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文茜乍然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居然听明白了点他的意思。
——难道,自己曾见过他吗?
或者说,她所去到的不是梦境,而是真正的梦境?
“我……我们见过吗?”
这个问题几乎算得上是有点愚蠢了,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不敢置信了。
周围的世界像是被白漆涂满,眼前唯一的一抹绿色来自于这个人眼眸的温和颜色,他对她一如既往平静淡然,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似乎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在过去的那个少年身体里,始终有这么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世界,也看着她。
如果不是见过,怎么会收留她在塔尔,如果不是见过,怎么会用生命神树替她解除死咒,如果不是见过。
难道我回到了过去,才是我们相见的开始吗?
阿米尔眼睫似蝶羽般扇动,在眼下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同时薄唇轻启。
他的神情略微迷茫,他说,
“我也……忘记了。”
文茜睁大了眼。
阿米尔温和道:“太久了,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但我记得见过你。”
“第一次看见你,就有一种感觉。虽然这些年我忘记了很多人,但有的人在心里放久了,哪怕忘记,看到的时候还是会感觉熟悉。”
“却没想到,原来是这种见过。”
长久的默然在两人中弥散开来,这大概不能算重逢,但也不算相见。
“那就把这当做重新见面吧——我大概能帮你点什么?”文茜抬眼淡笑,“我的承诺依然作数。”
“如果你和我一样认可‘朋友’这个关系的话。”文茜道。
“当然。”阿米尔认真点点头,“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
“那我问你,光族和暗族打起来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那个梦只延续到了阿米尔和暗帝的对峙,里面重重疑云都让她不解,只有眼前这个人能解开她的疑惑。
而她也是真的有那么点想帮阿米尔。
结果,阿米尔只对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抱歉。”
怎么会这样?
还没等文茜想明白阿米尔作为精灵王怎么会记不住这种大事,就听阿米尔说:“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停留太久。但是,记忆珠能让你看到的,我也会看到。”
阿米尔的身影逐渐变淡,文茜听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场梦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等等,阿米尔——”
“还有,谢谢你。”阿米尔银白发丝飘散在空中,只是短短一瞬,他整个人就像雪片飞花,从眼前消失了。
“如果不是你的误打误撞,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回这段记忆了。”
——什么意思?阿米尔难道只是想看看回忆吗?
而这颗记忆珠是他……用来储存记忆的容器。
世界在飞快重组,就像是漫画翻到了新的篇章,她打开书页,眼前是缭绕的黑烟,刺目的血。
又是熟悉的战场景象。
她几乎要对这里留下心理阴影。死人,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黑斗篷的,白色长袍的,绿色袍子的,混作一团。晚霞像血染似的鲜红,她呆呆站在原地不动,迸溅的鲜血甚至沾上了她的裙角。
她麻木且迫切地寻找一切能让她感到熟悉或亲近的事物。
目光四处巡逡的时候,文茜看到一个人提剑从远处来。
当他走过来时,附近的人都为他让出一条路。威势似天神降临,走近时剑尖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渗血,身上挂了几处彩,杀神一样归来。
是阿米尔。
他面无表情,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冷,以前只是没有表情,现在却是彻底连一丝人情味都没有了。
他还是杀了暗帝吗?
直到一步一步,他走到了最近的地方,背着弓箭的光族人都弯下腰迎接他们的殿下,他随手抛出一个泛着冷光的东西,从高处甩下来,恰好砸在了文茜身边。
“咚”的一声闷响,一圈的人都停下来打斗。因为他扔下来的东西,就是暗帝脸上戴着的那张银色面具。
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这场乱斗大概终于是要结束了,所有活着的人都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光族的殿下亲手杀了暗帝,暗族人心涣散,打不下去了,这场侵略不了了之。暗帝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光族,到最后也只落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光族赢了。
阿米尔作为光族的英雄,冷漠地站在最高处,他的父亲——当时的精灵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文茜在那象征着权力最高处的城墙上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当时给她玉坠的女人。
那个金发耀眼,站在高处搭弓拉弦的精灵族女人。
他的母亲真的死了吗?
文茜看见他们庆祝欢呼,暗族的俘虏被一批一批捆上镣铐,押送着离开。
两族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没人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吧。”她自言自语。看着墙上阿米尔的眼神中露出一点迷惘,似乎不确定自己这么做的对错。
——不要怀疑啊,这是你能选择的最好结局了。
“你说的对,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是这样的。”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此刻有点濒临界限的精神狠狠地刺激了一下。
“谁?”
那个人轻笑一声,“我可不乐意一直被你锁着。”
文茜一回头,恰好对上叶嘉近在咫尺的笑容,她只要再多往前一点,就会碰到他微抬的下巴。
流畅的线条绘不出这个人极其优越的长相,这种熟悉的带点痞气的感觉,让她几乎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这是那个和他赏月的叶嘉,还是后来向她道歉却被重伤,闹得狼狈不堪的那个叶嘉呢?
她没听清他刚刚那句话,于是张了张口问:“你怎么……”
“嘘。”他捂住文茜的眼睛,“打打杀杀的场面,女孩子少看。”
文茜居然真的让他捂了自己的眼睛。大概是她的心里真的有点害怕。战场上生死之间,瞬息万变。
她畏惧这样的屠杀,也畏惧死亡。
“是我。”但那个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一如过往,“别怕,我回来了。”
眼眶强烈的酸涩感忽然一涌而上,她快要忘记了,原来自己不应该这么坚强。
原来,我才只有十七岁。是可以任性笑闹、放肆奔跑的年纪,是可以依赖别人、不必强求自己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