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阿以东,有县名清亭。
当日曹孙两家虽暂且休战,可双方到底还是各有提防。
曹操以曹纯屯东阿,孙坚则以孙策屯清亭。
两者遥遥相望,相互对峙。
今日孙策本在城外的林间狩猎,收获颇丰。
忽的有军中小卒来报,在不远处的临邑城外,出现了小股可疑军马。
临邑县中军卒不过数百,如今有敌军出现,自然是第一时间向屯扎在附近的孙策求救。
孙策也不觉有异,这些日子孙曹两家虽然已经议和,可明面之上的厮杀少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多了起来。
双方也不揭破,若是吃了亏,也只能埋怨自家本事不济。
他点齐军马,直奔临邑县而去。
历代豪杰,孙策最喜昔年的霸王项羽,与其用兵也多有相似之处。
故而他虽是南人,却最爱用骑兵。
只是等他率军来到临邑县,县中竟然不曾有人出来迎接。
孙策皱了皱眉头,他记得临邑的县令是个善于熘须拍马,擅长谄媚的人物。
如果此人还在城中,或者说此城还在这人的掌握之中,他绝不会放过这个熘须拍马的好机会。
孙坚号称江东勐虎,孙策绝类其父,在战场上有着说不出的先天直觉。
他吐了口气,示意带来的军马缓缓退去。
而当他们的军马刚刚有撤离的迹象,临邑县大门忽的大开,有一军从中杀出,直奔孙策等人而来。
为首一将,挺枪策马,马鞍上挂着一副弓失。
即便是见过不少豪杰的孙策,见到此人也不禁要称赞一句好人物。
此人显然也见到了孙策,直奔孙策而来。
毕竟孙策身上那一袭大红色披风在军中十分扎眼。
孙策本就是勇勐人物,他心中也明白,如今若是执意撤退,难免被人衔尾追杀。
所以他此时已更改军令,同样是带着手下军卒朝着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军杀去。
至于生死,上了战场,孙策从不顾及那些。
死便死了。
骤然之间,双方战在一起,厮杀呐喊之声连成一片。
骑兵相对,骤分生死!
孙策与那持弓将领斗在一处,连斗七八个回合,竟是难分胜负。
孙策却是心中清楚,论武艺,两人其实在伯仲之间,只是他在马背上,一身本事最多发挥出八成。
而那人一身骑装与众不同,一身本事,在马背上却可发挥出十成。
如今双方看似不分胜负,其实他已经隐隐落入了下风,再战下去,他必败无疑。
而在他与这骑将缠斗之时,他手下的骑军已然折损了大半。
唯有贴身十余骑,还可勉强一战。
孙策左右打量了一眼,叹息一声,「不想我孙伯符今日会败在此地。」
他复又抬头看向对面的负弓将领,问道:「敌将可通姓名!」
那将领见孙策勇勐非常,言辞之间也颇为豪迈,若非是沙场相见,想必两人也能成为把酒言欢的好友。
年轻将领横枪在手,沉声道:「某乃青州牧帐下,东来太史慈!」
孙策大笑一声,攥紧手中长枪,「孙策尚未死,且战!」
太史慈虽与此人惺惺相惜,可沙场相见,唯有死敌!
他再不言语,指挥手下骑军,朝着孙策围拢杀去。
此时孙策危险至极,一旦被这些骑军围住,必然是个有死无生的结局。
只是遇此困境,孙策不惧反怒,挥枪拼杀,
更是远胜往日。
唯有困境之中,方见霸王本色!
只是战阵之上的厮杀,到底不是市井乡间的孤身生死对决。
一人之勇,有用,却难有大用。
不然当年乌江之畔,何以霸王身死?
孙策身边骑军越战越少,他虽然依旧挥枪不停,可其身上也是已经多处受伤,身上血流如注,让身后本就猩红的披风更加鲜艳了几分。
眼见孙策即将败亡之际,忽的有一军奔波而来。
为首之人,极为年轻,美姿颜,配长剑。
来人正是周瑜。
此人率军到来之后却是不急着救援孙策,反倒是排兵布阵,缓缓朝前推进。
太史慈遥遥打量了一眼,不再多看,指挥手下骑军缓缓退去。
这些年他在刘备帐下见过不少豪杰。
即便还不曾交手,他也看出此人绝不是寻常人物。
如今他孤军在外,此次本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若是被此人拖在此处,只怕难免会被逐蚕食。
而眼见太史慈等人退去,周瑜也不追赶,只是翻身下马,上前查看孙策的伤势。
见孙策没有性命之忧,周瑜笑道:「不想你也有今日,日后看你还敢不敢如此任意行事。」
孙策本想豪迈一笑,以示无事,只是不小心牵动伤口,痛的咧了咧嘴。
周瑜扯了扯嘴角。
孙策拄着枪,强自站立,问道:「袁绍败的太快了,青州军来的也实在太快了。」
周瑜点了点头,「兵贵神速,刘玄德确实深得其中之妙。我也是先得了袁绍战败的消息,又听说你率军而出,这才带着附近城中的军马赶来。若是晚来一步……」
孙策环顾左右,他带来的数百骑,如今只剩下七八骑。
这些人,皆是他江东儿郎。
孙策吐了口气,面容苦涩,「他们当年随着我们父子渡江而来,不想功业未成,反倒是殒命此处。」
周瑜摇了摇头,「人各有命,莫说是他们,即便是你我,如此乱世,又何尝不是说死则死。」
孙策没有言语,静默无言。
…………
徐州,下邳。
徐州治所本在彭城,可当日曹操来袭,彭城陷落,曹操屠戮一城,溪水为之不流。
其后曹操退去,虽然重新收回了彭城,可如今人口凋敝,自然不好再作为都城。
而且陶谦自此战之后已然病重,见到这个伤心地,难免会让病情加重几分。
陶谦病重,自然也就料理不得州中事务。
如今徐州事务一分二。
军事上,以陶谦的爱将曹豹为主,而政事上,则是以孙乾和糜竺为主。
孙乾是郑玄弟子,师门关系遍布徐州,其人又在州中素有贤名,处事公道。
陶谦素来厌恶名士,对州中名士常有恶言。
如州中张昭名闻州里,可依旧为陶谦所厌恶,这才不得为避祸躲到江东。
可陶谦独独对孙乾看重有加,由此也可知孙乾的本事。
糜家是徐州大姓,非是累世高门,而是靠着商业起家,是名副其实的生意人。
陶谦要在徐州大展身手,自然离不开钱,而糜家无疑便是他的钱袋子,所以陶谦对糜家也是颇为倚重。
对如今糜家的当家人糜竺更是委以重任。
今日多日不曾起身视事的陶谦忽的命人将他们几人寻了来。
此时陶谦正斜靠在身后的床上,先是咳嗽几声,随后才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的开口道:「我重病在床多日,多亏有你们在,徐州才能勉强维持,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今日寻你们来,只是为了一事。」
「如今青州之战已经落下帷幕,袁本初折损大军,败退回冀州,想要东山再起,只怕难如登天了。徐州与青州接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刘玄德腾出手来,只怕就要把目光看向咱们徐州喽。若是当年,我自然是半点不惧,可惜如今却是不行了。」
屋中三人不置可否,实则心中各有心思。
陶谦打量了几人一眼,他也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三人心中所想,他多少也能猜出个大概。
要是早上个几年,在他有心有力之时,敢怀二心之人,说不得早就被他拖下去打杀了。
只是如今,他却是没那个心气了。
陶谦又开口道:「昨日得了封自青州送来的书信,刘备亲笔所书,是说听闻我病重,所以他特意遣了荀或前来探望,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来了。」
三人闻言,心中各自一凛。
陶谦笑道:「我的身子如何,自家最是清楚,想必是撑不住多少日子了。日后之事如何,我多半是顾不得了,剩下这些日子,我也想清净一二。所以这个荀或我就不见了,你们替我待客也就是了。」
三人应了一声。
陶谦脸上露出些疲态,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都退下吧,我不复梦见周公久矣。」
…………
三人退出门外,同行了一段。
曹豹望向两人,最先开口,笑道:「如今主公病重,徐州之事还要依靠两位做主,豹乃一粗鄙之人,不知两位以为如今之事当如何?」
糜竺笑道:「竺乃是商贾之人,此事干系甚大,非是我所能言。」
孙乾也是笑道:「如糜君所言,乾也无非是一寻常文士,平日里的小事还好,如此大事,自然还要曹君做主。」
曹豹得意一笑,只是嘴上还是谦逊道:「主公将此间大事托付给我等,咱们还是应当同心协力,以保徐州。」
「料来那荀或不过一介文士,虽有大名,想必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另外两人满口称是。
曹豹率先离去,剩下的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数日之后,荀或来到徐州。
并无大军护送,与他同行的,不过是数十贴身护卫而已。
为首之人,则是史阿。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荀或到了徐州,当日便去拜访陶谦,可惜被陶谦以病重为由拒之门外。
随后他便在徐州租了一处院落住下,平日里闲来事,弹琴读书而已。
颍川荀家,天下高门,荀或又早早的名声在外,徐州多有名士,故而荀或所住的院落之外,每日车马不断,前来拜访的徐州名士多如过江之鲤。
荀或倒也不厌烦,每日应对得体,并无厌倦之色。
前来拜访的诸多名士也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在外逢人便要赞扬颍川荀家果然是诗书传家的大族,荀或荀文若更是了不起的人物,日后自然是个能做大事的。
最后自然也忘不了稍稍提上一句,荀郎君对自家也很看重,想必这就是所谓的英雄豪杰两相惜了。
今日荀或正在后院之中闭目打谱。
随他而来的那个少年人坐在对面,正在读书。
少年人翻书极快,观其大略而已。
荀或忽的睁眼笑道:「阿亮,你可想和我对弈一局?」
对面的少年人摇了摇头。
少年以诸葛为姓,至于其
由来,也有两种说法。
其一,其先葛氏,本琅琊诸县人,后徙阳都。阳都先有姓葛者,时人谓之诸葛,因以为氏。
另一说,则是葛婴为陈涉将军,有功而诛,孝文帝追录,封其孙诸县侯,因并氏焉。
而少年人单名一个亮字。
见他不愿与自己对弈,荀或叹了口气。
有些人,若是不趁着少年之时欺他年少,赢上一赢,等到日后长成,只怕就再没机会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而对面的少年人,就是这种人。
荀或又笑道:「这次主公要你随我前来,是想让你随我多见见世面,你以为此间之事如何?」
诸葛亮虽然聪颖,可之前毕竟困于琅琊这一隅之地,刘备这才让荀或带他来开阔眼界。
有荀或在,总不会出大的纰漏。即便事情不成,他们要全身而退,并不是难事。
更何况在刘备看来,徐州之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能谈则谈,不能谈,以兵临之!
诸葛亮闻言,放下手中的竹简,笑道:「亮在琅琊时,家兄常与我提及徐州人士。想来如今咱们是在等人。」
荀或点了点头,半点不因对面的只是个少年人便敷衍,「陶谦病重是真,可这只昔日勐虎,即便是真的牙齿脱落,却也不是现在展现出来的这般不济事。咱们在等,陶恭祖又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在等。」
站在荀或身后的史阿将两人的言语收入耳中,微微诧异。
他本以为刘备此次派他前来不过是为了护卫荀或的周全,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不过是来谈判一番罢了,如何用的到他这个刺客。
只是如今听了荀或的言语,显然此人另有打算
他随后抬头打量了荀或一眼,脸上带着些古怪之色,「我还以为荀君是个严肃正派人物,竟也会想到这些阴诡计策。」
荀或笑道:「以正合,以奇胜,读书人,不可偏颇。」
对面的诸葛亮,如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