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也算是老油条了。
在消息不确凿之前,他是绝不会轻易开什么口的。
若是出现了什么噩耗,他便一旁杵着。
等到了真到了捷报,说什么也要凑一凑热闹。
这时候,在陛下面前刷刷脸,难道不香?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激动不已,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才道:“三百之众,击溃建奴,真是想都不敢想,来人……备车,朕要立即出宫,亲自迎接大军凯旋。”
“陛下,外头只怕危险。”那礼部尚书刘鸿训小心翼翼的道。
天启皇帝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恼怒道:“张静一击贼,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他尚且不怕,现在大军凯旋,朕何惧之有?刘卿家方才不还在说,张静一冒功吗?哼,朕看……在此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的是你才是。倘若朕因听信了你的佞言,而错责了张卿,朕岂不成了那赵构,而你便是秦桧!”
这话若是骂了别人,倒也罢了。
可刘鸿训不一样,他是礼部尚书,何等清贵的人,平日里只有他骂人,而他却永远都是清贵、正直的。
说白了,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就是道德的高地,而干这礼部尚书,就相当于是每日站在道德高地上,今日骂骂这个,明日骂骂那个。
刘鸿训一直以魏征这样的人自比,谁曾想到,现在居然直接被皇帝骂做是秦桧,这……就让他五内俱焚了!
此时,他脸色惨然,极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只嚅嗫着嘴唇,道:“陛下……臣也是……也是……为了社稷……毕竟……这捷报里有太多的纰漏……”
他的解释是无力的。
为了你好。
天启皇帝冷笑道:“这便是你陷害忠良的理由?为了社稷,所以那些忠贞的将士,就活该要被你诬赖?朕若是赵构,岂不要寒了功臣们的心?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为了社稷?”
刘鸿训到了这个份上,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陛下诛心之词……臣……臣无言以对……”
天启皇帝便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些年来,早就看透了这些为了仗义执言而仗义执言的人,于是冷声下令道:“开宫门,出宫!”
见刘鸿训被骂成了这样,现在谁还敢反对?何况黄立极和孙承宗二人,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己。
便连那兵部尚书崔呈秀,此刻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恨不得跟着陛下一道,狠狠踩这刘鸿训一脚。
要知道,崔呈秀当年因为不是东林党,所以被东林党折腾的可够呛,这些东林清流们打着大义的名义,把持着吏部,不但不升他的官,毁他的前途,而且还以他贪婪的借口,要罢他的官。
其实,被抓住贪婪也就算了,崔呈秀确实没少收受地方上的孝敬,可问题就在于,你们这些东林难道贪的就少了吗?凭啥就整我崔呈秀。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抱了魏忠贤的大腿,跟着魏忠贤进行反攻倒算。
不过官倒是做了,现在已官拜兵部尚书,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算是平步青云,唯独有一点,那就是崔呈秀这个兵部尚书,几乎成了清流们眼里的靶子!
大家不敢骂魏忠贤,还不敢骂你这个狗腿子?
成日被人嬉笑怒骂,这崔呈秀一直憋着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好啦,你们不是喜欢骂人吗?你以为我不会骂?等着,回头就弹劾你这狗东西。
此时,大明门已是洞开。
紧接着,天启皇帝的乘舆出宫。
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
在一个骑兵的引导之下,直奔着那人潮最汹涌的地方去。
押着俘虏到了永安坊的时候,其实生员们就已经被堵住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充斥了街道,驱都驱不开,场面可谓是水泄不通!
人们激动得歇斯底里,只一味跟着带节奏的管邵宁等人高呼吾皇万岁。
天启皇帝的銮驾还没靠近。
就被这巨大的声浪所包围,一旁的禁卫们吓得面如土色,这阵仗太大了。
倒是坐在乘舆里的天启皇帝,听着这一声声激昂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激动。
登基了这么多年。
虽然总是听到万岁之类的话,可这些话,更多不过是礼节性的,有些甚至压根就是敷衍了事,他一眼就能看穿。
天启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外间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什么厌近女色。
什么不参加朝会。
什么只知在后宫里沉湎于酒色。
又或者,只晓得埋头木工。
这些统统都是厂卫告诉魏忠贤,魏忠贤告诉他的。
其实这些话也没有错,一方面确有其事。
另一方面,魏忠贤为了防止东林们死灰复燃,所以不厌其烦的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天启皇帝,就是暗示天启皇帝,这些都是那些该死的清流们干的好事,他们到处污蔑陛下,罪无可赦。
天启皇帝起初听到这些话,是极难受的,心头堵得慌。
不过后来也渐渐接受了,人嘛……被人骂多了,也就释然了。
朕反正这辈子,不指望做什么明君了,就这样吧,你们骂你们的,我随意。
可今日……听到这一声声震天般的吾皇万岁,给他的感触完全不一样。
他此时所接触到的是各式各样的平民百姓。
却能感受到他们真挚的情感。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尤其是他掀开了乘舆的帘子,看到许多人眼睛通红,这显然……不是作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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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启皇帝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百感交集。
他竟突然觉得,若是做一个明君,其实也挺好。
他感受着这巨大的情感浪涛。
自己竟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了。
此时,那前头的禁卫,想要挥着鞭子赶人。
天启皇帝恰好瞅见,顿时大怒,厉声将魏忠贤叫来道:“谁敢驱人,朕先剐了你,再剐了他。”
魏忠贤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是委屈,却是再不敢怠慢了,连忙让大家只是警戒,千万不可驱逐。
只是……不赶人,这圣驾却是走不动道。
一时僵持在街头,尴尬无比。
骑在马上的黄立极,此时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点头。
甚至兴奋地对一旁的孙承宗大声吼道:“军心民气,就这样回来了,哈哈……可见……我大明还是很得人心的。”
孙承宗也不禁为之感慨,他心里对张静一倒是越发的好奇,可黄立极的话,让他觉得刺耳,却忍不住道:“这与内阁无关,都是清平伯的功劳。”
“你这人……”黄立极想骂点什么,不过却骂不出口,索性摇摇头,继续陶醉其中。
此时……队伍拼命地蠕动。
天启皇帝实在受不了了,索性下了乘舆。
于是便有人忙道:“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陛下驾到……陛下亲来迎接凯旋的将士,大家仔细……不要冲撞圣驾……”
照理,皇帝亲来,寻常百姓不得亲自面对着皇帝,可今日乱哄哄的,百姓们顾不得许多,口里还喊着吾皇万岁呢,这时眼睛都瞪大,纷纷想看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天启皇帝则是一副由着你们看的样子,精神抖擞,快步带着人朝着前头走。
好在,百姓们虽然放肆着朝这边看来,可挡在前头的人,却不敢造次了,纷纷退避开,给天启皇帝让出了道路。
于是……那吾皇万岁的声音,更加是惊天动地。
尾随而来的刘鸿训见此情此景……心里却是堵得慌。
教育了无知百姓们这么多年,都说皇帝大抵……勉强还是可以的,就是有一点点的昏聩,误信了身边的奸人,可是忠良的大臣们则与奸人们一直都义无反顾的做着斗争。
可哪里想到……转眼之间,这些无知百姓,白受了教育。
……
天启皇帝疾步走了数百步,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张静一骑在马上,也是进退维谷,此时也在暗暗着急,这时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好像有点浪过头了,献俘不是这样玩的。
可当张静一看到了天启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虽只离京数日,却一直都在死亡线上徘徊,整个人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现如今见着了故人,便激动万分,忙是跳下了马!
他匆匆上前,随即朝天启皇帝行礼道:“臣张静一,见过陛下……陛下……这里危险……”
天启皇帝却站着不动,整个人木然地看向张静一身后的一行行的生员,还有夹在中间恨不得羞愤而死的建奴俘虏。
此时,天启皇帝竟是顾不得张静一,已是加急了脚步,率先走到了一个俘虏面前。
这俘虏极想露出几分不屑于顾的样子,却又被眼下的声势吓着了,一时之间,竟如受惊的小鹿。
天启皇帝朝他冷笑,随手先夺了身边禁卫的鞭子,甩手便是朝着那俘虏一个鞭子抽过去。
啪嗒……
人群爆发出了高潮,人们轰然叫好,情绪更加的炽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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