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与张静一踏马而行,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发现这里变得异样起来。
这附近的守卫,明显的森严了许多。
若不是张静一穿着飞鱼服,沿途巡检和兵丁不敢盘查,只怕这一路没这么容易。
天启皇帝不喜欢大量的随扈跟着,他更喜欢自在一些。
偶尔,回头看一眼绑在马上的皇太极,他便觉得很幸福,嘿嘿的傻笑,眼里露出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邪恶气息。
皇太极已渐渐适应了被俘的生活。
人就是如此,在逆境之中,总能慢慢去适应。
他从起初的时候,一口饭也不吃,摆出一副要干脆饿死的模样,却随后,又大快朵颐,吃起东西来,吧唧吧唧的响。
他的头许久没剃了,所以开始长出了寸长的头发来,后头的猪尾辫子,便索性放开,披头散发。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
至少皇太极并不吵闹,也绝不会瞎折腾,很安静的样子。
自然,若是天启皇帝询问他,他也会桀骜不驯地回几句,这事关着自己的尊严。
等抵达了京城的时候,却见这里的卫戍便更加的森严了。
天启皇帝心里不免奇怪,便对张静一道:“朕才几日不在,京城就已如此了吗?”
张静一脸上透出狐疑之色,皱了皱眉道:“倒像是有什么变故,陛下,要不要让人提前去知会一声为好?”
天启皇帝立即摇头道:“不必啦,朕这一路披星戴月的……便是急着回宫,若是等人来迎驾,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张卿,咱们入城吧。”
其实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被挡在了城外,城内不允许随意出入。
门前一队队的京营官兵,或是按刀,或是提着鞭子,喝退人群。
张静一几个大喇喇地打马排众而出,这几个京营的人见为首的一个人穿着钦赐麒麟服,便连忙行礼。
张静一坐在马上,呵斥道:“城中出了什么事,为何不允许百姓入城?”
这为首的一个百户连忙道:“城中有读书人滋事,煽动民变,厂卫正在弹压……我等奉命,为了遏制事态……”
张静一和天启皇帝面面相觑。
张静一便道:“你是说读书人反了吗?”
“这……”很明显,这个百户也是个墙头草,现在里头的局势不明,现在就说城内的读书人反了,这难道不是找死吗?说不准到时人家翻了盘,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这‘阉党’。
经过内心的一番衡量,百户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卑下绝不是这个意思,卑下的意思是……”
张静一见他手足无措,便知道这家伙要和稀泥了,于是冷笑道:“哼,不必解释啦,让开,我们有重大军情,必须立即进城。”
这百户如蒙大赦,连忙站到了一边。
对方腰间是绣春刀,身上穿的乃是钦赐麒麟服,虽然看上去年轻,可至少,也是千户以上的人物,而且又是锦衣卫,自然不是他区区一个京营百户可以相比的。
门洞内的士卒也纷纷退让到一边,于是门洞大开。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没有多言,直接打马进去。
只是过了门洞,张静一却是忧心起来,于是忍不住对天启皇帝道:“陛下……我怎的会有不好的预感呢?”
进了城,天启皇帝反而气定神闲了,他这一次去辽东,可谓是耍足了威风。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单纯的对人宽厚,是没有用的,因而自信满满地道:“无妨,怕个什么,难道还有人想夺位不成?朕又非汉献帝,海昏侯,谁敢做曹操?”
说着,神气十足的样子。
骑马又行了几条街,却见远处人头攒动,许多人纷纷热切地朝着一个方向去,人们七嘴八舌。
“信王殿下出来了,信王殿下出来了,信王殿下眼看着京中出了乱子,这是要出来主持大局了。”
“这下就好了,咱们的心也就定了,听闻信王节俭爱人,礼贤下士,为人也很宽厚,有他在……那便好极了。”
“这几日人心惶惶,若是再没有人主持大局,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家里那婆娘,一直劝说到南京去,说是南京安全一些,免得这里出了什么事,惹来弥天大祸。”
“听说还打死了几个锦衣校尉……”
“我看信王要登基了……”
“就是不知宫内之中……是什么主意,说不准那九千岁狗急跳墙……大加杀戮呢?”
“什么九千岁,他就只是一个太监,先帝在的时候便罢,大家自然都遵从他,可是如今先帝不在了,他魏忠贤有什么样的胆子,就算他肯杀人,下头的那些攀附他的阉党们,难道就不怕亲王秋后算账?信王乃是龙子龙孙,魏忠贤再如何,也只是一个阉人。现在信王殿下众望所归,真要厮杀起来,还真不定有人敢为那魏忠贤拼命呢……我看……魏忠贤见着了信王殿下,也得乖乖地跪下去。”
天启皇帝听了,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还真有曹操?
张静一也是大惊,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低声道:“陛下还是速去新县,在那里,自有千户所的人保护,臣带几个人,先去探探风声,看看出了什么事。”
天启皇帝则是冷笑道:“不用,朕也想亲自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天启皇帝显然勃然大怒,眼前的事是小,在张静一面前丢了面子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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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以为自己是铁桶江山,又有魏忠贤镇守于此,万万料不到,自己才离开京城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
此时,信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了。
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就让朱由检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若是继续不管,那么外头的厂卫势必大举报复,这里的读书人和寻常的看客百姓,早已被厂卫围堵在几个街口,说不准一声令下,便是血流成河。
继续无动于衷,只怕天下人要对自己大为失望。
思量了片刻,信王朱由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命王承恩道:“取孤的礼服来。”
于是王府开了中门,里头一个个护卫鱼贯出来,而后又有众宦官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穿着蟒袍的朱由检走出来。
外头众人一见到朱由检,于是大受鼓舞,纷纷欢呼:“千岁……”
“千岁……”
这千岁的声音,络绎不绝,轰然一般,不断地传导到大街小巷。
那原本已做好了弹压准备的厂卫緹骑、番子、校尉、力士们,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在此的千户官,和宫里来的太监紧急商议,一时急得跺脚。
那王欢一见朱由检出来,终于站了起来。
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已失去了知觉,打了个踉跄,一旁的弟子忙是将他接住。
朱由检也快步上前,将他搀扶住,紧接着,朱由检眼里的泪水要夺眶而出,似乎很有触动一般,道:“先生……何苦如此?”
“为了天下。”王欢回答。
朱由检道:“就请先生带人散去吧。”
王欢摇头:“信王不出,奈天下苍生何?如今国无主君,国也赖长君,殿下乃是贤王,天下皆知,正是众望所归之时。咱们的陛下,听信了魏忠贤与张静一的奸佞之言,如今生死未卜,国家危难就在此刻,社稷已风雨飘摇,人心浮动,内忧外患啊。这个时候,信王当以列祖列宗为念,以江山社稷为重,立即出面,主持大局。如此……学生人等,纵万死也甘愿了。”
朱由检听的更是流泪。
王欢这番话,何尝不是他的心思呢?他早看现在的朝堂不顺眼了,皇帝昏聩,望之不似人君;阉党横行,杀戮大臣;宵小之辈,列于庙堂,豺狼遍地,侵害百姓。
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道:“事已至此,孤王别无他念……”
说罢,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便郑重其事地朝王欢作揖,行了一个礼:“先生德高望重,求告多日,孤王竟还在王府之中称病不出,实在惭愧,先生……辛苦啦。”
这一礼,让王欢心里汹涌澎湃。
显然,他所希望的天子,就该是这样的人。
其他的读书人见信王如此,纷纷备受鼓舞,一个个朝朱由检行礼:“请殿下念及苍生,主持大局。”
朱由检站直身体,而后拂袖道:“随孤王来。”
他随即,踏步前行,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王府的护卫,也列队尾随,一时之间,便以朱由检为首,聚集了浩荡的队伍。
这人流随着朱由检到了街头。
而这里……一些锦衣卫緹骑和校尉见状,也有些慌了。
朱由检率先上前道:“你们要加害百姓吗?”
校尉、力士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倒是有千户上前,忙不迭地朝朱由检行礼道:“卑下锦衣卫千户刘文,见过殿下。”
朱由检皱眉道:“你们要做什么?”
“卑下人等,是……是来保护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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