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这种脾气,简直不知道像了谁。
他这样一问,凌家父子顿时尴尬非常。好在凌腾天生就是个圆滑的人,他微微笑道,“能叫卿妹妹醒来,再怎么苦肉计我也愿意的。”一句话便将尴尬化为无形,手段之厉害,绝非人授,实乃天赐。
若是换了哪个大人,听到凌腾这样说,定不好再计较了。赵长宁却正是懵懂年纪,他似懂非懂道,“哦,那谢谢表兄了。我之前还气的不得了,想去揍你一顿,既然是你的苦肉计叫我姐醒来的,我就不生你气了。”赵长宁是个是非观很分明的孩子。
面对这种讽刺,饶是以凌腾的圆润也只得苦笑,“有时间定教表弟出了这口气。”
凌氏轻声责备,“宁哥儿,不许这样跟你表哥说话。”
赵长宁其实也顾不上凌腾,他挤进去同赵长卿说话,问东问西,“姐,你想吃什么没?我叫厨下给我炖大肉吃好不好?”
赵长卿躺了这些日子,脸色自然不会太好。此生,她本是个神采飞扬的人,这样一病,倒显的格外单薄,叫人顿生怜惜之心。凌氏忙道,“是啊,很该做些好的吃。”
赵老太太笑问,“先生,长卿这样,要不要再喝几幅药调理调理。”
苏先生给赵长卿把把脉,问赵长卿,“可有哪里不舒坦?”
赵长卿摇头,“没有,就是身上没什么劲儿。”
摸摸赵长卿的脑后,肿块已然尽消。苏先生道,“躺了这些天,水米未进,没劲儿是正常的。头觉着疼吗?”
赵长卿道,“头上不觉着如何。”
苏先生微微放心,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空腹日久,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肠胃会适应不下的。厨下煮些稀粥来就行了,渐渐进食,过些日子便可大安。”
凌氏彻底放下一颗心,柳儿端来温水,凌氏道,“赶紧喝口水。”又说,“你身上也没力气,我喂你吧,莫自己端了。”
赵长卿也没拒绝,笑,“谢谢母亲。”
凌氏笑叹,“你别在这般吓我,就是谢我了。”
凌氏正在给赵长卿喂水喝,赵蓉才悄不声的进来,见到这幅母慈女孝的模样,赵蓉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神色。
赵长卿到底虚弱,苏先生的意思,还是要多休息,大家看赵长卿醒来无恙,俱放下心来。尤其凌氏有了身孕,更不能多劳累,赵老太太道,“卿丫头这里有我,勇哥儿,你好生看着你媳妇,前几个月正当保养的时候,莫要再挂心了。我就说咱们丫头福大命大,再不会有事的。”
赵老太太诚心诚意道,“多亏了先生这些日子的辛劳,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显得客套了。如今卿丫头无恙,先生这些日子劳力劳神,也回去歇一歇。待她大好,我叫她去给先生磕头。”
苏先生笑,“我本也没什么把握,是长卿福泽深厚。”带着苏白告辞了。照料赵长卿这些日子,她简直累极了,正需要好生睡一觉。
凌家父子与凌氏去了主院。
赵长卿平安无恙,凌氏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她如今又有了身孕,脸上散发着淡淡母性光辉。赵勇扶她坐了,笑道,“二哥、腾哥儿也坐,莫要客套。”
凌氏叹口气,对丈夫道,“你去叫柳嫂子仔细收拾几样小菜,这都晌午了,这些天,家里吃不下喝不下的。老太太苏先生那里都要周到些。”
赵勇知妻子这是支自己出去,一笑便去了。毕竟有些话,还是凌氏单独对兄弟侄儿说的好。
见丈夫出去,凌氏轻声一叹,“天底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我看着长卿昏迷不醒,真是恨不能跟她过去才好!”
凌二舅道,“我对不住妹妹和外甥女。”
凌氏叹,“莫说这个了。好在长卿没事,我如今想想,这也怪不得二哥和腾哥儿。你们什么样,我这做妹妹做姑妈的还能不知道吗?就是三姐儿她娘,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我以后是再不敢与她来往了,如今长卿好容易平安,更不要她再来打扰长卿。就这样吧,家里乱糟糟的,我也不虚留二哥了。”
凌二舅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不再说话。
“我知姑妈气恼,我娘办的这事,如何敢奢求姑妈谅解。好在卿妹妹福大命大,是有造化之人。”凌腾起身道,“我不为我娘和我姐说话,姑妈自来待我亲近,只求姑妈莫再伤心伤身,还是要以身子和肚子里的小表弟为重。姑妈放心,我必不叫我娘和我姐过来打扰姑妈。姑妈若不嫌弃,明日我再来瞧卿妹妹。”
凌氏道,“你这些日子耽搁了不少功课,也该去学里了。”
凌腾笑,“总有空过来的。”
凌家父子此方告辞。
赵勇还以为妻子得留兄弟侄儿一道用饭了,见凌二舅他们走,赵勇低声与凌二舅说了几句话,一直送到门口,方折身回去。
赵勇劝道,“咱们丫头已经好了,一码归一码,就莫与二哥赌气了。”
凌氏道,“也不是赌气。只是想到他们一家四口欺负长卿,我这心里就能憋着把火似的。”
赵勇道,“不至于此。腾哥儿她娘那张嘴是缺了祖上的老德,二哥是个老实人,腾哥儿起码明白事理。待过些日子,便和缓了吧,顶多以后远着些就是了,真闹的老死不相往来也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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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叹口气,握住丈夫的手,“孩子平安,我这心里的气也散了。”
赵勇笑,“我就说咱们长卿福气足,再不会有事。”
想到赵长卿,凌氏又道,“真不知怎生的这般大的气性。”
“孩子家,哪个能没了脾气。”赵勇哄凌氏,“我想到宁哥儿说的话就想笑,也不知是谁教他的?”
凌氏亦抿着嘴笑,“不必说,定是阿白教的。苏先生非但德行好,有本事,心善,也会教导孩子,你看阿白这才多大,就这般聪明伶俐。”如今苏先生救了赵长卿一命,凌氏当真是拿苏先生当大恩人一般。
赵勇亦道,“往日见得不多,当真是极好的一个人。”
凌氏笑的舒心,“可不是么。现在我才明白,咱们丫头能拜苏先生为师,这也是大运道啊。按我的意思,苏先生有这样的本领,再按以往一两的月钱实在不大妥当,不如给苏先生涨到二两。”
赵勇点头,“很是应该。”
“这几年,咱们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苏先生给开方子,我以往只觉着她是那种以往人们说的才女啥的。”凌氏看向丈夫道,“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事,不想苏先生竟能医好?我纵使没啥见识,也知她这本事不寻常啊。”
赵勇道,“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若无些许本事,怕也到不了现在了。要说不寻常,你想一想,不到家破人亡之处,焉何至此呢?”
凌氏轻轻一叹,“真是好人无好命。”
赵勇道,“总之苏先生对咱家有恩,她以前的事,人家不提,咱也别多问。只要实心待她就是了。等长卿大好了,你好生开导开导她,以后切莫这样执拗,一星点的小事,不值当的。”简直吓死个人。
“我知道。”女儿安然,凌氏抚摸着肚子道,“我只盼着这个小的是个软和脾气,也少叫我操些心呢。”
赵勇笑,“一定一定的,只不是知还是不是龙凤胎。”
“哪儿有次次都是龙凤胎的?”凌氏笑,“咱们已是儿女双全了,不论儿女,孩子平安乖巧就好。”
赵长卿平安,夫妻两个如同熬过一场苦战,细细的说了不少贴心话。
及至下午凌老太太凌太爷凌大太太等人冒雪过来,赵长卿已经喝过米粥睡了。大家悄悄的瞧了她一回,皆是感天谢地,顺便问候了凌氏的身孕,又是好一番的叮咛嘱咐。
赵长卿并不觉着如何,她醒来时只是乏力而已,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喝了两天粥,便能下炕走动了。
赵长宁和苏白都会找赵长卿说话,赵长宁还喜欢对着姐姐闻来闻去,一面闻一面扇气,道,“姐,你身上药哄哄的。你不知道,你病的时候,先生天天用药汤子给你泡澡,我看你以后十几年都不会生病了。”
苏白道,“是啊,来福叔去抓药的时候,药店一看他是几斤几斤的称,都吓一大跳,直说,你是给人治病还是给牛治病啊。”
赵长卿气笑,“这是人说的话么?”
苏白笑眯眯地,“逗卿姐姐一笑啦。”
小梨花儿梨子梨果姐弟三个也常过来,梨子抢先道,“卿妹妹,我也算给你报仇啦!那天我看到那泼妇在你家门前嚷嚷,我端着一盆脏水出去,二话不说就泼她一头!”
赵长卿拊掌大笑,“泼的好!”
见他姐高兴,赵长宁立刻道,“等下回我也泼给姐姐瞧。”
赵梨子说他道,“现在已经晚了,卿妹妹已经醒了,你怎么还能泼你二舅母呢?你该在卿妹妹昏迷时给她好看!”
赵长宁满是遗憾,老实的说,“她就来了一回,给我爹撵跑了。我本来想给腾表兄个好看,阿白哥拦着我说不叫我上腾表兄的当,说他是在耍苦肉计。”
赵梨子十分唾弃苏白,“管他什么苦不苦肉计的,先揍了他,叫那泼妇心疼一回才好!小鸽子,你太君子啦!男子汉大丈夫,当站着生站着死,活时顶天立地,死后热血三千!对付泼妇有对付泼妇的法子,你这样君子,怎么成?”
苏白坚持道,“阿宁与凌家总是亲戚,那会儿卿姐姐只是昏迷,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当然要留有余地。那会儿留有余地,卿姐姐日后不论是好是歹,才好与凌家算总账。再说了,你不是凌家的亲戚,才好下手。阿宁是凌家的亲戚,乍然下手,以后难免留下话柄。”
赵梨子撇撇嘴,道,“按你这么说,就是啥都不干呗。”
苏白道,“未到绝处,自然不能把事做绝。”
“那你说何时才能把事做绝?”
苏白道,“生死之地。”
赵梨子白眼,“屁大一点儿,你还知道生死之地了?”
苏白笑,“坏梨,你也只比屁大一点儿稍微大那么一点点而已。连两个屁都不是。”
赵梨子挽袖子,“你要找揍么。”
苏白立刻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梨子大笑三声,“除了你个小鸽子,谁要做那鬼君子!”欺身上前,把苏白一顿收拾。
梨果是个慢吞吞的孩子,干啥都慢,先时兄姐们巴啦巴啦的说话,以至于慢两拍的梨果想说话也插不上嘴,这会儿赵梨子寻苏白的麻烦,赵长宁去给他们当裁判,小梨果儿才猫到空闲与赵长卿说话。
“卿姐姐,你好好休息啊。”梨果比赵长宁长一岁,今年五岁,模样其实与兄姐肖似,只是他既无姐姐的精明能干,也没有兄长的淘气好动,梨果常年一幅睡不醒的模样,没啥小孩子的活泼劲儿。赵梨子常说梨果像个小老头。梨果脾气好,从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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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了一小把花生米,梨果给赵长卿放到手心儿,笑,“给姐姐吃。”
赵长卿摸摸他的头。
梨果弯着眼睛浅笑。
赵长卿身体略好,凌老太太常来瞧她,顺便也给小儿子家说情,对凌氏道,“这回也把你二哥恼的不轻,把那个泼才跟三丫头撵到了庙里去给卿丫头念佛。”
凌氏淡淡道,“这如何敢当。”并不领情。
凌老太太叹道,“你二嫂那人,就是那幅脾气,家里没有不嫌她的。我时常后悔,当初怎么给你二哥寻了这么一门媳妇,真是祸害三代。三丫头也给教的没个样子。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日子都过到这会儿了。有腾哥儿有三丫头,还有你二哥那个心软没囊性的家伙,离了泼才过不得日子。”
“你是个宽厚的性子,卿丫头向来懂事,何苦与这泼才计较。”凌老太太温声道,“我也是看着你二哥和腾哥儿难受,那泼才把个家搅的天地不宁,教坏了三丫头,也苦了他们父子,不知做了什么孽,修来这样的老婆老娘,真是一辈子不得解脱了。”
“都是血脉至亲,哪能说断就断呢。”凌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劝凌氏,“若叫她在庙里躲是清静倒是便宜了她,我想着,叫她来给卿丫头赔个不是才好。”
赵长卿正在一畔捧着杯子喝姜茶,闻凌老太太此语,不觉手微微用力,掌中茶盏忽而嚓的一声,青花瓷盏上竟龟裂出无数细纹,接着啪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赵长卿裙子被半盏茶水浇湿。
凌氏吓一跳,连忙拉着赵长卿的手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杯子怎么碎了?烫着没?”
赵长卿笑,“母亲,我没事,茶已经不烫了。我去换一下裙子。”
凌氏道,“叫白婆子去给你拿过来换,外头冷,你别这样出去,倒冻着。”以往只觉着赵长卿贴心,凌氏也挺喜欢这个长女,但绝对没到珍视的地步。赵长卿突然昏迷这一场,凌氏提心吊胆多日,如今恨不能把赵长卿当成玻璃人,只觉着怎样小心都不为过,生怕她再出一点点差错。
赵长卿笑的乖巧,“好。”
“先去炭盆那里烤烤火。”凌氏并未多想,叹道,“这杯子也不结实。”
凌老太太欲言又止,明显还有半肚子话没说出来。赵长卿见状,不禁一笑,“母亲,外祖母一片慈心。我现在已经好了,不如就叫二舅母和表姐回来吧。这已经是腊月了,眼瞅着要过年,省得二舅舅腾表兄惦记。”
凌氏对凌二太太绝对是恨意难消,不过,一家子亲戚就是这样,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日子就不必过了。
赵长卿这样说,凌氏总算松口,道,“她爱回来就回来,只是别再来我这儿,我实在见不得她,也不敢与她打交道。”
凌老太太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莫说这样的气话,到底是一家子。”
赵长卿笑,“二舅母既然回来,我家与她家的账,也该仔细算一算。”凌老太太难道以为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吗?
也当她赵长卿太好欺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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