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就在这宁远城。
城中的所有人,此时对于天启皇帝的来访,都各带着心事。
今日陛下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之外。
虽然狠狠的斥责了一通,可这斥责,却更多的像是一场笑话。
世上哪里有天子突然跑来边镇,然后骂边镇的文武大臣贪读辽饷的。
袁崇焕虽然不懂啥意思,但是大为震惊。
这青年天子果然是个人才啊。
他居然还知道有人贪墨辽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子的手段……实在不太高明,甚至让人觉得好笑。
袁崇焕对此,无动于衷。
不过这一夜,他依旧睡不着,却是和衣起来,开始修书。
这些书信,都是送给京中一些和他关系匪浅的大臣的,意思只有一个,现在皇帝就在这里,你们赶紧将人领回去吧,跑这儿添个什么乱子。
这是宁远,是皇帝该来的地方吗?
修书之后,袁崇焕一声长叹,他的目光,禁不住的落在了案头上的一封书信上。
这封书信,乃是皇太极送来的。
建奴的皇太极,和他打过不少交道,此人倒是一个不可多得之人,某种程度来说,袁崇焕甚至一度觉得,皇太极才更像大明天子。
当然,此等悖逆的念想,很快就在袁崇焕的脑海里消逝,无论怎么说,得赶紧将皇帝送走,省得夜长梦多。
至于皇帝所说的所谓整肃……其实只是笑话而已。
有本事,他就来查,谁来查都没用。
此时,月儿高悬,袁崇焕的房里生了暖炉,可袁崇焕还是觉得冷,于是他和衣回到榻上,打算歇一歇,明日清早再去觐见皇帝,看看怎么应付这个毛孩子。
是了,还有那个张静一。
想到张静一此人,他就禁不住有些恼火,这家伙,当真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他在辽东,虽为巡抚,可东江镇的毛文龙总是和他过不去,此人甚是可恨,若是不整垮毛文龙,这辽东到底是谁说了算呢?
可张静一招揽海贼,势必会壮大大明的海上力量,而到了那时,他势必也要受损,这辽东要平,也需他袁崇焕来平,这张静一和毛文龙算个什么东西。
就这般想着,迷迷糊糊要睡下。
突然……
外头传来了非常刺耳的锣响声。
袁崇焕打了个激灵,立即起身,外头便有人脚步匆匆而来,道:“袁公,袁公……不妙啦,不妙啦……”
说话的人,一面说,一面嗓子都哑了,他竟疯了似的将袁崇焕廨舍的门撞开,整个人几乎摔下来:“袁公……出事了,出大事了。”
袁崇焕吓了一跳,忙道:“什么事?”
“行在……起火……行在起火了!”
所谓的行在,便是皇帝暂住的地方。
皇帝住的地方……起火了。
袁崇焕听罢,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竟有些站不稳,他立即道:“谁……谁放的?”
“不……不知道……”
“救火,立马救火啊……”袁崇焕大喝一声!
而后他一下子冲出了廨舍,果然看到行在方向的夜空,已被烧红了,熊熊大火,带着滚滚的烟尘,弥漫了整个天空。
袁崇焕大骂:“快,赶紧救火,来人,来人,去行在……”
整个宁远城里,已是乱成了一团。
这城中几乎所有的军将,或骑马,或是乘坐着轿子,从四面八方赶来。
好不容易这大火被浇灭了。
可这里只剩下了无数的瓦砾,早就烧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群人拼了命的在里头翻找,除了几个烧得分辨不清的尸首,什么都找不到。
袁崇焕从轿子里下来,而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禁一寒。
这时,已有人带着一队家丁骑马而来,来人翻身下马。
正是辽东总兵官满桂,满桂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挥舞着鞭子,狠狠地抽打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亲卫:“陛下人呢?”
“不……不知道……”
满桂身躯颤了颤,很快,他看到了袁崇焕。
“袁公,这是怎么回事?”
袁崇焕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复杂地看了满桂一眼:“满将军……老夫正要去问你,你怎的问起我来?”
“哼!”满桂冷笑道:“这莫非是有人刺驾吧。”
袁崇焕道:“是不是刺驾,迟早要真相大白。”
说罢,满桂转过身,直接翻身上马,立即道:“封锁城门。给我挖地三尺……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都给本将军找出来。”
说着,带着他的家丁,已是匆匆而去。
袁崇焕此时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很清楚……出大事,出天大的事了。
袁崇焕面沉似水,立即道:“打道回府,命人……给我查,继续给我找……”
他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平日里养出来的风度,如今荡然无存。
而后,他钻进了轿子里。
一路回到了巡抚衙门。
而此时,巡抚衙门里的心腹们都已到了,大家彼此交头接耳,有人几乎是在被窝里直接跳出来的,所以连外衣都没穿,脸上尽都写满了焦虑。
“袁公……”
一见到袁崇焕来,大家纷纷急忙围上来。
“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万死之罪啊。”
“袁公,你说实话,陛下是不是已经……”
袁崇焕阴沉着脸,怒道:“都闭嘴!”
众人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袁崇焕瞪大眼睛,道:“陛下无论死活,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宁远城里,便总要有人人头落地,不是老夫全族诛灭,就是别人,至于你们……你们也别以为逃脱得了干系,你们以为你们可以跑得掉吗?大家一起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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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官纷纷吓得大气不敢出。
袁崇焕随即冷笑道:“若是还想活,也不是没有办法,想活就得查到这火是谁放的,老夫坦坦荡荡,自然问心无愧,那么你们呢?”
众官们连忙纷纷道:“我等怎么敢做这样悖逆的事。”
袁崇焕眯着眼,眼里掠过一丝锋芒,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自救了,于是道:“不是老夫,又不是你们,莫非是某些不法的军将所为?”
此言一出,众官顿时哗然起来,有人连忙点头:“对对对,极有可能,白日的时候,陛下还说要严惩贪墨的军将,这事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丘八们……做的事,别以为做了亏心事,便可瞒天过海,袁公……副将张宇,喝兵血的事……我有证据。”
“我知道游击将军王胜……杀良冒功的事……”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客气了。
行在被烧了,如今皇帝生死不明。
横竖在这宁远城要死一批人的。
怎么证明这火是别人放的呢?
那就是赶紧来找茬,最好把某些人平日里不轨的行径赶紧揭发出来。
朝廷不可能将宁远城的所有人都杀干净。
这就好像被老虎追着一般,你不需要比老虎跑得快,你只需要比别人跑的快就可以。
袁崇焕淡淡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只可能是一些个副将和游击将军就敢做的,这些人,至多也就是党羽罢了……依老夫看……敢做这样事的,若只交代这么些人,只怕是不够的。”
有人会意,于是忙道:“听说……满桂将军,蓄养了一千七百多个家奴,袁公……一千七百人,都为奴籍,他养这么多私兵干什么?这些养家奴的钱粮,又是从何而来?他这边私兵充裕,另一边呢,咱们关宁一线的将士们,却已欠饷无数了,将士们早已不满,哗变在即。今日陛下狠狠申饬了这件事,会不会是有人畏罪……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袁崇焕淡淡道:“是吗?看来,要查一查……”
…………
此时,在总兵官衙里。
总兵官满桂已心急火燎地回来,早有一群军将在这里焦躁地候着了。
众人都默不作声,面如死灰。
满桂其实打马离开的时候,就已清楚,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和袁崇焕二人之间,总要死一个,至于株连多少人,就只有天知道了。
满桂看了众人一眼,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去,将平日里搜集到的东西,都取来,他娘的,那姓袁的不死,老子在京城的几个儿子,可都要凌迟了。”
本是个个心绪不宁的众将,顿时心里都有数了。
…………
天启皇帝背着张静一,一路跑得飞快。
数十个随来的护卫,一路也飞快地跟着。
这天启皇帝像一头驴一般,健步如飞。
这馊主意是张静一出的。
火是天启皇帝亲自放的。
锦衣卫这边,找了信得过的人。
火一放,立即便以锦衣卫的身份,火速出城。
只是此时接应的马匹,放在城西的一处庄子,所以……这十几里路,只能靠两条腿。
于是……张静一承受不住了,跑不动。
眼看着反应过来的宁远城内文武,随时可能派出骑兵巡防,天启皇帝二话不说,直接背着张静一便跑。
他一面跑一面道:“你看,这一次是朕救了你一回,如若不然,将你留在此,十之八九要被人乱刀砍死了,快来谢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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