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是守孝,国事是国事,守孝期间,国事决策还是要正常进行的。
或许是借鉴了先王柱上位三天就暴毙的经验,新王子楚对自己守孝、处理国事、保养身体这方面寻找到了新的平衡,就是将大部分国事都交托与吕不韦,自己则是专注于守孝和保养身体。
如今秦国内忧外患皆无,蔡泽又非常的有君子风度,麻利的将相印上交,得了个纲成君的封号,就成功隐退了。
秦国国政难得的平稳,需要秦王子楚忧虑的国事几乎没有,所以,他可以安心的修养。
这是对外的说法,也是外人看到的。
实际上,秦王子楚和吕不韦一直想从赵燕之战中谋划些好处出来,作为他继任君王的功绩。
但这打仗,是需要时机的。
秦国很快就等来了这个时机。
燕国和赵国国土相邻,燕赵之战陆陆续续打了两三年,起源是燕王喜想从赵国这里占便宜。
因为这些年来,赵国与秦国开战,前有长平之战,后有河内之战,赵国接连战败,不仅虚耗国力,还丧失了大量的人口和土地,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燕王喜想扩大自己的统治范围,便发兵六十万,兵分两路攻打赵国,企图以几倍的兵力趁赵国虚弱的时候兼并赵国的领土。
开战之后燕国发现,赵国看起来弱,那得看是跟谁比,跟秦国比,赵国是挺弱的,这十多年里,只要是跟秦国较劲,赵国就没赢过。
但若是跟燕国相比,赵国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燕王令燕相栗腹率兵四十万南下攻打赵国的鄗(hao)邑,结果被廉颇用八万兵就给打散了,不仅打散了燕兵,还进而去围困了燕都蓟。
燕将庆秦率领的另外二十万燕兵去攻打代地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赵将乐乘只用了五万赵兵就将庆秦大败,守住了代地。
国都都被围困了,燕王无法,只好割地求和。
经此一战,赵国好似尝过了肉味的狼,胃口大开,磨刀霍霍向燕国。
谁让燕国这么好打呢?
燕国六十万大军,赵国只用了十来万的兵力就给打退了,燕国这么不堪一击,不去攻打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正所谓先撩者贱,燕王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占便宜的行为,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国家招致如此祸端。
三年间,燕国的国都,被赵国围了三次,每一次解围,燕国都要割地求和。
今天割一城,明天割两城,燕国就这么些土地,这么个割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所以,燕国在割地给赵求和的同时,也开始寻找外援,以救自身。
燕齐有灭国之仇,况且齐国的君王后出了名的不喜战事,燕国去齐国求助,只能自取其辱。
要找帮手,就找能压制赵国的那个,要结盟,也要跟最强大的那个结盟。
燕国就这么盯上了秦国。
秦
国这两年接连更换国君,燕国还以为秦国指不定要乱上一阵子,结果人秦国安稳的很,王权交接很是顺畅。
燕王喜特地让使臣蔡鸟带着重金去秦国找秦国的丞相蔡泽求助,蔡泽为燕人,蔡鸟重金相求,不怕蔡泽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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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蔡鸟刚到秦国,就听说秦国换相了,现在的丞相是吕不韦,秦王子楚托之以国事,自己万事不问,只顾着为先王守孝去了。
消息有延误,蔡鸟也没继续打听蔡泽现在还在不在咸阳,他换了个方向,去秦国的安平侯府上拜访,毕竟,就连他这个燕人都知道,秦国有安平侯,便有如定海神针。
安平侯的权势,是毋庸置疑的,若是能说动他,不比找蔡相差。
结果,让人奇怪的是,他一连去了三日,安平侯府都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与一街之隔的吕不韦相府上相比,不是一般的萧条凄凉。
蔡鸟无法,只能摇头叹息一声“世态炎凉”,便收拾包裹,去吕不韦府上拜访。
相较于蔡泽交还相印得封刚成君,吕不韦在为相之前,就得封文信侯,爵位比蔡泽的刚成君还要高一层,只比秦鱼的安平侯低些许,和白起的武安侯同级,当然,食邑要少上许多。
这也怪不得吕不韦相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不是一般的热闹。
蔡鸟经历一番波折之后才见到吕不韦本人的面,他按照来之前燕王的吩咐,以燕国河间十城封给吕不韦,换取秦国出兵攻打赵国,以解燕围。
河间就如南阳、河内、上党等地名一样,不是特指某一个城,而是特指某一个区域。
河间,河间,顾名思义,它是处在两条河流之间的土地。
相比于后世黄河向南改道,现在的黄河,还是安稳的在古河道上流淌着,同时,在宿胥口,向北向南各有了一个分叉,分别在海河口,后世的天津注入渤海。
这两个分叉支流之间的土地,就是河间地,属于燕国。
众所周知,有河流的地方,就会有人口聚集,河间虽然偶尔有水患之忧,但在诸国大兴水利修渠铸造堤防的情况下,河间地,就成了一块产粮宝地。
面对这样的膏腴之地,吕不韦是心动的,但是,他甫为相,说实话,秦国的兵,他不大能指挥得动。
吕不韦去找秦王子楚,将燕国的条件和请求说给秦王子楚听。
这样既能从燕国不费一兵一卒的获取城池,也能师出有名的攻打赵国获取赵国的土地的好事,秦王子楚没道理拒绝。
而且,秦王子楚想要立君威,本来就已经开始打算去猎取土地了,现在燕国送上门来,去攻打赵国,还是去攻打韩国、魏国,有什么差别吗?
但是有一点,秦王子楚和吕不韦一样,他发现自己这个新任秦王,对自己国家的军队,好似用不顺手。
指挥军队的虎符是在他手上没错,但他召见将军的时候,这些实实在在领兵打仗的将军们,总是要问上一句:“大王可问过武安侯了?”
“大王可问过
安平侯了?”
“蔡相呢?蔡相谋国多年,大王应多向蔡相问计......”
能混军队的人身上都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劲,秦国以武功治国,只要秦国还打仗,就得用这些将军,只要身上有军功,这些将军就都不怕死。所以,秦国的这些领兵将军们,有些话,在秦王子楚面前都很敢说。
君王面前广开言路,这可是秦国多少年定下的老规矩了,大家有话说话,就事论事,都不用憋着。
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他们日子过的好好的,他们不想换上司,觉着不习惯。
老秦王死了,那是没办法,只能换新秦王,但武安侯、安平侯和蔡相还活的好好的呢,尤其是安平侯,历经三朝,秦国在他喝先王们的治理下更加强大,且从未打过败仗,人也年轻着呢,突然间来个吕不韦对他们指手画脚,这算个啥?
啧,他们真的是太不习惯了!
送走领兵大将们,秦王子楚脸色阴寒的能滴出水来,吕不韦则是低眉着顺眼,端着茶盏不吭声。
秦王子楚率先开口:“丞相有何教寡人?”
吕不韦先是觑了一下如今已经即位为王的主上,沉吟了又沉吟,就是不说一句话。
秦王子楚挥挥手,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关上殿门之后,起身在大殿里不住的来回踱步,压抑着怒火,道:“丞相有话直说就是,在寡人面前,何必吞吞吐吐的。”
相比于在众人面前要维护一国丞相的威仪和肃容,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吕不韦姿态放低了许多,也随意了许多。
他起身弯腰走到子楚身边,躬着身献计道:“如今先王丧事已毕,留滞在咸阳的诸侯,可以回归封地了。”
如今,留滞在咸阳的诸侯有楚国的春申君,赵国的太子春平侯,楚国的板上钉钉的太子昌平君,以及武安侯白起和安平侯赵鱼。
吕不韦口里说的诸侯具体是指谁,秦王子楚心知肚明。
秦王子楚面现犹豫之色:“寡人尽孝于先王榻前时,曾许诺,要重用......如今却要令其回封地,有违先王之托。”
吕不韦却是直接道:“安平侯此人,并不恋眷权势,若是使人去透露一二要他离去之意,无需大王亲自下令,他自己就会离开。”
秦王子楚虽然不做应允,但他的脸色,却是舒缓了许多。
显然,他是认同吕不韦的话的。
以秦鱼的骄傲和自负,恐怕连和他起争执都不屑,王位他都不要,更何况他这个新王交付的权势呢?
至于武安侯白起,秦王子楚反倒是最上心的那一个。
白起虽然已经老了,身体也每况愈下,每日只呆在府中一心著兵书,偶尔去渭水学宫的兵院讲讲课,带带学生和孙子,领兵作战几乎是不可能了。
但白起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大了,现在秦**中有大半的将领,都曾跟随白起打过仗,甚至还有一些非常有才华的将领,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有白起一句话
,秦王子楚都不敢说自己能反驳。
秦王子楚或许敢对秦鱼叫嚣,但绝对不敢去白起面前说一句重话。
吕不韦进而道:“其实安平侯和武安侯那边都不足为虑,艰难者,是军中有些将领桀骜不驯,难以驾驭,偏又拥兵自重,一时间并不好调度。”
吕不韦这话又说在点子上了,有白起在,这些将领,怎么会听的到他的话呢?
秦王子楚眉头复而皱起,发愁道:ap;ldquo;这些将领都是我秦国的根基,轻易动不得,这可如何是好??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吕不韦轻笑道:“兵将者,攻伐也。如今,不就有一个用兵良机摆在面前?”
不听话,换上能听话的不就行了吗。
秦王子楚眼睛倏地睁到最大,惊骇的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被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但他仍旧坚持的看着秦王子楚。
怪就怪秦国的权利交接实在是太平顺了,都没给他这个丞相利用动乱施展手段震慑收买众臣攫取权利的机会。
良机难寻,此次他必须把握住。
是做权相还是做个只能帮助君王处理政务的半相,就看他这次,能不能将秦国的兵权,收拢在自己手中了。
良久,秦王子楚缓缓合上眼睛,道:“此次援燕攻赵,尽数交予丞相。”
吕不韦深深拜倒:“多谢大王。”
秦王子楚道:“你不必谢寡人,成了,功劳是你的,败了,后果也由你自己承受,寡人看在你相助寡人多年的份上,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吕不韦明白子楚话里的意思,他重重跪下,叩首在地,仍旧道:“多谢大王。”
秦鱼递上去的在泾水开凿水渠引水灌溉关中平原的建议给搁浅了,原因是,秦国在燕国的求助下,要出兵,去攻打赵国。
既然要开战,就不能修渠,因为征发来的劳役是有限的,要优先供应大军的开拔和作战。
吕不韦亲自上门,给秦鱼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他在秦鱼面前非常谦卑,姿态放的比在秦王子楚面前还要低。
他这样低声下气唯恐秦鱼发怒的态度惹得公子政冷笑连连。
吕不韦被公子政的目光盯的些许不自在,对这位被遗弃过的政公子,吕不韦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虽然有赵姬那一层关系在,但吕不韦对公子政,仍旧是不以为然。
前有云梦公主,后有韩国公主,这两位公主身份尊贵,将来诞下的子嗣身份地位都会比政公子要高,政公子不过是胜在年长。
但如今秦王子楚正在壮年,无论是从秦王稷的长寿上论还是从先王子嗣众多上论,政公子的年长反倒是劣势了。
这世间,更爱少子的父母还少吗?
他并不认为,政公子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秦王子楚少说也要活上个二三十年,二三十年后,这位政公子还在不在都还要两说呢。
如今秦王子楚身体康健,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即便他要选择一位公子扶植,也会选一
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政公子,明显已经心有所属,跟他吕不韦走不到一起去。
吕不韦跟秦鱼解释道:“......若能凯旋,从赵国获取更多的土地和隶臣妾,修渠之事也能更从容,望安平侯海涵。”
这是说要借从赵国获得的财货和人口来修渠,好过从秦国本地征发劳役劳民伤财的意思。
秦鱼笑问道:“大约需要多少时日呢?丞相可有估算?”
吕不韦讪讪笑道:“征战之事,瞬息万变,不韦不知兵,实在是不敢妄言。”
就是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的意思。
秦鱼上下打量吕不韦,心道,这是将修渠之事给无限期的搁置了啊。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话要问出口,得到对方明确的答复才算是明确态度。
只是猜测有什么用。
还容易引发误会。
说实话,他对吕不韦是很佩服的,他能在微末时就有‘奇货可居’的眼光,最后还真被他给做成了,在秦鱼眼中,吕不韦的才能,可比那什么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的高明多了。
秦鱼道:“修渠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丞相以为呢?”
吕不韦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安平侯说的是。”
他这话接的太麻利了,更像是套话。
秦鱼哂笑,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他从六岁开始在秦王稷的教导下参与政事,十六年过去,他所作的任何决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敷衍的驳回呢。
公子政这时突然插口道:“吕相接任丞相已有三月,还未听过吕相的为政论述呢,政十分好奇,吕相可愿意教政一二?”
“这......”吕不韦有些为难,他此次前来,是要兵要粮的,不是来长篇论述如何治理秦国的,难道他要说,我打算执政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让眼前之人滚回封地去吗?
他怕他这样说了,他今天就走不出这座府邸了。
公子政不依不挠:“怎么,吕相是有何为难之处吗?还是说,吕相觉着小子顽劣,不堪教导?”
吕不韦忙躬身回道:“公子何出此言?只是这里是侯府,臣不敢大言放肆。”
秦鱼笑道:“无妨,孤也想听听吕相的大论。”
吕不韦还能怎么办?
他咬咬牙,看了眼笑眯眯的秦鱼,心道这是个脾气好的,纵使心中生气,应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又去看公子政,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无足挂齿,今日且斗胆一言,将这位神人送走,也是他的功劳。
吕不韦开口道:“臣以为,治国理政之事,两位先王已经为秦国选择好道路,无需不韦置喙,照做即可。唯有一难,是大王,也是秦国忧患之所在。”
公子政好奇问道:“吕相所谓何事?”
吕不韦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诸侯并立,国事难循,众大臣茫茫然不知向谁奏事......”
“放肆!”
一樽茶盏碎裂在吕不韦脚下,是公
子政扔下来的。
吕不韦虽然被吓了一跳,话也被公子政打断了,但他并不惶恐,甚至脚步都没挪动一下,只是垂眼看着脚下的碎瓷,挺直着脊背交手站立。
看似任君处置,实则有恃无恐。
公子政被气的身体发抖,他站起身来朝吕不韦快步走去,绕过案几的时候,还顺手抽出了摆设在廊道里武器架上的长剑,一副杀气腾腾要当场斩杀吕不韦的架势。
秦鱼皱眉,唤道:“政儿,回来。”
公子政通红着眼,怒道:“叔祖,这小人当面驱逐您,您能忍下这口气,政儿忍不下!”
吕不韦轻声道:“公子息怒,不韦并未有此言。在秦国,没有任何人敢驱逐安平侯。”
公子政冷声道:“这话,你去地下跟曾大父说去吧。”说罢,就一剑刺向吕不韦。
吕不韦都没躲,公子政的剑就被秦鱼叫进来的护卫给拦下了。
秦鱼冷眼横了一下吕不韦,如果今天政儿当真刺伤了吕不韦,众人并不会认为这是政儿的错,只要吕不韦带伤从他的府邸出去,世人只会认为他安平侯嫉贤妒能,伤害秦国的新任丞相。
吕不韦低垂着眼,没有看到秦鱼眼中的冷意,他恭敬的躬身行礼,道谢道:“多谢安平侯不杀之恩。”
听了这引言怪气的话,公子政双手双脚扑腾的更厉害了,势必要给这虚伪小人一剑,放放血才能让他知道得罪他的厉害!
秦鱼让人送吕不韦离开,等看不到吕不韦的身影了,侍卫们这才放开公子政。
公子政气咻咻的扔下长剑,就地坐下生闷气。
秦鱼道:“吕不韦话虽说的不好听,但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是时候离开了。”
公子政一惊,也不顾着生气的事了,连忙爬起身来,来到秦鱼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离开?”
秦鱼笑道:“回洞庭啊......”
公子政喊道:“为什么回洞庭?你的家就在栎阳和咸阳,为什么要回洞庭?”
秦鱼:“你忘了,我已封侯,要回洞庭督建祖庙,祭祀天地祖宗的。这事可马虎不得,必须得我亲自回去主持才行。”
公子政委屈:“可是,你之前都还好好的,如果一定要走,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走?为什么吕不韦说了刚才的话之后,你才决定要走?”
秦鱼:“......我原本是想等新王即位礼之后再提出离开的,但现在看来,我越早离开越好。”
说到秦王子楚,公子政更委屈了,他开口道:“明明大父走的时候......”
秦鱼捂住他的嘴,不要他继续说。
这个时代,百家争鸣,儒家的三纲五常要等到百多年后的董仲舒才会被提出来,但即便如此,子女妄议君父之言,仍旧是罪过,秦鱼不想从公子政嘴里听到他关于不满父亲子楚的任何言语。
一个态度也不行。
公子政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边哭边道:“你走了
,我怎么办?要不,你带我走吧?”
秦鱼哭笑不得,话说回来,这小子,是不是被养的太娇气了?怎么动不动的就哭鼻子。
秦鱼一边拿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笑道:“那可不行,你是秦国的大公子,你得留在咸阳,留在大王身边,才是应有之义。”
公子政抽抽噎噎道:“可是,君父根本不喜欢我,宫里也换了许多人,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我,我无处可去......”
秦鱼皱眉:“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最近政儿是挺喜欢住在他这里的,但他言笑如常,他只以为宫里孩子少,政儿无人陪伴,才频频出宫来找他家中几个孩子玩耍的。
公子政扭头不语,秦鱼将他的小脑袋掰回来,严肃问道:“你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要如何帮你?”
公子政在秦鱼逼迫的目光下哼哼了好一会,才小声道:“曾大父和大父在的时候,我常伴左右,宫中都是讨好奉承之人,现在,君父即位,宫中许多奴婢良家子都被厚赏放出宫归家,君父也不再过问......我的学业,新换的奴婢见我不受君父重视,便有些慢待了。”
宫中放归奴婢和良家子的事秦鱼是知道的,实际上,在秦王稷的时候,宫中就已经有规定,凡在宫中服役五年者,皆可带着钱财放归家乡。
这是一项良政。
秦王稷崩逝的时候,秦鱼就曾以为秦王稷祈福为由放归了一批宫人,现在秦王柱崩逝,秦王子楚有样学样,又放归了一批宫人。
两年放归了两批老宫人,宫中执事自然缺少,却正好是秦王子楚安派自己人手,掌握宫闱的大好时机。
虽说宫人都是擅于察言观色之辈,但捧高踩低这种事,倒还不至于。
除非有人暗示或者允许。
秦鱼问道:“你没去两位太后和王后那里去说吗?”
公子政讷讷:“华阳太后有成蛟要照顾,夏太后身体不好,我不想去打扰她,王后曾遣人来关怀了几句,让我给打发了。”
秦鱼:......
秦鱼看了眼公子政,觉着这孩子,真的是,有些太过可怜了。
看似亲人很多,但真正愿意为他着想且能为他着想打算的,数来数去,竟只有他这个外八路的叔祖一个。
秦鱼知道秦王子楚为什么要“疏远”公子政,无非是觉着这孩子跟他走的近,跟他亲,让子楚不喜。
华阳太后将公子成蛟养在身边,未必是有多喜欢他,只是深宫寂寞,权作消遣罢了。
至于夏太后,她的心系在儿子身上,子楚不喜欢政儿,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好太过亲近这个长孙,只得以病推脱。
王后云梦公主是唯一一个愿意向公子政伸出援手的人,但聪敏如公子政,自然知道云梦公主所付出的每一分,都是有价值的,是需要回报的。
唯一能护住他的母亲赵姬,看公子政连提都不提她,可见,这位母亲做的也并不称职。
放眼咸阳宫,公子政,竟没有一处安乐处可去,可不就只能跑来他的府上了吗?
秦鱼将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搂在怀里,思考良久。
公子政趁机提出:“叔祖,我跟你回洞庭好不好?”
秦鱼垂眸看了眼小孩亮晶晶带着期待的大眼睛,一口回绝道:“不行,你必须留在咸阳。”
公子政不解:“为什么?”
秦鱼:“因为,只有在咸阳宫中,你才能看到这世间的风云,是如何变换它的形态的,有些知识,出了咸阳宫,你是学不到的。”
公子政更加迷惑不解了:“我不明白,叔祖。”
秦鱼摸摸他的小脸蛋,狠心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这孩子,看着经历丰富,实则从出生起,就在他的羽翼下成长,并没有经历过风雨,更不知道宫廷生活的险峻,他要想成长,就必须要自己去经历,去体会,这是谁都教不了他的。
还有,那所谓的帝王心术,秦鱼自认更是教不了他,只能让他自己去闯,去悟。
公子政必须待在咸阳宫中生活和学习,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秦鱼自认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今日吕不韦当面挑衅他,让他觉着,自己的耐心也就那样。
顺风顺水被人捧在手心里十几年,乍然被人冒犯,秦鱼心里是愤怒的,吕不韦敢这样说,这样做,子楚能不知道?
历史上秦庄襄王只做了三年的王,就病体不支离世,究其原因,无非是他在赵国做质子的时候虚耗太过,回国继承王位之后又内忧外患被以魏无忌为首的五国联军打到家门口,日夜忧心恐惧,才不治身亡的。
但现在的子楚,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并没有受到磋磨,在经历了秦王柱因为守孝太过,越病越厉害最后只能去死之后,他现在是守孝有度,从不亏待自己。
子楚身体好的很,说不定还真的能活到五六十岁,难道他要一声不语的忍受个二三十年?
秦鱼自己都觉着挺无语的,他就好似一个通关boss,不论谁想上位做君王,都要过来刷一下他,难道刷一下他,就能掉落奖品不成?
既然子楚以为他执政的最大障碍是秦鱼,那秦鱼就离开这里,看看等他离开之后,子楚是不是能真正掌权。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很多事情就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
首要的就是带着公子政到处见人,包括且不限于现任宗正大夫胜,一些在宫中任职的郎官,打理工室的宫人,渭水学宫的学子和先生等秦鱼看好且有交情的人。
说实话,挺多的,秦鱼在带着公子政见人的过程中,也不无在想,像他这样掌握了一个国家方方面面甚至是命脉的人,坐在王位上的人不忌惮才怪吧?
秦国商会的现任会长是公子缯,秦鱼作为商会的创建者和首任实际会长,已经有好几年不过问商会的事了,现在,这个商会,已经完全成为了秦国嬴姓宗室共同的钱袋子,谁是会长,谁就是这个钱袋子的拥有者。
秦鱼不认为自己的私人印章是不是对商会还有作用力,但他还是把自己手中仅剩的一枚环鱼印给了公子政,这个环鱼印章或许不再有执此印如见会长的权限,但凭此从商会中取些许钱财来花用还是可以的。
走之前,秦鱼去见白起。
白起头发已经全部苍白了,他跟秦王稷的年纪差不多大,秦王稷都已经作古,但他还活着。
面上看着,精神还不错。
白起日常不住在自己在咸阳的府邸中,他常驻在渭水学宫里。
渭水学宫里,兵学院隔壁就是医学院,秦鱼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白起能越活越精神,跟他就住在医学院隔壁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年给秦王稷看病的老扁鹊已经退休,新任扁鹊炮附子并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从楚国慕名渭水学宫医学院而来的游医,精通内科和身体调养之术,正和现任秦王的需求,老扁鹊二话不说,将扁鹊之位传给他,让他去咸阳宫里当差去了。
老扁鹊年纪也不小了,他平日里除了在医学院里带带徒弟,上上课,就是去隔壁找白起下棋喝茶,日子过的别提有多快活。
秦鱼来的时候,老扁鹊和白起正在喝茶观赏......大熊猫崽崽玩耍。
这个时代,大熊猫作为有名的珍奇凶兽,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食铁兽,形容这种熊惊人的咬合力和锋利的牙口。
大熊猫们成群结队的生活在秦岭和巴蜀之地的山林中,野外生存能力十分强大,想要捕捉它们,往往需要专门组织一个十几人或者几十人的队伍,进山寻找、埋伏好几天才能幸运的有所收获。
而更多的情况是,每次进山捕捉食铁兽死上好几个人都没有半点收获。
咸阳宫中有一个专门的大熊猫园区,都是巴蜀之地的郡守进献上来的。
对成年大熊猫秦鱼都是敬而远之,生怕这传说中蚩尤的坐骑冷不丁的给他一熊掌,让他不送掉半条命也要骨折躺床上三个月,但对崽崽熊猫,每次见了,秦鱼都要上手撸个够的。
秦鱼将熊猫崽崽撸的唧唧直叫,过足了手瘾之后才笑问白起:“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渭水学宫里可没有兽园。
白起笑而不语,去看老扁鹊。
老扁鹊笑道:“是医学院的弟子去宫中兽园看诊,恰逢这只幼崽难产,顺手救了下来,园中小吏见这幼崽病恹恹的,怕难养活,便送给了医学院养育。这幼崽在院中用药养了几个月,倒是真给养活了。”
医学院虽然分了兽医和人医,但基本情况下,兽医和人医是不分家的,大多数的医学院弟子都能人、兽同医,很是博学。
秦鱼:“原来如此。”他将熊猫崽崽交给公子政,让他自己去找兵家或者医学院的弟子们去玩。
一般这种将公子政支开不要他参与的行为,就代表着秦鱼有不宜让他人听见的话要说。
老扁鹊人老成精,他起身道:“老朽带公子政去医学院看看吧,少府新烧制了一批提纯器皿送过来,看着很
是不错,公子政随老夫去看看稀奇?”
公子政听话的抱着熊猫崽崽跟着老扁鹊走了。
过了好一会,秦鱼才落寞的道:“我要回洞庭了。”
白起却是笑道:“你总是要离开的,也不在这一早一晚。”
秦鱼苦笑:“原本还挺舍不得离开的,但如今已经今非昔比,再留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
白起叹道:“你这一去,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秦鱼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傍晚十分,秦鱼带着公子政离开,公子政怀里抱着那只熊猫崽崽。
坐在马车里,秦鱼对公子政道:“既然打算养着她,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公子政道:“她既来自荆蜀,生的又如此奇异,不如就叫魇鬼吧,希望她能震慑邪祟,百病不侵。”
魇鬼?
居然给软萌的大熊猫起这么恐怖的名字,这孩子,起名字还不如他呢。
秦鱼建议道:“这崽崽兽长的圆滚滚的这么可爱,不如就叫滚滚,或者毛毛吧?”
公子政一言难尽的看了眼秦鱼,道:“这可是食铁凶兽,一掌能拍死一头虎,你管这叫可爱?”
秦鱼伸手薅了把熊猫崽崽的毛毛,道:“现在难道不可爱吗?换个名字吧。”啧,这手感真不错,再薅一把。
公子政打开秦鱼没轻没重的手,安抚了下怀里哼唧的崽崽,坚持道:“就叫魇鬼,名字越凶越能镇宅,不改。”
秦鱼见没能给崽崽争取一个可爱的名字,略略有些失望,靠在车壁上不再言语。
正当公子政自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分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是宗正大夫胜拦下了马车。
大夫胜是秦鱼的老相识了,他是秦鱼见到的第一个嬴姓宗亲。
大夫胜这么多年爵位仍旧只是一个大夫,没有再升,跟当年长平之战前夕,他与公子池一起去上党与上党郡守做交接的事情有关。
当年公子池因为醉酒放掉上党郡守冯亭,当时的秦王稷大怒,不仅将当时的主官公子池一撸到底,随行之人也受到牵连,大夫胜同样没有逃脱被牵连的命运,以爵位抵罪。
但如今十多年过去,他不仅爵位重新升至大夫,还接任了宗正之职,其中悲欢与艰辛,实在让人唏嘘。
宗正胜头发胡子花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秦鱼请他上车,宗正胜上车之后,笑道:“公子政也在呢?”
公子政依礼叫人:“见过叔祖。”
论辈分,宗正胜和秦鱼是一辈的。
宗正胜摸摸公子政的小发髻,夸道:“乖!”
秦鱼低头,敛下眸中的笑意。
宗正胜轻咳一声,看了眼公子政,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些话想问你。”
秦鱼笑道:“请讲。”
宗正胜又看了眼公子政,明显是不想他听到的样子。
秦鱼
见小孩儿不快的撅起了嘴,便道:“宗正可是想说我回封地的事?”
宗正胜见秦鱼主动提起,就试探着问:“此次回洞庭,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秦鱼笑问道:“我还能回来?”
宗正胜脸上笑容消失,认真的看着秦鱼,道:“咸阳这边,你不打算管了?先王还在的时候......”
秦鱼抢白道:“你也说了是先王了,现在先王已故,一切都不再作数,我也可以回洞庭过我的逍遥日子。”
秦鱼话说的毫不客气,宗正胜嘴唇抖了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道:“这些年下来,宗室并不好相与,你若是走了,大王...宗室可怎么办?”
其实宗正胜想说的是,你若是丢下这一摊子走了,宗室撒欢,现在的秦王子楚可不一定压的住他的那帮子堂兄弟和亲兄弟们。
秦鱼讽笑道:“那你可就小看我们的大王了,就是有什么,也跟我没关系。”
良久,宗正胜哑声问道:“你是不是,失望了?”
秦鱼脸色很不好看,他转开眼,无所谓道:“这个啊,我不知道。”
果然是失望了。
对秦鱼和子楚两人之间的情谊,宗正胜是知道的,秦鱼一让再让,结果就是现在连咸阳都待不下去,是个人都会失望吧?
更何况是极重情义的秦鱼。
宗正胜还想再说些话,但他发现他已无话可说。
同情?宽慰?安抚?
这些秦鱼都不需要。
如今,秦鱼想做何选择,已经没有人可以左右他。
但宗正胜心中是忧虑的,因为,以他对秦鱼的了解,秦鱼志在一统天下,完成历代先王的遗愿,如今他居然放下咸阳,自己回封地,他可是有了什么新的计划和打算吗?
宗正胜还没傻到以为秦鱼只靠洞庭那点子百姓和兵力就能自己统一六国了,他不留在秦国执掌朝政,回到封地能做什么?
宗正胜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留下一句:“只要我还是宗正,还在,就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然后就下车离开了。
秦鱼揉揉眉头,无奈深深叹口气,说实话,他宁愿这个忘年交能放过他,立场别太鲜明的支持他,他日后也能少些顾忌,下手更利落一些。
安排好一切,告别亲人好友之后,秦鱼上书回封地。
秦王子楚挽留一番,见安平侯去意已决,无奈只好放行。
与秦鱼一同离开的,除了已经是正妻的云姬,还有秦公主母子以及春申君。
春申君在秦国一呆就接近两年,早就想走,也私下逃跑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偏偏正好被秦公主撞见,这里面要是没有眼前人的帮忙,黄歇就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秦鱼和秦公主一行在汉水之滨分开,黄歇与秦鱼告别。
黄歇:“安平侯,后会无期。”
秦鱼笑道:“恐怕要让春申君失望了,说不定咱们以后要常打交道,怎么会后会无期呢?应
该是后会有期。”
黄歇脸色僵了一下,看了眼载着秦公主和昌平君的车队,他们正等着他登车启程。
黄歇苦笑道:“每次安平侯找在下都没好事,希望下次,安平侯联系在下的时候,听到的是好消息。”
秦鱼仍旧是笑眯眯,他道:“或许吧,这并不取决于我,不是吗?”
“哦对了,听说贵国的景公薨逝了,孤政务缠身,不能亲至悼哀,只能劳烦春申君代为祭奠一二了。”
黄歇:“好说。”
楚国大将景阳死了,听说是死于热病,秦鱼猜测,他应该是在前年河内之战的时候受了刀伤,或许是身体里有炎症,或者有脓血没清理干净,一直没好利索,挨了两年,终于死于一场高烧。
其实在治疗伤口感染和人体炎症发烧这类疾病,秦国的医学院研究成果斐然,没见连楚国的这一支扁鹊后人都慕名去到秦国的渭水学宫求学了吗?
但秦鱼不明白的是,秦国有神药的事并不是秘密,庶人百姓或者不知道,景阳不会不知道,这两三年的时间,他怎么没派人到秦国求药呢?
就是不打着自己的旗号求药,带着重金到秦国购买消炎药和抗生素也是可以的,秦鱼可不认为景阳会缺钱。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需要再打听一下具体消息。
秦鱼将之记下来,开始乘船南下回洞庭。
在秦鱼离开的这几年,向圭担任洞庭郡守,一直替他守着江南。
没错,是江水以南东至东海的所有地域,而不只是一个洞庭。
经过近十年的发展,江水以南的土地,早就不是林木茂盛的烟瘴之地了。
秦鱼以养蚕、种稻、养鱼、熬糖、制纸、冶炼矿石、造船等产业源源不断的吸引着附近的百姓和山民们聚集而来。
他们或许一开始连说话的口音都不相同,生活习惯和风俗更是大相径庭,但这些都是可以改变融合的,只要有一个宽松开放安稳的环境提供给他们,他们就能自己和光同尘寻找出路。
秦鱼回到已经颇具规模的长沙城后,安排下兴建祖庙的任务,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巡视南地。
他要将现有的所有南地都整合起来,划分不同的郡县,查验户籍,便于进一步的管理。
就在秦鱼兢兢业业的巡视自己的领土的时候,秦国应燕国的请求,出兵去攻打赵国去了。
如今秦国的土地,在拥有了北面的河套之后,西与阴山西域相连接,北与瀚海匈奴等游牧部族相接,南面是秦国的上郡,东南则是已经占领的赵国的半个雁门郡,再往南,是秦国在长平之战后占领设立的太原郡,往东,就是赵国了。
此次秦国出兵,也是兵分两路。
北路是由图和秦峦领兵,从河套率兵出发,向北绕过青山,穿过戈壁滩和草原,向南去攻打雁门郡,目的就是要彻底占领赵国的雁门郡。
这里对上的赵国大将是李牧,并不好打。
南路则是由蒙骜领兵,从上党滏
口陉向赵国腹地进发,一路攻打过去,三百里左右就是赵国的国都邯郸了。
蒙骜直接奔着邯郸而去,就是要在燕国境内围困燕都蓟的廉颇撤兵回防邯郸,以解燕都之围。
总体战略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让秦鱼诧异的是,秦国居然没有在魏国和楚国用间,以此来牵制其他国家,在秦国与别国开战的时候,别去瞎凑热闹,以免对秦国合成围攻之势。
这是多少年秦国作战的常规风格了,这次秦国兴兵四十万同时南北作战,居然没有间谍活动,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或许是秦王子楚和吕不韦已经开始用间,只是自己这里不知道,没有收到消息?
谋国多年,秦鱼习惯于站在高处掌控大局,不管子楚和吕不韦在搞什么,前线作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意不得,他不能寄希望于也许,所以,秦鱼让人密切关注着魏国君臣动向,尤其是魏无忌,如果让魏无忌看到了继续攻打河内,夺回魏国失去的土地的可能性,或许他会想法子说服魏王,暂时放弃兄弟之间的龃龉,趁乱兴兵进犯。
除了关注魏国的间谍活动之外,秦鱼还给河内守将王陵下了军令,集结军队,严阵以待,向北可以和蒙骜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打配合战,围攻邯郸,向南,可以威慑魏国,让魏国不敢轻举妄动。
楚国这边,他则是亲自去了楚国现在的国都巨阳,参加楚国举行的封后和立太子大典,蒙嫣和则是陈兵淮水,名为为楚国立王后和太子运送贺礼,实则是威慑楚国,不想开战的话就老实一些,不要趁机搞小动作。
秦鱼暂时在楚国游历。
因为春申君黄歇弃楚王一去秦国近两年,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回来一个王后一个太子添堵,为了挽回楚王的心,也是为了继续参与楚国的政事,黄歇主动提出更换封地,献出自己原本的淮北十二县的封地,与齐国相邻的土地整合在一起,共同合成一个新的郡,便于管理。
他自己则是自请封地于吴,也就是现在蒙嫣和重点掌握的夷越之地。
谁都知道,现在的夷越是秦国说了算,若是想虎口夺食,必须打败秦军,将蒙嫣和赶出夷越才行。
黄歇自请吴地为封地,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傻还是聪明,但他为楚王谋划的诚意楚王是收到了,为此,君臣两人很是推心置腹的交谈了一番。
为秦国的狼子野心。
对黄歇的自请封地之事,秦鱼只是一笑置之,他四处游历楚地,在祭奠景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项燕。
如今的相燕,也只是三十许的年纪,现在还不是领兵作战的将领。
项氏,姬姓,原本是周王朝分封下的一个小诸侯国项国的贵族,项国被鲁国灭亡之后,一些项国的贵族们便以项为氏。后来鲁国的土地渐渐被楚国兼并,前两年楚国彻底灭了鲁国,鲁国国君绝嗣,项氏也早就是楚臣了。
项燕这一个分支,势力并不大,他们依附景氏而活。
如今景氏的家长景阳死了,项燕代表项氏
来祭奠,同时看看,能不能从新家主这里,获得一官半职的,也好为家族和子孙做长远打算。
还真别说,项燕人长的高大威猛,排兵布阵也有自己的逻辑和思路,也能跟楚国的这些贵族玩到一起去,如今家主死了,新任家主亟需心腹将才来掌握老家主留下的军队,项燕便入了新家主的眼,竟能独掌一军了。
从头看到尾的秦鱼不由咂舌,只要会钻营,都不用实际的考核,只凭借一个姓氏,项燕就能这样轻易的就能掌握两万五千人的军队,怪不得大家都想要分封制,不想要郡县制呢。
如果相燕不是楚国贵族,景氏新任家主恐怕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
但其实,项燕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也就是了,若景氏真的能重用与他,还是景氏赚了的。
正当秦鱼带着云姬在海上垂钓大鱼的时候,他收到了分别从栎阳、咸阳、洞庭、河内四地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件,其中栎阳和洞庭的信件,用的是飞鸽传书,飞行速度要比马跑的快一些,以至于秦鱼几乎是一前一后收到的消息。
四地信件,共同传达了一个消息:秦峦和图带领的二十万秦军断绝粮草,被困青山!
秦鱼惊的呼吸都要停止了,这可是二十万秦国精锐军队啊。
秦鱼考虑过蒙骜这路带领的秦军攻打赵国或许会有其他因素干扰,导致战事不顺,但他从未想过,背靠整个河套和上郡的秦军居然会缺粮草供应!
秦国打仗,多少年没出过粮草短缺的情况了?
秦国征战,向来是军队未拔,粮草先行,最不济的,也会就近从他国花重金购买粮草,务必要保证军卒们征战有饭吃,不让他们空着肚子打仗。
这是一个绝对不同寻常的信号。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粮草为什么会断绝,以至于将二十万军队给逼入青山躲藏?
秦鱼努力稳住心神,开始从头复盘整件事情的经过。
子楚和吕不韦想通过战争立威掌权,秦鱼是明白的,此次攻打赵国就是吕不韦居中调度,点将任命和粮草供应,都是他负责的。
秦国粮草是充足的,别说供应四十万大军征战一年了,就是供应百万大军征战一年,现在的秦国也能拿的出粮草来,绝对不会出现粮草短缺的情况。
吕不韦......吕不韦......吕不韦!!
他在搞什么?
他是想让大军饿死在北方草原上吗?!
还有此次出战的将领,秦峦、图、王翦、岚......
这些人不是他的兄长,就是他的好友,就连这二十万大军,都是就近从栎阳和上郡、北地郡、西域郡征发的军卒,而这些地方,都跟秦鱼息息相关。
这里是秦鱼的老家,是秦鱼最开始的基本盘。
这里的人,上到治理郡县的管理,下到种田的黔首、摆路边摊的商贩,无不是安平侯的拥趸。
在这些地方,说一句百姓只知安平侯而不知秦王,并不为过。
而吕不韦,则是想通过这一次战争,将亲近秦鱼的将领和兵卒一网打尽,饿死在青山!
北面这支军队,能否攻打下赵国的土地是次要的,借此消灭秦鱼的势力才是主要的。
如今已是秋收以后,草原上草木开始枯黄,放牧的牛羊也开始迁徙,如果吕不韦控制了河套和上郡的郡守,不再向二十万大军供应粮草,这支马匹和军备皆精良的大军,就会失去补给,要么撤兵,要么攻打下雁门郡,就地从雁门郡获取补给。
但是,李牧不是那么好打的。
如果战事失利,久攻不下,大军只能回撤。
若是回撤的过程中,有埋伏不让大军回撤,那么,这支军队,除了就近进入青山躲避追兵,别无他法。
而这支埋伏袭击大军的伏兵,成分肯定不简单,要不然也不会逼的二十万大军束手无策。
好歹毒的计谋!!
其实,秦鱼将秦峦带领的军队遭遇猜的大差不差,甚至连那支由匈奴和赵军组成的伏兵都被他给猜了个正着,只是,是怎么将世仇匈奴和赵军联合在一起,共同攻打秦国的军队,就是吕不韦的本事了。
只可惜,这个本事,他用错的地方。
秦鱼大脑急速运转。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立马回咸阳,拿下吕不韦,迅速向青山派遣援兵。
但有一点,他现在并不能肯定,咸阳对他来说还是安全的吗?会不会已经被吕不韦布置好圈套,就只等着他往里面跳了?
第二条,他不回咸阳,而是直接带着援军去青山救援大军,然后整合救援后的军队,一路杀回咸阳,清君侧。
对直接去青山救援,秦鱼瞬间就想到了两个救援方案,一个就是直接去太原郡,从太原、上党、河东三地调兵,从南面攻克赵国的雁门郡,然后一路疾驰青山。另一个,就是率兵从齐国和燕国借道,行军路线虽然远了些,但不用遭遇征战,可以直接绕路去青山救援。
相比于第一条冒险回咸阳,秦鱼内心里,其实更倾向于自己率兵直接去救援大军,因为,据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来判断,咸阳现在,恐怕正乱着。
秦鱼为什么这么干脆的二话不说的就离开咸阳?
就是他早就已经发现,秦国宗室这边,正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崛起。
这股势力,就是以秦国商会会长公子缯为首的宗室们,他们并不满足于现下所有,更看不上商会分润的那“微薄”的分红,他们想要富贵险中求,搏一个拥立之功,一飞冲天。
其实在商会越发难以掌控的时候,秦鱼就已经发现这个苗头了,只不过,那时候还是秦王稷在位,无凭无据的,说这个只会惹人白眼。
后来秦王柱即位,这没法子,这是公子缯的嫡亲叔叔,还是秦王稷亲手立的太子,公子缯纵使心中一万个不服气,那也是没法子的。
但是,子楚算个什么东西,就因为某人拥立,他就能轻松的登上王位?
公子缯心中郁愤难平,大家都是秦王稷的孙子,他还是嫡出,为什么子楚可以即王位,他公子缯就不能呢?
赵鱼你可以支持子楚为王,自然也可以支持他公子缯为王嘛,毕竟,这王位你不要,还不能让别人来坐了?
以公子缯为首的一些宗室动作频频,不安于室,秦王柱其实隐隐有些察觉了,可惜他那个时候已经并入膏肓,已经无力再处理宗室之事了,他能做的,就是给秦鱼举行一个盛大的加冠礼,然后以此“恩情”拴住秦鱼,让他镇守咸阳,帮助子楚掌握朝政。
宗室那边,宗正胜肯定是知道的,所以在秦鱼要离开咸阳之前,特地去找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咸阳。只要秦鱼还会回来,公子缯就会有所忌惮。
但秦鱼给的答复是:不知道。
这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信号。
秦鱼不想在管咸阳这摊子事,在公子缯看来,就是默然公子缯可以起事了,在宗正胜的看来,就是秦鱼压根不在乎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谁,不管是谁,他都是秦国的安平侯,他的封地在洞庭,咸阳与他来说,可有可无。
宗正胜最后表白秦鱼,说自己站在他这边,也是一语双关。
一来表明他坚定的跟随秦鱼的心思,二来,就是告诉公子缯,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我是宗正,不管你们谁最后胜出,都要通过我的笔来记录胜利者。
宗正胜这样狡猾,将那些没有参与公子缯之事的宗室都塞到秦鱼的羽翼之下,秦鱼才那样生气。
吕不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那就是,秦国王位交接的太顺利了,顺利到,没有给新君铲除异己,巩固王权的机会。
秦鱼负气出走,就是想看子楚没有了他,能不能在即将到来的宫廷政变中取得胜利。
他也是想,借此机会,铲除宗室中的一些不安分分子,然后裁冗宗室,制定新的宗规。
从来大悲大喜大升大落最催人心肝,秦鱼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子楚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强壮到无懈可击。
秦鱼是想寻找机会再回咸阳的,他不可能蜗居在洞庭,一辈子不回咸阳,他还有一统天下,四海归一的远大理想没有实现呢,怎么会因为一两个人就停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只是,秦鱼也是实在没有想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咸阳。
吕不韦该死。
他不应该拿秦国的国本当做他争权夺利的工具,去满足自己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