应,“好,要是去了根,我也跟学个五禽戏,天天练。”
赵老太太拍拍孙女的手,笑问,“不是说今天有诗会吗?你怎么没去啊。”
赵长卿笑,“大家做出诗来,排名次前先看出身,这哪里是做诗?去上几次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了,我有交好的朋友,何必再去诗会凑那个热闹。”
赵老太太笑,“闺中取乐罢了。”
“是啊。”赵长卿道,“大户人家的千金要搏个才名,是有自己的考量。我原本在诗词上就没有多少天分,还不如在家做做针线看看书来得踏实。”
同胞姐妹,赵长卿与赵蓉性子完全不同,赵蓉每月的诗会一场不落的参加,赵长卿则是喜欢同脾性相投的朋友们单独来往。赵老太太笑,“这也好。”
非但赵老太太收到赵长卿的针线,赵勇也收到了。
赵勇一摸这皮子便道,“当真是好皮子,哪里来的?”
“是老祖宗年初给祖母的,要做全身的大毛衣裳有些不足,我就给祖母做了护膝大毛围领手捂子暖帽,还有一些剩的,给爹爹做的护膝和耳捂子。”赵长卿笑,“现在冷了,外头风大,爹爹天天去卫所当差,正当穿用。”
赵勇摸摸赵长卿的头,对凌氏道,“还是生闺女好啊,贴心。”
“是啊,儿子顶门立户,到底闺女更贴心。”凌氏细看赵长卿的针线,笑,“长卿的针线越发好了,比白婆子都强些。”
赵长卿笑,“我做针线慢吞吞的,自然细致些。”
凌氏道,“天生的手巧,我看你用纱堆的花儿就比你大姐姐她们做的好看。”
“孩子是自家的好,母亲看我当然比别人都好的。”赵长卿道,“我现在还不行,上回苏先生用细纱堆出的那支海棠花,母亲也是见了的。我簪在发间去郑姐姐家,郑姐姐还以为是新鲜的海棠花儿呢。”
凌氏笑,“苏先生也是慢慢练出来的。”
赵长卿不再说针线,笑道,“母亲,明年阿腾就六岁了,要是去朱家族学附学,年前还是跟老祖宗提一句才好。”
凌氏笑,“我正跟你爹爹说这事呢,虽说咱们族中也有族学,到底不如朱家书香门第,请的先生也都是有功名的先生,讲课上自然更为细致。”
赵长卿笑,“只看腾表兄在朱家族学这几年越发出息,就知道族学不差。我听说腾表兄明年还要考官学。”
“是啊。”凌氏笑,“官学里的先生更好,连进士老爷都有,只是不好考,非得有真才实学方进得去。就这样,官学都要每月五两银子的费用,寻常人家当真是念不起。”
赵长卿道,“母亲,你说,让阿白跟阿宁一起去朱家族学好不好?”
凌氏没想到赵长卿突然说这个,还未待她细想,赵长卿已道,“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跟兄弟一般。苏先生自外地而来,在这里没几个亲人,在咱家这几年,苏先生的人品咱们也是知道的。阿白现在小小年纪,诗书已学了许多,他资质不比腾表哥差,以后科举定有出息。苏先生毕竟是女人,科举上的东西恐怕没有学里的夫子知道的多。哪怕给族学的先生封上些银两,我看苏先生也是乐意的。”说苏白不比凌腾差,绝对是谦虚的说法。赵长卿自幼跟着苏先生念书,是见识过苏先生如何教导苏白的。苏先生母子不过是暂时落魄,一旦苏白考中功名,必有青云直上之时。
凌氏笑,“你跟苏先生商量过没有?”
赵长卿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有事,自然是先跟母亲和爹爹说。若是母亲爹爹觉着可行,我再去问苏先生,这样于礼数上也周全些。”
对于这些事,凌氏没什么好主意,就问丈夫,“你说呢?”
赵勇是个厚道人,一直记着苏先生对他闺女的救命之恩。而且,这几年苏先生在家里非但教导赵长卿功课,就是赵长宁,现在肚子里装的几本蒙学,还不是从苏先生那里学来的?再者,赵勇常见苏白,哪怕苏先生母子寄居赵家,赵勇也得承认,苏白跟寻常的边城土小子们不大一样。赵勇一个大男人,在卫所也是长官,自然不会差这点决断。赵勇温和的看闺女一眼,道,“长卿说的有理,苏先生不是外人,咱们不过是跟外祖母张回嘴而已。阿白素来懂事,与长宁一道念书,也能提点着阿宁些,只当两个孩子做个伴吧。就是给族学里先生封银的事,不必跟苏先生提。”对凌氏道,“咱们家不差这点银子,你封二十两银子,待此事妥了,我给学里先生送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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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虽然有些心疼银子,到底家里是赵勇做主,也应了。
赵长卿笑,“那我这就去问问苏先生。”便起身出去了。
凌氏此方抱怨,“老太太先时才说叫咱们节俭过日子呢。”二十两并非小数目。
赵勇低声道,“家里现在并不艰难,倒是阿白,我看那孩子不像没出息的。咱们长宁同阿白一起长大,小时候的情分最难得,我是盼着他们长大了也能像如今这样才好。我没有嫡亲兄弟,阿宁阿宇两个,到底单薄。咱家与苏先生母子也是有缘分了,现在不要计较这些小钱,不论以后阿白是不是考中功名,就是他们母子一直在边城,阿白也不是没出息的样子。日后小兄弟们交好,也能互相扶持。”
丈夫这样说,凌氏方释然,笑,“还是你看得长远。”
赵勇笑,“不过顺手帮一把罢了,都是小事。我想着,咱们不是有大本领的,做不了经天纬地的大事,能在小事上为善,也是好的。”
凌氏笑,“罢了,反正家里不知被你散了多少钱财出去。那些今天三两明天五两的账,到底也没处要去,还不如大方了苏先生。咱们对她好,她自然用心教咱们闺女。”
赵勇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伸手揽住凌氏的肩,凌氏嗔瞪一眼,“大白天的。”轻轻推开丈夫去。
赵勇略有不满,抓住凌氏滑腻柔软的手,“我搂自家婆娘,应当应分。”
屋里也没第三人了,凌氏羞的脸上微红,到底没挣开丈夫的手。
苏先生没料到赵长卿说起苏白上学的事,过一时,苏先生方问,“你跟老爷太太说了?”
赵长卿道,“我已经问过母亲和爹爹,就是多跟老祖宗提一句的事,并不为难。我想着,平日里都是阿白跟阿宁在一起玩儿,若是阿宁去了学里,剩下阿白一个岂不寂寞。而且,我听说族学里的先生都是举人出身,叫阿白出去念念书,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啊。”打量着苏先生的神色,赵长卿问,“难道先生不乐意?”
苏先生从心底缓缓绽开一抹笑,那笑容自眼睛流泄出来,染尽眼角眉梢,“我怎会不乐意?这两年,我一直在想阿白进学的事。官学现在他考不上,私学里略有名气的先生不知有多少人排队等着拜师,朱家族学的名声,我也听说过,自然是愿意。”惊喜过后,更多是欣慰。赵长卿这般有情有义。
随苏先生念书这几年,赵长卿从未见过苏先生这般欢喜,也跟着笑起来,“阿白本就会念书,先在朱家族学念几年,待大几岁,就能考官学了。”
苏先生眼神柔亮,轻轻的呼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良久方道,“长卿,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安慰。”
赵长卿摆出一幅羞羞地慧黠模样,“也没先生说的这样好啦。”
苏先生不禁一笑,握住赵长卿的手,认真道,“我很高兴。”当初会来赵家为师,不过是迫于生计,却不想上苍给了她这样大的一份惊喜。她是真的高兴,不独为了儿子进学的事。赵长卿一直觉着遇到她为师是幸运,殊不知,她能教到赵长卿这样有情有义的学生才是幸运。
这世上,不论什么样的学问,只要用心,都能学来。唯独人品,无关出身,无关富贵,实乃秉性天生。
赵长卿笑,她不知道苏先生因何故落魄至边城,苏先生不说,她亦不会打听探询。不过,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志向: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上不欺天,下不亏心。
既然有机会重活一回,她要活的有情有义有滋有味,她要认真的经营这一生,她要,不愧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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