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的观点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这个首辅,说穿了就是大明的大管家。
因而,他更关注的是钱粮的问题。
张静一道:“张家所需的,不是钱粮,若是靠钱粮奉养,那么安置流民的事,就算是失败了。这些流民,他们有气力,也肯吃苦,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名为贼,可实际上,却是天下最肯吃苦的良善百姓,这样的百姓,到哪里都寻不到。”
张静一顿了顿,又接着道:“他们之所以被逼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是因为他们有气力,可有的人,却连让他们卖气力的机会都不给,他们肯吃这份苦,可不但教他们吃苦,还要教他们挨饿。甚至有不少人,据我所了解,他们是肯挨饿的,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和爹娘,被一一饿死。”
“因而,招抚的本质就在于,给他们活干,让他们能自力更生,让他们耕耘下去,能够收获,只要做到这一点,那么就足够了。因此……安置他们,首先需要的是土地!辽东沃野千里,黑麦的麦种,张家可以竭力的提供,开荒所需的牛马,就指望不上朝廷了,因为关内的牛马,远远及不上关外的牛马更多。林木分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砍伐,建屋子保暖,每一户,可开荒三百亩,开荒出来的,这地便是他们的。只是不得买卖,但可永远承袭。”
张静一歇了歇,继续道:“除此之外,前期的钱粮,确实也是一笔数目,这笔数目,确实需要朝廷调拨,不过依我之见,还是不调粮,只调钱。拿了钱,到了关外收购粮食即可,这两年,关外已开始推广黑麦,种植了不少,除此之外,还有朝鲜国那边,也可收购一些,想来是够用的。其实我最终的意思是,朝廷不能总用赈济来解决问题……”
张静一顿了顿道:“用赈济的念头去,一方面,这天灾年年有,失地的百姓也年年有,年年赈济年年都有灾,这要赈到了什么时候呢?这其二,百姓们指望的难道真是赈济吗?所谓有产者有恒心,他们要的是产,要的是一个出路,一个自己养活自己,让自己过好日子的方法。”
随即,张静一看向了李自成,道:“李兄与张兄二人都在。”
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一听张静一称他们为兄,连忙道:“不敢。”
张静一却继续口无遮拦:“到了关外之后,起初肯定会艰难,但是给你们土地,给你们地方放牧,给你们矿山去采掘,你们要从无到有,要开垦,要春耕,还要搭建自己的房舍,肯定会很艰难,可你们是最了解流民的,我只问你们,他们怕苦寒吗?”
李自成下意识的道:“不怕。”
张静一则又问:“怕不怕辛苦?”
张献忠道:“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怎么会怕辛苦?”
张静一道:“那么好……”
张静一回头看黄立极一眼:“请朝廷拨发百万两纹银,我便安置数十万流民,今日我拿自己的人头作保,他们绝不会再作乱。”
说着,他又看向李自成和张献忠,一脸肃然道:“我给你们做可保,你们也得给我作保,你们要安分守己。”
黄立极听到百万两纹银,大大的松了口气。
就以当下大明的财政而言,百万两纹银,其实还真不算什么事。
黄立极连忙点点头道:“若是张都督肯承担大任,陛下,臣也无话可说,只不过……张都督还是不可大意,定要处处稳妥为好。”
这也不能怪他,作为内阁首辅,他是事事都操碎了心。
张静一便笑着道:“当然不敢大意,好在新县那边,曾调拨数千文吏出关。这些文吏,如今在辽东,也培养出了不少精明强干之人。让他们计算钱粮,负责清丈田地,管理马政………断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天启皇帝此时道:“人到了关外,各族混居,若是再有马匪和贼子煽动作乱,或者是袭击流民,却值得堤防,本来朕打算敕李、张二人为指挥,不妨就格外开恩典,敕李自成为总兵官,张献忠为副总兵官,归辽东郡王府辖制。好啦,朕今儿也乏了,明日再议细则。”
于是众人纷纷行礼,乖乖告退。
张静一没有逗留,一门心思出宫,离家多日,此时他归心似箭,后头却有人道:“殿下……”
张静一收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却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
张静一想起什么来,便道:“你们在京城,还没有住处,不如这样,待会儿我让人领你们去军校暂住。”
李自成和张献忠抱拳,先是李自成惭愧地道:“我等自投入大明,得见官军的威仪,方才知道,我等不过是蝼蚁一般,若是陛下与殿下决心进剿,不给我等生路,那便真如碾死蚂蚁一般的容易,今日我等和众兄弟的性命,哪里还在……”
这是实话,一个聪明的人,首先就是能判断局势。
有的人,哪怕被打输了,依旧还不服输,或者是嘴上不服输。
而像李自成和张献忠这般的,却已根本不需打,便晓得彼此之间实力的巨大差异了。也就是说,流寇们的生死,其实真就在人家一念之间而已。
现在选择了招抚,这其实就是给了大家一个活命的机会。
张静一似乎听出了李自成的诚意,他背着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反,我其实并不在乎你李自成和张献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你们有什么居心,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今天下,杀戮已经够多了,当初是朝廷对不住流民,反了便反了,今日……将功补过,既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又何尝不是朝廷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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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顿,张静一接着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指望我们能同心协力吧!张家世镇辽东,而你们将来也将在辽东栖息,辽东将来是张家的家业,也是你们的家。我和你们说其他的话,其实都是假的,什么圣恩浩荡,什么赤胆忠心,什么君君臣臣,大家都是聪明人,说也白说,可我能说的,也只一句话,辽东那地方也不瞒你们,那里现在依旧苦寒,可这不打紧,咱们得活的像个人样子。”
张献忠道:“这是实在话,说实话,此前俺老张其实还是心里忐忑的,可是见殿下这样实在,反而心里踏实了,他娘的,从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可以后,咱们死心塌地,终要活个人样子。”
张静一稍稍一想,凝视着张献忠,却是想起了什么,不由道:“还有一件事,流民之中,你们二人,得挑选出一批人来,要年轻的,也要聪明的,各选一百人,推荐进军校读书,肄业之后,照旧还是辽东去任职,将来也好做你们两个总兵官的班底。”
他顿了顿,又笑着道:“其实我说这些,你们一定会疑心,觉得这是想要分化你们,可实际上……我现在是求贤若渴,只希望能多招揽一些贤才。”
张静一提出这个要求,若说借流民进军校,从此让他们成为骨干,为自己所用的心思是有的。
可另一层意思,却是因为张献忠。
说实话,对李自成,张静一或许还不清楚,可这张献忠,别看表面上鲁莽,实际上还真他娘的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这张献忠收了四个干儿子,在历史上,无论是李定国、刘文秀,亦或者艾能奇,那都是天下最响当当的人物,即便是最后没有保住晚节的孙可望,也可算是一时人杰。
这张献忠挑选出来的人,张静一其他的不敢说,但是他敢说,或许过了三五年,亦或者十年二十年,必定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
李自成和张献忠倒是痛快,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既然已经决心死心塌地,他们倒是巴不得和张静一多几分牵连。
因而李自成道:“这个好办,我早已成竹在胸,明日便可拟出来。”
张献忠却是沉吟着道:“一百个人……倒是需要犹豫,若是百五十人最好,俺这里人才济济,什么样的人都有,俺心里都有数。”
“好,那便百五十人。”张静一是乐开了花。
现在最缺的,依旧还是人才,什么样的人才都是紧缺的很,有张献忠把关,这辽东的体系迟早可以日渐完善了。
“再有……你们二人,也得想办法给各路流寇修书。现在大寇没了,却也到处都是小寇,有的占山为王,有的依旧还四处游荡,和他们联络吧,告诉他们,与其这样朝不保夕,不如跟着本王,大家一起谋一条出路。”
“是。”
张静一交代罢了,便已翻身上马:“我得打道回府了,许多日子不曾回家,心中甚是挂念,你们也早些去歇了,刘文秀。”
“在。”一旁一个锦衣卫闪身出来。
张静一落下一句话:“领着他们去军校,好生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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