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一路南下,沿途几乎没有什么停留。
广平府的府治之地,乃是邯郸。
这邯郸城乃是历史名城,只是此时,却颇有几分没落了。
当天,启皇帝这一队人马抵达,这边终于开始有了动静。
率先来迎接的,乃是知府张邵,张邵匆匆领当地文武官行在城外十里迎接。
跪在道旁,恭恭敬敬,只是心里却颇有几分不安,
陛下为何突然来此?
入了府境之后,又为何没有声张?
除此之外……到底是路过此地呢,还是……
无数的疑问,涌入心头。
天启皇帝却是下了车,于是张邵上前,道:“臣……”
天启皇帝则道:“朕四处走一走,卿来做什么?还这般的大张旗鼓。”
这张邵便忙道:“陛下驾临广平府,我为人臣,自当迎驾。”
天启皇帝便笑了笑:“朕听说过你。”
张邵挤出笑容:“臣惭愧。”
“你本是举人,先是选官做了县丞,此后颇有政绩,此后又在山东做过县令,又做了府同知,最后才来这里,做了知府。举人之中……能任知府者,在我大明已是不多见了。”
张邵道:“所以臣才感激涕零。”
“这都是无用的话,你做了官,自当会认为这是你自己的本事,岂会感激朕?”天启皇帝冷冷地接着道:“此等虚妄之言,就不必多说了。”
张邵:“……”
说实话,那身居九重之内,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是个杠精,这是张邵所没有想到的。
天启皇帝随即又兴致盎然起来,道:“朕久闻邯郸,今日恰好入城去见一见。”
张邵便忙擦了擦汗,点头,随即重新起驾。
只是天启皇帝进入了邯郸之后,却是大为失望。
他本来所预料到的繁华热闹,却是一丁点也看不到,如同绝大多数的府城一般,到处都是衰败和年久失修的痕迹。
那夯土的城墙,风化了不知多久,却也无人去理会,沿街大多残破,一片萧条之景。
天启皇帝大为诧异,至知府衙,刚刚落座,等随行的人给他取来茶盏,他喝下,先是和张静一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抬头看张邵道:“邯郸一直都是如此吗?”
张邵硬着头皮道:“臣自上任迄今,便是如此……”
天启皇帝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邯郸这里,出了一个广平矿业,市值巨大,此处又矿产丰饶,这广平府,一定也随之得了不少的好处吧。”
对呀,天启皇帝可不是傻瓜。
他很清楚,市值如此庞大的矿脉,必定要招募数不清的匠人,会需要无数的人力,同时产生的,还有大量其他的商贾。
可邯郸作为府治之地,绝对是能吃到红利的。
只是,天启皇帝一提到广平矿业,张邵的脸色却是微微的变了,不过他还算是镇定,道:“广平矿业主要是在邯郸东南三十里外,与邯郸县并没有什么瓜葛,而至于这广平矿业,臣确实有一些耳闻,只是其他的,臣所知的就不多了。”
他话到了这里,天启皇帝顿时更加起疑了。
因为……作为知府的张邵,不可能不知道。
照理来说,出了广平矿业,知府与有荣焉,这毕竟是一个大大的政绩,现在陛下问起,任何一个地方父母官,都恨不得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除此之外……这广平矿业的规模实在太大了,他堂堂知府怎么可能不过问呢?
天启皇帝只笑道:“是吗?你为本地知府,竟也毫不知情?”
张邵忙道:“不……不知。”
却在这一刻,天启皇帝突然拍案道:“大胆,你敢欺君罔上。”
张邵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忙是拜下叩首:“臣……臣乃知府,主管的乃是民政,保一方平安,其余之事,臣不甚懂,实在不是欺君罔上啊。”
说着,又忙叩首。
天启皇帝却是余怒未消。
他所恨的是,分明这个知府,是知道什么隐情的。
可是……这个皇帝都气得拍桌子了,他依旧不敢说实话,这是想要隐瞒什么呢?
问题是……又是什么力量,令他宁愿承受天启皇帝的勃然大怒,也不敢开口半句呢?
天启皇帝瞪了他良久,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冷声道:“也好,你不说便不说罢,张卿,我们便亲自到那广平矿业看看去。”
“陛下……”张邵连忙道:“这里距离矿业……还有一些路程……而且道路不便。”
天启皇帝哈哈大笑道:“道路再不便,腿长在朕的身上,朕要去便去,由得你在此胡言吗?”
张邵便又道:“臣还是以为……”
天启皇帝甚是不耐烦地一挥手。
张静一则已是站起来,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紧接着,护着天启皇帝直接出了府衙。
张邵则打了个寒颤,一时之间,竟是目瞪口呆,而后,四顾早已吓成了一团佐贰官还有其他文吏,随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便再也不发一言了。
很快,马车出城。
天启皇帝坐在车上,眯着眼睛,似在打盹。
不过张静一却知道,天启皇帝并没有睡,而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再往前走,果然道路还是崎岖和难行起来。
这马车不断地颠簸,车中之人已是承受不住。
天启皇帝这时张开了眼,看着张静一,神情认真地道:“你怎么看。”
张静一道:“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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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张静一道:“矿区采矿,最重要的是交通,若是交通不便,如何互通有无,又如何将无数的矿产运出去?可是……这里道路崎岖,照理来说……无论如何也要修一条平坦的道路才好。”
天启皇帝点点头,他便再没有做声了。
此后,天启皇帝实在受不了颠簸,所以索性舍弃了车,而是翻身上马。
这一路朝着杂草丛生的方向而去。
直到傍晚,才终于抵达一处荒山野岭的地方。
放眼看去,远处只有稀拉拉的一些年久失修的建筑,似是一个村落,只是这个村落,早就破败了,而附近都是荒地,也没有人开垦出来。
有锦衣卫的校尉直接举起了火把,而后展开了舆图,细细的查看,最后道:“陛下,恩师,这地方便是广平矿业了,没有错。”
他特地的说了一句没有错。
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置身于此,可能都会觉得错了。
天启皇帝皱着眉头四处张望。
真觉得好像自己置身于深山中的古刹一般。
于是乎,他打马上前,边往前,边认真张望四周。
那‘村落’里,似乎有一些人烟。
天启皇帝抵近了人烟‘稠密’之处,方才下马。
张静一则大手一挥。
百来个生员和校尉便已呼啦啦的率先冲过去。
很快,前头便传出惊呼和喝问的声音。
等到天启皇帝走近了,随即……便听到有人哀嚎道:“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哪一个老爷的地方……”
天启皇帝此时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很快,一人被押了来。
这是一个粗汉,短装打扮,浑身肤色黝黑,此时正如受惊的小鸟一般。
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时,天启皇帝道:“你叫什么?”
这人却道:“你又是何人?”
于是,一柄火铳抵着他的脑门。
可他并不畏惧。
张静一却是骂道:“拿这个东西吓他有什么用。”
说罢,直接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一刀便架在了这粗汉的肩头上。
这一下子,这粗汉便吓尿了,口里连忙惊呼:“饶命,饶命,好汉饶命。”
原来这粗汉并不知道火铳是什么玩意,只觉得这玩意短小,自然不会畏惧。
可若是刀就显然不一样了。
“小人叫牛二。”这人惊慌失措地道。
张静一此时得意洋洋,随即道:“这里是广平矿业吗?”
“是,是,这里便是广平矿场。”
“这是矿场?”张静一道:“你这里有多少人?”
“有……有……三十七人……”
“三十七人?”张静一道:“只这三十七人?”
“其实上个月,人还是不少的,这矿上有一千多人……只是后来,渐渐的,就开始开革了人员了。”
“开革?”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对视一眼,这天启皇帝有些绷不住了,亲自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裁撤了人员?为何裁撤,是因为有人寻衅滋事,亦或者……要去其他矿上……”
“不……不知,小人哪里知道这些……”这牛二战战兢兢地接着道:“只是听张家管事的说……说养着这些人,也没什么用处,将账做好就成了,只要账做的好,就能挣大钱,指望咱们这些粗汉子,一日挖下来,也挖不出几斤矿来,更别说,能卖几个钱了。小人其实也不甚懂,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可谓是大受震撼。
他忍不住看向张静一,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个意思?”
张静一看着天启皇帝的反应,心里苦笑。还能是个什么意思?我特么的也大受震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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