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事,即便身体在极度叫嚣着疲惫要休息,等秦鱼真的躺床上休息的时候,他反而睡不着了。
无奈,秦鱼起身,打算去喝杯酒自己消磨一会。
有守夜的宫侍上前询问:“君上?”
秦鱼道:“无事,睡不着,有什么酒,拿来我喝点。”
宫侍道:“有今年年底新晋上的红宝石和竹叶青,君上更喜哪种?”
红宝石是西域红葡萄酒的一个种类,是丰富。
竹叶青就是传统的汾酒了。
秦鱼道:“就红宝石吧。”
宫侍去准备酒水。
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秦鱼推开窗,有寒梅在绽放,雪花在飘舞。
万籁俱寂,院子里并不昏暗,相反,回廊和道路两旁都设了地灯,没有亮如白昼,也足够照明。
焦黄的灯火闪烁着雪花,在一派清冷中散发着虚假的热量,让注视它们的人心里也跟着发暖。
秦鱼半身倚坐在窗台上,伸手去接窗外的雪花,不知今夜的血是冰凌形状的,还是六角形状的?
可惜,他的手太暖了,雪花在落入他手心的瞬间,就自己融化了。
不等秦鱼再想其他法子去接雪花,宫侍带着酒来了。
秦鱼在宫侍们不赞同的眼神中不得不又披上了一层长毛大氅,道:“我不冷。”
一个宫侍道:“您眼下都青黑了,定是近日辛苦的很了,若是再受了风寒,奴婢等百死莫辞。”
秦鱼笑笑,喝了口酒,常温的。
秦鱼遗憾,其实他想喝点冰的。
酒喝不痛快,他便让人拿来玉笛,随意的吹奏起来。
或许是这笛声太过扰人了,很快就吸引来了客人。
秦鱼抱歉笑道:“仲兄,吵醒你了?”
秦峦皱眉看他半边身在都露在窗外,开口道:“我本就没睡。你这虚弱的风吹就倒的样子,还敢大半夜的开窗吹笛赏雪?”
秦鱼无奈:“睡不着,我也不想的。”
秦峦将他拉到室内软榻上,按他半靠着,又给他盖上一层毯子,还给他身下多垫了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自己在另一边坐下,拿起秦鱼喝过的酒瓶就着酒瓶灌了一口。
窗户没关,从这里,仍旧能看到窗外的灼灼红梅和落雪。
室内有些过于安静了。
良久,秦鱼轻声道:“仲兄,多谢你。”
秦峦道:“谢什么,要不是我拿不到,哪里会由得你任性。”
秦鱼则是道:“你若是想,你也可以的。”
你只要带着西北军杀过来就可以了。
秦峦横了他一眼,凉凉道:“然后亲眼看着国朝支离破碎,六国来攻,最后再被你清理掉吗?”
野心谁没有?要他说,任何一个嬴姓子孙,野心都比眼前的这个多。
但若
论谁的野心最强大,天下也无出眼前之人右者。
也就秦峦是和秦鱼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曾不只一次的亲耳听他说起过天下一统,世间只有一家之姓、只听一家之言(完全是秦峦自己的误解......)的野心,他的眼睛才不会只看的到眼前王位的得失,从而给外敌可乘之机,否则,今日明明是他最先杀进大郑宫,要论做王,他也可以。
秦峦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
秦鱼轻笑一声,道:“你都想到了?”
秦峦:“......我又不傻。”
又加了一句:“我也不疯。”
他只是想自己活的有价值,又不是让天下人都给他的野心陪葬的疯子。
秦鱼笑的开心了些,他翻转了一下身体,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对秦峦道:“哥哥,谢谢你。晚安。”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舍弃近在咫尺的王位。
说罢,就闭上双眼,一秒入睡。
殊不知,秦峦却是被他那“哥哥”两个字,差点整破防了。
什么时候呢?
秦峦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那些久远的记忆了,但实际上,如今想来,关于这个弟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的好似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大约是秦鱼一岁还是两岁的时候,他因为早产,身体瘦弱,无论是走路还是学说话都要比别家小孩都晚上许多,大母和母亲也不着急教他这些,只要他每天都能够平安醒来,就是对她们最大的安慰了。
秦峦那时候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相比于大兄秦川开始跟大母学着执掌家业,秦峦这个仲兄,才是陪在秦鱼身边最多的人。
他要同时照看好妹妹和弟弟,才能让大母和母亲不那么辛苦。
当然,秦峦的照看,那就真的只是陪在身边看着,诸如换尿布喂水哄小孩这样的事,自有仆从去做。
每当秦鱼很有精神的时候,他就会咿咿呀呀的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但有一点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了,每次秦鱼找他的时候,都会“哥哥,哥哥”的叫他。
他被叫“哥哥”,大约叫了有快一年吧?
后来大母见秦鱼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便开始教他说话,从那以后,秦峦就再也没听到“哥哥”这个称呼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方才听秦鱼又叫他“哥哥”,秦峦心下惊悚的同时,又剧烈震动。
此时此刻,秦峦觉着,他们兄弟之间,距离在被无限拉进,然后又被无限的拉远。
真是一种荒谬的感觉。
秦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触碰面前已经睡熟的人,温热的,有实体的,不是虚假的,不是梦幻的。
秦峦长舒口气,这个弟弟,从小就不省心,长这么大了,还来吓他。
秦峦将秦鱼搬到床上,让他睡的舒服些,又细心的给他拉好帐子,让宫侍们警醒照看着些,自己则是转入外间,就躺在方才的榻上,对付一晚。
他得在这里亲自守着才放心。
秦鱼第一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他是被饿醒的。
精神头却是前所未有的饱满,简直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秦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宫侍:“有什么吃的?”
宫侍欢快报道:“有五种口味的米粥,豆花汤,蛋花汤,胡辣汤,三种馅料的包子,韭菜鸡蛋饼,葱花油饼,花椒味的千层饼......”
秦鱼越听越饿,他打算先吃完再洗漱,否则,他怕自己会饿的栽进水盆里去。
秦鱼正捧着碗大口喝粥呢,一群小孩子手拉手跑进来了。
“叔祖/季父/舅父/君候......”
秦鱼打眼一看,不禁眼前一亮。
眼前的小孩子们打扮的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看了就让人心里喜欢。
只是,这些衣裳,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他一手拉着秦王政一手拉着秦无厌,左打量又思量,很明显这衣服不是新的,因为随着秦国物质日渐丰富起来,现在人穿的衣裳和以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眼前这两身,很明显就是前些年的款式。
秦鱼好奇道:“这衣裳看着好生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秦王政嘿嘿直笑。
“你自己穿过的衣裳都忘记了,记性这样不好,也不怕孩子们笑话。”秦峦踱着步从外头走进来。
秦鱼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可不就是我以前穿过的衣裳吗?我怎么会忘。”
秦峦拆穿他:“那你还记得,大王身上这一件,是你什么时候穿的?无厌身上这一件,又是你什么时候穿的?”
秦鱼耍无赖:“自然都是我小时候穿的,还能是什么时候?”
秦峦哼笑,拿眼睛睨他。
秦鱼捡起一块千层饼,边吃边问秦王政:“政儿,你怎么想着穿我以前的衣裳了?”
秦王政笑道:“尚衣女官说我如今身份不同了,要做新衣服需要时间,便找了叔祖当年封君的时候做的衣裳来给我穿。”
哦,原来是他当年封君时做的那一批衣裳。
他当年封君的时候是十一岁,如今秦王政也才十岁,就能穿他十一岁时候的衣裳,看来,这孩子长成之后,不说像史书中记载的身高一米九八,肯定也矮不了。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见女官那里藏了好多季父的衣裳,就也挑了一身来穿,女官说这是您第一次来雍都祭祖的时候先昭王指定给您做的,您看,我穿着好看吗?”秦无厌欢快的转了一个圈,让秦鱼看她这一身红艳艳的小袍子。
秦鱼赞道:“好看,好看,尚衣那里收了我好多衣裳,你们若是喜欢,就趁尚衣难得松手,多挑些来穿,都是好料子做的,白放着可惜了。”
尚衣原本是宣太后身边的婢女,就是掌衣裳配饰的,当年秦鱼第一次来雍都参加祭祖的时候,尚衣就被宣太后派来伺候他,后来宣太后失势,秦鱼待尚衣一如既往,也曾帮她搭救过一些要好的宫人姊妹,是以尚衣人虽然一直在雍都王宫里待着,但对秦鱼的忠心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至少,秦鱼从小到大穿过的衣裳,带过的配饰,只要是经过她的手的,都不允许有第一个人碰触,更别提让人拿去穿了。
更不可能销毁。
秦鱼在大郑宫里有一整个屋子做衣帽间,因为秦鱼一般都是冬日里来雍都参加祭典和重大活动的,所以这里面的衣裳,以礼服居多。
秦鱼的礼服都是独一无一的,没有人敢穿,这也是秦鱼的衣裳只能保存起来的原因之一。
别人的一件礼服可能要穿一辈子,但秦鱼的礼服不行,他是个孩子,他又长的快,宫人给他做礼服的时候,要按照三套打底,五套凑合的数量来给他做,而且每一套的尺寸都不一样,力求让他每一件上身的礼服都能穿着舒服,贴合身材。
所以,秦鱼那些只能搁置的礼服不仅数量多,尺寸多,还都特别新,基本每一件他都只穿过一两回,有的甚至都没穿过。
就那样白放着,秦鱼是真的觉着,太过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