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才说完,宋玢都没回过味来,天青画又咦了一声:“不对,神主一边对监察之力出手,一边又——这是准备再关一条界壁?他这态度,可真叫人捉摸不透。”
这话宋玢听懂了,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可能是神物天生对神物感兴趣,天青画才苏醒,骤见这种“同类相残”的局面,心里被勾得痒痒,它憋了一会儿,怂恿宋玢:“我们偷偷掉个队,去禁区里看看?”
宋玢看了看前头不远处的楚明姣和苏韫玉,被它看热闹的语气弄得眼皮一抽:“神物打架,我去干什么?还有,禁地需要腰牌才能进。”
从前老大祭司和二祭司进去,都需要神主点头首肯。
天青画循循善诱:“你难道真不好奇这里头的纠葛?我可和你说过,监察之力死守规矩,它绝对是站在凡界那头的,神主对它动手,就证明与它观点不一,但看情况,神主也不像是为山海界谋活路的样子,那他到底想干嘛。”
这一句,简直说到宋玢心坎上去了。
“至于禁地,你跟着我,还能进不去?”
天青画再怎么窝囊没真本事,在神物里吊车尾,那也是神物。进个禁地,难不住它。
宋玢在原地站住,眸光疯狂闪烁,他给自己套上了层层防护的灵器,末了不放心,还想给自己贴上符篆,却被天青画轻飘飘制止了:“还是别贴了,我好心建议你将灵器也取下来,等会进去,真遇上神物对决,这些东西会在瞬间炸开,你没被神力弄死,也要被反震之力炸死。”
宋玢“嗬”了一声,抖了抖满身灵器,不太相信地开口:“这些可都是顶级灵器,能抵化月境修为,足足十二件,全部炸碎?”
他没见过神物对决的场面,现在一听描述,唯一能想到的,是楚明姣的本命剑不惜一切下死手的时候,可能会出现这种惨烈的情景。
“那我现在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天青画卷轴在半空中铺展,它看热闹心切,当即说:“有我呢,他们打架,我掺和不了,自保总没有问题。你到底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宋玢咬牙,现在两道界壁前,五世家的人基本聚齐了,山海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现身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能借着天青画前往神灵禁区弄清事情原委的,现在可只有他一个,说不好,能阻止江承函抹除界壁。
一人一画飞快穿过进去的藤蔓,果真没遇到阻碍,他们一路往神力波动的深处挺进,期间,宋玢问天青画:“你现在完全苏醒了?能一长串一长串说话了?”
他心里憋着的疑问可太多了。
天青画又不说话了,它好像只对“神主和监察之力打起来了”这件事感兴趣。
宋玢一下醒过神来,感情它之前都在装死,气得他连着谴责了一路,说亏他之前还想方设法地跑凡界,跑荒州为它恢复力量。
后面天青画听不下去了,它咳了一声,听着呼啸的风,感受越来越接近的神力波动,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哪件不是有关远古,有关神物的。再说,我也不没全然忽视,有些能回答的,不是都回答了吗。”
“你们人族做错了事,会受到惩罚反噬,我们神物,也有自己的规矩。”
“你看两任神主就知道了,他们的一个决定,影响了多少生灵。就拿这件事来说,他站凡界,还是站山海界,都会有无数人为此牺牲,他在满地骨血中,连自己的决定是错是对都不知道。”天青画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不是为他说话。”
可惜这番话,当事人没能听得进去,因为他们的前方,就是天青画口中,神物打架的现场。
偌大的天地间,飞雪逆风而上,形成数千里直流的白色雪瀑,远处的稻穗,花卉,那棵十几人合抱的常青树,天地间所有活物都被连根拔起,引发山崩地裂之势。
宋玢捏紧天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青画也诧异:“看样子,不是普通的争执啊。”
怎么像是要不死不休一样。
“天上是什么。”宋玢定定神,眼睛才从冰雪之境上挪开,就看到了另一面的景象。
与雪瀑崩塌之相对峙的,是九根横亘天穹的锁链,那锁链从一头牵到另一头,响动时发出的叮当之音,像是直击心头的叩问,无尽地回荡,颇有囚困万物之势。
只是看一眼,人的心里就敲响了警钟,拔腿就跑成了唯一的本能。
天青画看了一会,回答:“是监察之力的真身显化。”
“看。”天青画化出一支藤蔓,往雪瀑旁边一指,说:“神主确实在封界壁。”
宋玢一下腿都不抖了,他倏地抬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面巨大的投影显现。
如今潮澜河两条界壁的位置,被人海涌满了,从高处俯瞰,漫山遍野,甚至连浪潮边都是排着长龙的队伍。
这个角度,人群和蝼蚁一样渺小,在这种动辄崩碎虚空的异象面前,这两方任意抬抬手,他们就能被毫不留情地抹灭。
也确实是如此。
就在天青画话音落下之后,这漫天雪色果真有了动静,它摇身凝作一只巨大的手掌,这手掌虚影大到几乎囊括天地,径直朝界壁压下去的时候,人是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的。
可即便如此,山野人潮之中,还是有许多道人影纵身飞出,硬着头皮,抵抗着本能,抱着必死之志飞迎上那道掌印。
五大家的家主,少家主,长老,楚明姣,苏韫玉,还有那些他熟悉的,或是下意识觉得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人名的人。
雪掌印并不伤他们,它轻巧地一拨,浩荡长风将这些人拂开,叫他们天女散花般跌落回人群。
自身掌势却不停,对准其中一条界壁,巨大的吸力喷薄而出,已经进入界壁的人便如水开捞饺子一样被从里面捞出来。
这一幕,连横亘在天地间的锁链虚影都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根纵向刺出, 想要插手干预,来路却被那条从天尽头挂下来的雪色瀑布拦住,有心无力。
宋玢看得眼眶一热,他捏着拳头就往冰雪殿里冲,一脚踢开了殿门。
天青画连着诶了二声,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江承函,你在做什么?!”
他怒得声音都哑住,殿门经受这么一脚,在眼前大敞开,却见里头江承函背光而立,摘冠披发,着一件薄衫,长衣落到地面上。
他没料到还有人闯进了禁区,像根本不能见光一样,衣袖一挥,下一刻,宋玢人被重重甩出去,殿门“啪哒”一声在眼前重重合上。
“滚开。”江承函冷声道。
宋玢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懵了一瞬。
方才匆匆一瞥,便能窥出里面的人病骨支离,不成人形。
那还是江承函吗。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天空的虚影中,源源不断的人被从界壁中吸出来,一脸茫然地摔回人群,他们是最先进界壁的一群,很多都还是孩子,满脸稚气。
宋玢咬牙,再次冲上去,只是这次任他再怎么踹门,都踹不开冰雪殿的门,他只好用拳头锤,声音咬牙切齿:“……连孩子都不放过,江承函你还是不是人?”
“你让他们走,我们留下来。我们留下来行吗?”
江承函再没有出声。
直到天空中异象逐渐消失,先前进去的人被扫出来,那只足以兜天的掌印潮澜河满山人怔怔看着这一幕,半晌,有人绷不住掩面而泣,而飞快镇定下来的一些人,甚至都来不及悲伤,全部扑向唯一的那条界壁。
好在,那条界壁还在。
与此同时,冰雪凝成的掌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
宋玢胸膛骤烈起伏,后背衣裳已经被方才那一幕惊得冷汗涔涔,天青画完全回过神来,卷轴展开,催着他快跑:“我是让你悄悄地来,没说可以这么莽撞,你这就叫真正的送死!”
临走前,宋玢仍是愤愤,他看向那扇被冰晶固封的门,恨然高声说:“原来不管五世家怎么说,我和楚明姣心底对你总是存了一份相信,哪知我们根本是在自找借口。”
“楚明姣被这事逼得剑心破碎,多年苦修付诸东流,你反手就将界壁抹除——”做了多少年的翩翩君子,刻薄的话极少说,再过分的也实在说不下去,顿了顿,他道:“我真是看走眼了,可笑从前竟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剩下那句“楚明姣竟真心将你当爱人”在他唇舌上转了转,终究咽下去了。
这会二大神物万年难得的聚在一起,天青画不欲寒暄,裹着宋玢就走,俨然一副“我这就走,我什么也不参与,哪边都不站”的样子。
好歹也是神物,这个时候卷进来,会叫本来不明朗的战局更为扑朔迷离。
天穹之上的九道锁链抖动着,没有对这一人一画出手。
天青画带着宋玢奔出禁地,一边数落他鲁莽,看不懂形势,不怕死,一边忍不住往后悄悄看战局情况。
宋玢也看,但他没有神物的神通,只能瞧见一层白茫茫的雪色结界,隔绝了一切。
天青画能看到更多。
冰晶宫殿中,那扇门终于开了。
这一任的神灵长发长衣,皆垂到地面上,水一样游动,天空中飘下鹅毛般的大雪。他瘦得离奇,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只唯独能见到他从自己肩胛骨的位置生生抽出了一截锁链,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天青画看清楚了,那锁链上刻着古老的符篆,时明时暗地闪着光,像人一样吐息。它不甘于某种不受控制的局面,长蛇似的扭动,可仍是被那只手攥着,从自己的骨血中拽了出来。
这锁链,是监察之力的本体。
天青画凝出神力,多看了一会。监察之力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好看的,它的视线着重落在这任神灵身上,越看,越觉得不解。
宋玢疑惑地看面前这张恨不得伸长脖子的画轴,问:“看什么呢?这么快就打出胜负了?”
天青画顺口答:“还没正儿八经打,真打起来,就看不了了。”
它是第一次见到这任神灵,可睡了这么久醒来,可能是脑子里亘长糅杂的记忆没能跟得上……它分明记得,监察之力只有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深入骨肉里。
监察之力怎么能嵌进神灵躯体里呢?!
它怎么做到的?
禁区里已经罩上一层真正的结界,天青画被迫收回视线,它盯着江承函看了最后一眼,很是困惑:“这任神灵,怎么会,如此虚弱……”
闻言,宋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别的神物两两对决,那是王不见王,相见就天崩地裂地打,这位神物倒好,一睡睡到天昏地暗,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人家还没打呢,就只能顾得上抱头鼠窜,完了丢下一句,怎么神灵这么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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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禁地里,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都碎为齑粉,冰雪殿成为断壁残垣,很快连石基也看不到了。
锁链如利刃般刺出,被风雪制住,巨颤乱响。
世间万物繁衍至今,二界只出了二样神物——神灵,监察之力和天青画。其中,又只有神灵,最为特殊,也最为强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祂才是真正能决定人族走向,族群兴衰,万物生死的那个。
它自身陷入沉睡也有许多年了,才醒来就遇上了深潭异变的事。当时已经填潭的苏韫玉被这位神灵强行救下,这让监察之力直呼荒唐,透过这一幕,它甚至能立刻联想到远古时发生的那些事。
不也是因为神灵的纵容吗?
不也是因为神灵的心软和偏心吗?
监察之力怒不可遏,当即对上神主,原本以为他会如何反抗,谁知他竟一声不吭,受罚,受缚。
可,也许是因为一再用神灵加固封印镇压深潭,也许是救下楚南浔真的耗费了许多神力,在它对神灵施加极致残忍的刑罚时,神灵已经处于一个虚弱期了。
它索性就以监督之名,久驻在他的身躯中。
这么长的时间,长达十几年,它自认已经看清了这位神灵。深知他有本不必要的善心,做事会显得优柔寡断,很多时候,情愿自己点灯熬油地改变情势,也不对手底下的人施以严重的惩罚,但这些都无伤大雅,真正叫人头疼的是,是他的道侣。
这位神灵,按理说应该不通情爱,可是偏偏,他却有道侣。
还不是逢场作戏的那种。
楚明姣这个女子,掌有本命剑,身后又有楚家与江承函撑腰,行事肆无忌惮,生平最爱破坏规则,对未知的事物永远抱有旺盛的好奇心。
它都想不明白,江承函在她身上,怎么能栽得那么深呢。
神灵也不以色取人啊。
哦,除此之外,楚明姣的生命力也十分顽强,深潭挑死挑活,却次次放着现成的本命剑主不选,转而去选什么楚南浔,苏韫玉。
真叫人匪夷所思。
可日常想归想,监察之力对这任神主,是趋于满意的。特别是近半年来,至少在深潭这件事的立场上,他们是达成了一致的。
所以它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楚明姣来一趟,剑心碎裂的事一暴露,江承函立刻就翻脸了。
他居然想要彻底震碎它,就和抹平界壁一样抹平它。
简直是疯了。
天幕上,锁链狂响,风雪之势却半点不减,漫天雪影都化作各样神通,从四面八方席卷着撞向锁链,一根碎了,又撞一根,那种铺天盖地的情形,颇有不死不休之势。
浑厚冰凉的声音响彻天际:“江承函,身为神主,你因情乱智,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忘了上一任神灵的下场吗?”
“你也想彻底烂掉吗?”
江承函静立在从前常青树的位置,面颊因为身体里翻涌的血气而涌现潮红,衣领下的肌肤却仍透着冷色的白调,瞳仁乌黑,那样冷然望向监察之力时,整个人有种压抑到极致后不管不顾的妖异之态。
对这样的指控,他恍若未闻,针对监察之力的攻击却从未停过,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监察之力被动承受,落入下风。它的力量本就不如神灵,先前只是神灵一直处于虚弱期,两人达成共识,他不会真大动干戈和它拼命。
他现在要抹除它,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监察之力疲于应对,九根锁链,它已断二根,江承函也不好受,指骨紧绷,因为忍耐而泛出骤烈的白。
见状,监察之力偏要极尽言语刺激,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神与人本是陌路人。你因楚明姣,被凡界臣民看做存有私心,又因凡界之人所为,叫山海界臣民对你失望心寒,众叛亲离,人心尽失之时,只得来他们一句不该真心对你抱有期望。”
“若一开始,就做个不偏不倚,不存私欲的神灵,谁敢在你面前如此放肆。”
江承函不为所动,半晌,他亲自出手,一指点在半空中,衣袖猎动时,监察之力的第四根锁链应声而碎。
做完这些,他低低咳一声,用指尖将溢出的血丝揩去了,轻声说:“原本,没有打算在这个关头与你交手的。”
只一声,就叫监察之力脑袋轰隆一声。
如果它是人,现在该是头皮炸开的状态。
“什么意思。”
江承函掀了掀眼皮,监察之力一直觉得这位神灵太过温柔,总给人沐如春风的感觉,直到现在,才发觉他眼里不含笑时,原来凉薄清冷到极点。
仿佛能直接宣告一个人的死期。
他漠然陈述:“与深潭对决,需要庞大的神力支撑,刚开始,我确实不想在大战前与神物交手,两败俱伤。”
“……可你实在管得太宽了,叫我做了许多不喜欢的决定。”
监察之力懵了,它怔住足足一息,怒声质问:“你竟认同他们的观点——深潭里关着什么,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这几万年,深潭里的东西到了何种程度,你现在放山海界的人离开,就是给凡界留下隐患。一旦失败,没有他们的骨血加固封印,凡界连万年的安宁都保不住!”
它怒目而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江承函十指凝冰,拽住了天穹上第五根锁链,同时给出回答:“从未改变过。”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叫山海界百万条生命为深潭陪葬。
如果没有秽气外溢,又被四十八仙门丢回来这一出,深潭不会提前沸腾,在深潭彻底冲破封印之前,神诞月会先到来,他的神力得以填续充盈。
他历经尝试,借由神力,编出了完全契合本命剑的战斗曲谱,楚明姣与他配合,两人的战斗力会攀上新的巅峰。
还有这些年,他任由神主殿大肆宣扬神灵事迹,出行威仪隆重浩荡,排场铺张,不是真心喜爱这些,而是为了收集二界信仰之力。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也真收集了不少。
如此一来。
楚明姣与五世家在明,他在暗,纵使前期为瞒住监察之力,不得不封死每一条界壁,叫山海界所有人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可真到了最后时刻,还有天青画。
它作为神物,只有一样功能。
一样,就足够了。
届时,木已成舟,除非是监察之力没有一点脑子了,情愿与腐烂的神灵为伍转过头来对付他们,那么他与监察之力之间的这一战,可以避免。
处于神诞月的神主,监察之力,本命剑,信仰之力,天刃和无数真正想要解决深潭,愿意站出来出一份力的修士,若是这样,还不能抗击深潭,那么就算再等上一万年,也依旧成功不了。
江承函知道,楚明姣心里会不好受,前面十二年难熬,后面这半年,更难熬。
可他将楚南浔还给她了,苏韫玉也保下来了,宋玢更是天天围着她转,逗她开心,再难熬,也就是这六个月,一百八十个日夜。解决深潭之事后,她怎么生气,怎么闹,他都受下。
监察之力怒极了,冥冥之中,又觉得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所以你……之前叫侍从抹除界壁,又在方才,我准备将他们传送到灵流聚集之地时将他们拉出来,抹平界壁,对我发难,是早知道我掌控了界壁。从前种种事,都是做戏做给我看的?!”
至于仅剩下来的那条界壁,它还没来得及出手,等它被打散,界壁自然也就恢复正常了。
它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江承函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它,徒手捏碎了第五条锁链。他俯身重重喘息,天地间锁链碎裂之音紧随其后,声声不绝。
监察之力却能从那张渊清玉絜的脸上,看出一行字:
【不然,你以为呢。】
监察之力一边与他的掌劲抗争,躁乱地在虚空中盘旋蓄力,一边搜肠刮肚,寻找可疑之处,半晌,喃喃道:“流霜箭矢……流霜玉,当年苏韫玉,也是你救下来的?!”
江承函没有否认。
疯了,都疯了!
监察之力高声直呼:“你为何这么做!前任神灵之事,还不够叫你引以为戒吗?你究竟怎样想的。”
江承函终于抬眼正视剩下的几根锁链,前面一番攻势,看似是他稳稳压住了监察之力,但其实他的神力因为各种事情,一直处于匮乏空缺的状态,这次和它硬碰硬,当真是两败俱伤。
他已经力竭。
“万物自有生死命数,可于我而言,人多人少,皆我之民。”江承函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说话时,像是掀起一层薄薄艳红,瞳仁里潮澜涌动,惊心动魄:“不因人多而偏私,不因人少而舍离。”
“自我诞生以后,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因深潭,因民意压迫而死。这就是我的意思。”
这是神灵真正的意志。
他也曾犹豫,昼夜难安,怕因自己行差踏错而误苍生,所以他第一次忍不住救下楚南浔时,二话不说便受了罚。可这么多年过来,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
江承函停下脚步,望着剩下的四道锁链,缓缓闭眼:“神灵永不受缚。”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神灵。”
监察之力既惊且怒。
原来,从一开始,事态该如何发展,他心中早有决断。
只它一件神物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江承函闭眼时,漫天飞雪停下,禁地结界内,白昼变为黑夜。
再睁眼时,他满头乌发变作银丝,额间点缀着一粒鲜红的朱砂,整个人被拢在一团朦胧雾色中,随着步伐的靠近,监察之力终于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受控的臣服之感。
是神物面对更强神物的本能。
这种本能,它头一次在江承函身上感受到。
监察之力仅剩的四根锁链齐齐抖动起来,拧成了一股,它凝着这道不断逼近的人影,说:“而今抹杀我,都需要用上神灵真身,你这种状态,后面与深潭对决,即便险胜,自身也没活路。”
监察之力这话原本是危言耸听,刻意往严重了说,就是宁死也不肯叫这位一意孤行,置苍生大义于不顾的神主好过。
可谁知江承函步伐真在半空中顿住。
他手指微动,便有无数飞雪化作蛱蝶飞向四条锁链,薄若蝉翼的翅膀展开,尽数覆在锁链表面。远远看上去,像才染了血色的锁链上被涂上一层新漆。
静望着这一幕,神灵接着朝监察之力真身的方向走,浓雾如影随形地伴着他,像君王防人窥视的面纱。
楚明姣的本命剑碎了。
那个满心满眼是本命剑,从小到大的磨砺不曾懈怠过,无数次以身涉险,以求突破,抱着本命剑能笑出两个小小梨涡的楚二姑娘。
这十二年,她是如何过的。
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燃着法诀纸与他缠斗,将来再抱着必死之心与深潭对战的。
江承函其实很扛不住楚明姣的央求与眼泪,真正下狠心拒绝她的,唯有一次。
只这一次。
他抿着唇,眸色冷如寒霜,在距离锁链一两步的距离时停下来,侧首,屈指轻轻敲了下锁链表面,发出不明不脆一声闷响。
却见从他这个动作开始,凡是雪色蛱蝶覆盖的地方,宛若引发雪崩之兆,锁链节节寸断。
这距离实在太近,近到监察之力终于能透过那层浓雾,看穿神灵真正的本体。
这一看,连消亡前的痛苦都来不及发出,它直愣愣地盯着将江承函额心的朱砂,又去看他背后空缺的一面虚影,张张嘴,溢出不可置信的一句:“你竟——”
第二个字还没出口,话音戛然而止。
监察之力彻底消散了。
江承函这时候,才敛下眼,撑着满脸苍白,回答了它上一句话,语气又清又淡,不见丁点人气:“嗯,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