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泽看来,如果范雎趁郑安平之事退去相位,是他平安身退最合适的时候。
他在权势最鼎盛的时候退出,不仅能消除因为安平君出走咸阳所带来的王室宗亲们的愤怒,还能获得秦王的怜惜和慷慨,急流勇退,保全家人和自身,带着声名和财富回自己的封地安乐过活,此生无憾矣。
但范雎没有。
所以,蔡泽打算寻个机会提醒他一下,君王的慷慨和忍耐,是可以被逐渐消耗光的。蔡泽修的是黄道之学,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天生带着股与人为善的宽和。他没打算让范雎难堪,更没想要自己利用激烈的手段将范雎从相位上击败,然后自己取胜上位。
他想的是让范雎自己心甘情愿的从相位上退下来,然后再向秦王举荐自己去做相国,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是前相国,我是继相国,您是前辈,若有我解决不了的事,还得要您出马,帮我这个相国、帮秦国渡过难关呢..
这才是蔡泽最终想要的结果。
历史上蔡泽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历史上蔡泽之所以要来秦国找出路,是在听说了范雎经历了郑安平和王稽这两个大恩人的变故之后,觉着机会来了,他才来秦国,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来劝范雎举荐自己做他的接班人的。
也就是说,机会送上门,蔡泽只是那个抓住机会的人罢了。
现在蔡泽入秦的时间提前了,范雎只经历了郑安平这个变故,虽然看着乱子很大,野非常惊险,但最后弥补后的结果让大家都很满意,所以,说到底,郑安平与范雎,在秦王偏爱的情况下,影响并不大。
蔡泽想取范雎而代之,不过心情并不急切。历史上他在短时间内取范雎而代之,是因为他走投无路,只有这么一个大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自然好牢牢的抓住了。
现在,蔡泽入了太子府。
他走太子的路入朝做官,不仅没有将路走窄,相反,他将路走的更宽了,而且是一条宽阔的通天路。
在蔡泽看来,如果安平君都不能取太子而代之,那么,秦国的这位太子,地位将无法撼动,妥妥继任下一任秦王。
如果他在潜邸的时候就让太子看重,等太子做了秦王,他同样会是下一任相国,没差的。
不过,现在的秦王还活的好好的呢,只要现在的秦王还在,范雎这相国的
位子就是稳的,正所谓居安思危,他不能因为自己前路光明,就不为这光明的前路继续扫清障碍了。
总归是,路上的障碍越少,将来的路才会走的吏顺畅的。
郑安平的事给了蔡泽启发,据他所知,范相还举荐了一位恩人做官呢,郑安平是将军,这个王
稽,就是郡守,一武一文,正凑了一个“好”字。
蔡泽如今是太子最看重的一位谋臣,手下也增添了些人手,但因为他入秦时间太短,要是了解一些表面上的事,他可以询问手底下的人,但若是要做一些心腹之事,这些人就不够用了。
蔡泽脑子一转,就计上心头。
这日,他趁着夏至将到,秦王与太子去郊外祭祀大地之神宗室皆来参礼的时机,找上来了栎阳商会的会长,公孙双。
公孙双,从他的名字上就能知道,这家伙是公侯之后,与其他公侯之后所不同的是,公孙双是孝公之后,与秦王、秦鱼同一个源头祖宗,所以,由他来担任了商会会长。
要说如今的栎阳商会这庞然大物,已经秦国宗室的私人财产,一点都不为过。
从秦鱼六岁开始组建栎阳商会开始,第一任会长,自然是秦鱼,不过,秦鱼以自己年弱,每日要忙着上课学习、工作治理栎阳、与秦王联络感情(这一条可以隐藏)为由,推辞了会长之责,不过为了防止商会的大商贾们瞎搞,好经给坏和尚念歪了,秦鱼让素怜代表自己出任第一任商会会长,他自己则是隐在幕后做大佬,行监督之责。
后来素怜去了赵国发展,也是为了能洗脱他在秦国的身份,栎阳商会重新精选会长,当时栎阳进入了飞速发展期,秦鱼想要将栎阳的政策辐射到诸如频阳、重泉、高陵等附近的大县,就得拉拢当地的地头蛇,不要给他在政令的推行过程中找麻烦。
为了一劳永逸,秦鱼将那一届厮杀的特别血腥厉害的会长选票,最关键的一票投给了宗室。
为什么要投给习惯用鼻孔看人的宗室,而不是其他更好驾驭的世家大族呢?
因为秦鱼是宗室,宗室势力庞大,就当前而言,投给宗室,利益不仅能做到最大化,还能利用宗室不可撼动的优势,顺利推广他想要推广的任何政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些宗室们所涵盖的范围是有多么广博了,据秦鱼所知,秦国王室宗庙里,就存着至少五本用
丝帛定制的宗谱,五本不是宗室子人数数量,而是种类数量。
也就是说,这五本宗谱,根据关系远近,血缘浓淡,分成了五种不同的宗室。秦王这一脉是大宗,其他的都是小宗。小宗也是分大小的,你要是以为最远最小的那种小宗好欺负,那你可就想错了。
秦国存续几百年以来,一些年代久远的嬴姓子孙,早就融化在秦国各地,形成了一股不可撼动的地头蛇了。
都说老旧贵族,老旧贵族,这些老旧贵族都是哪里来的?就是从这些宗室里一代代的分化而来的。
举几个例子,白起是赢姓白氏,廉颇是赢姓廉氏,李牧是赢姓李氏,他们都是嬴姓后人,寻根溯源,他们也都是宗室后代,只不过年代实在久远,不记录在王室宗谱以内罢了。但你能说,他们没有影响力吗?
每一任秦王上位之前和上位之后,一定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拉拢这些宗室大贵们支持自己,不支持自己的,一定都要毫不犹豫的杀死,斩草除根。第二件事,就是要攻打其他国家,攻城略地,以彰显自己的武功,让国民们和满朝文武们看看,寡人,秦国的新王,是能做稳王位,让国家安定团结的。
为了做好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就至关重要,因为只有安内,将王位先坐稳了,掌握权力,才有余力攘外。当然,如果情况棘手,完全可以通过第二件事,来将第一件事放在战场上搞定。当年的惠文王就是这么做的,秦鱼的大父那一辈九兄弟,就是被惠文王这样全部耗死在战场上,然后只剩下秦鱼的大父这一根独苗,夹着尾巴远走栎阳了。
这些老旧贵族虽然可能有的穷的住茅草屋,吃糠麦饭,但若是在后头猛不楞登的给你来这么一下子,秦王都受不了,更何况本来就谁都不服谁的同等地位的宗室?
所以,对秦鱼这个小小孩童来说,这些老贵们不仅不能忽略,还得特别重视,认真对待,将他们摸楞顺溜了,他再去做事,就会事半功倍了。比如在各地建立初学,让女孩子也能进学室学习的政策。如果有各地的宗室出面配合推广,秦鱼相信,这种初学模式,不仅能很快的在最基层推广开来,宗室还会自发的去维护这种制度的实施,从根本上解决监管困难的问题。因为商会会长评选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看文教的推广和维护情况。
为了拉拢这些看着好像不重要其实特别重要的宗室们,秦鱼将那关键的一票,投给了宗室,但自此以后,秦鱼的这一票,
就好像按下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开关键一样,随着栎阳商会日渐壮大,商会会长几经易主,都是在宗室手里转悠,再没让其他外姓大族染指半分。
秦鱼自己当然已经预想到了以后一家独大的隐患了,但商会才建立了几年?
十年都不到。
商会发展壮大远没有到达顶峰,现在就处理这些,委实为时过早。而且,你要以为宗室都是闲吃饭的草包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人家享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子孙众多,在秦国的这个法治大环境下竞争力也大,培养出来的子孙自然也都是在人才选拔的平均水平以上的,选几个才能卓著的出来做商会会长,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虽然商会被宗室给独占了,但目前来说,好处是大于弊端的。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宗室来说,简直就是宗室们投资少风险低的聚宝盆,只要在商会里挂一个职,维护商会的运行就能获得养活一家老小过滋润生活的小日子,谁人不会真心的爱商会呢?
谁人不会真心的爱安平君呢?
宗室们对安平君,简直要爱死了好吗,安平君直接凭一己之力,养活了秦国的整个宗室啊。
范雎跟秦王说………宗室与其经济槃根错节,如果安平君有夺志之心,宗室必以其马首是瞻就是再说安平君有以经济之利挟宗室之威的意思。
这绝对不是范雎在危言耸听,而是在平叙事实。
而这一点,也已经被秦王给意识到了,如果秦鱼一言不合跟秦王对着干,那就是整个嬴姓宗室在跟秦王对着干,秦王能把自己的亲戚们一起打包都给杀死吗?
不能!
所以,午夜梦回之时,秦王在心里,不是不害怕的,他吏为太子柱担心。蔡泽找到公孙双,公孙双连个正眼都没给蔡泽一个。
宗室原本就看这些外国来的占据秦国朝堂高位的臣子们不顺眼,认为是这些外国人挤压了他们做官掌权的空间,自从他们的宗室好亲戚安平君出走咸阳之后,他们就对这些外国人更看不顺眼了。
公孙双没有绕过蔡泽直接走开,就是看在他是太子门客的份上,太子是下一任秦王,公孙双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他对蔡泽,仍旧很不屑就是了。
蔡泽并不以为忤,他微微一笑,摩挲着指尖的一个只有半个
拇指大小的一个小吊坠,问公孙双:公孙以为,在下手里的这个吊坠,好看吗?
公孙双意思意思的瞟了一眼就就将视线移开了,但视线移开到半途,又倏地回转回来,眼睛差点给他转抽筋了,他却是豪无所觉,紧紧的盯着蔡泽手指间夹着的那个吊坠。
吊坠是一个铜制小圆环,圆环直径比秦半两大不了多少,圆环里面镶嵌着的是一摇头摆尾的小鱼,鱼头和鱼尾嵌在圆环的直径两头,可以旋转,也可以从鱼身中间掰开。
平日里,这样一个小鱼吊坠,就是一个寻常的配饰,但如果掰开鱼身,露出横截面的印章,就可以作为信物使用。
是安平君公子鱼在栎阳商会的信物。
见此信物,如会长亲临,这是第一任宗室会长(商会的第二任会长,第一任是秦鱼,素怜为代理)定下的规矩,这个信物,也是这位宗室前辈设计的。
据公孙双所知,这种信物一共有五枚,其中两枚送给了安平君,他自己手里有一枚,秦王手中有一枚,剩下的一枚,放在商会里做镇会之宝使用,一般只有非常大的交易才会加盖这个印章,作为一个附加的标记,以表示商会的重视和承诺。
这样特殊的印章,更多的是作为信物使用的。
这个蔡泽手里竟然会有一枚,只能是从安平君那里得来的。
公孙双的脸色从散漫到凝重到重新变得散漫,也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问蔡泽:先生有何指教?蔡泽拱手客气道:“有一事相托,公孙君可愿一叙?”
公孙双带着蔡泽去了一处僻静之所,等无人之后,他才收敛了神色,眼神阴鸷的盯着蔡泽,问道:“你这配饰,是从何而来?”
是从安平君那里得来的不假,但偷、抢、骗、哄都能算是得到,这个得到的途径如果蔡泽不说清楚,且解释合理,公孙双现在砍了蔡泽的头颅,太子都不会说什么。
蔡泽心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蔡泽从怀里珍重的掏出一个荷包,打开荷包之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帛书。
看到这种样式的帛书第一眼,公孙双凛然的气势就一顿,等打开蔡泽递给他的帛书之后,公孙双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将帛书重新还给蔡泽,颇有君子之风的拱手
对蔡泽致歉道:“原来是安平君举荐的贤才,方才多有不敬之处,望先生莫怪。
蔡泽也回礼,叹道:“在下在河内与安平君一见如故,安平君不吝赐教,想将在下举荐给大王,谁知,半途竟出现了后来的祸事,在下为了不给安平君多添麻烦,也是为了….…
他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也是为了,能在一些时候,帮助一二,以还报其知遇之恩,便将
此荐书隐去不提。
公孙双了然,隐于暗处,伺机而动,为安平君说好话,行间事,他懂的。这个蔡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公孙双对蔡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不过:“那么,先生现在来找在下,是为了什么呢?”
蔡泽笑道:在下听说,栎阳商会遍布天下,便想请公孙君助在下,关注一个人。公孙双:谁?
蔡泽:“北地郡郡守王稽。”
咔嚓,公孙双手里把玩的一枚竹节被他掰断了。
蔡泽瞥了那枚断成两节的竹节一眼,问道:“可以吗?”公孙双狞笑道:“先生先说来听听,你让在下打听此人,是想要做什么?”
蔡泽:不瞒公孙君,在下欲取范相而代之,想多了解一下范相的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观范相爱重之人,得其人品判之,公孙君以为是否可行?
公孙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甚至指着蔡泽笑的直不起腰来,他这样拿手指头指着人乱点,是很失礼、很蔑视对方的行为。
但蔡泽却是表情都没变一下,人就泰然自若的把玩着手里精巧的茶杯,微笑的看着公孙双笑的泪水都出来了。
公孙双笑完了,抹抹眼角的泪水,一拍桌子,对蔡泽道:“先生好志气,取范雎而代之的是无论成与不成,这个忙在下都帮定了!
范雎有大王护着不好搞,但他举荐的王稽的人头,他公孙双要定了!蔡泽这才喜形于色道:多谢。
北地郡,朐(qu)衍县。
朐衍原本是朐衍戎的生活放牧的区域,后来臣服义渠,成为义渠的一个附属小部落。在秦灭义渠之后,朐衍自然就成了秦国的附属小部落,虽然后来秦国将此地设为北地
郡,但因为这里土地盐碱化严重,有零散的草场供游牧小部落放牧,但要是想在此开垦土地耕种定居,那是千难万难。
所以北地郡的郡治和百姓聚居所,在泾水的最上游,六盘山脚下,空同氏(zhi)。
空同氏如大月氏一样,原本也是一个比较大的游牧部落,在宁夏平原南部活动,但自从义渠统领秦国以西的土地和草场之后,各游牧部落便以自己的部落所属为名字,建城定居。
空同氏部落建的城池,自然就叫空同氏了。
北地郡设空同氏为郡治,就是因为这里北接如今还是山清水秀水草丰美的的宁夏平原,南接良田沃土的泾水平原,百姓安居,交通通畅,可以与秦国腹地加强联系。
但北地郡最富庶的,并不是空同氏,而是朐衍。
朐衍富虽富,但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里的风沙实在大,一般从东边内地过来的人,都适应不了这里干热的天气。
北地郡以北就是毛乌素沙地,受季风的影响,在春秋两季,北地郡从北至南的县乡,遍地黄沙弥漫。朐衍是北地郡的最北边,受风沙影响只有更严重的。
上一任北地郡郡守告老还乡,跟秦王上书戏称自己老了,受不了北地郡的风沙了,所以想要归家养老,请大王准许。
这是戏称,更是他自己真情实感的写照。
范雎给王稽谋划的时候,不让他去更富庶的河东、河内和南郡、汉中等地去做官,而是将其放到北地郡这个地方吃沙子,而王稽还高高兴兴的收拾包裹来了,可见,朐衍这个地方,有多么的富庶。
凡是对秦国各郡县都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朐衍这个地方,富得流油。
自从安平君公子鱼发现了盐碱矿的大用处之后,朐衍,这个有着大量盐碱矿藏的不毛之地,就成了秦国最重要的县之一。
在这里,各种大型工厂和小型作坊遍地开花,家家户户除了养殖鸡鸭放牧牛羊之外,就是洗羊毛,做肥皂,腌制肉蛋制品,内销秦国各地,以此来换取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和供孩子们上学。
所以,朐衍这里的百姓虽然不种地,但朐衍的百姓家家有余粮,家家有衣穿,家里的孩子,不论男女,全部都送去学室上学,富裕且安逸。
而北地郡的郡守,除了按照秦朝廷的要求上交税收和定量额外的需求之外,剩下的
多余产量,可以任由自己支取和规划。
这样一个郡自产的财富,一般都是用于自己郡的本地建设的,当然,这是对有事业心且一心为公的上官而言。
上一任郡守就是这样做的,北地郡出产的所有财富,被他全部都用于北地郡本地的民生建设,他用朐衍卖至秦国各地的羊毛和肥皂获得的钱财建长城,造民房,修道路,补城墙,开学室,让朐衍的百姓不缺粮吃,让平原地区的百姓们不缺盐吃,不缺肥皂使用,让郡内所有的孩子都有学上。
他自己做到了北地郡的收支基本平衡,不够的地方也如实向咸阳打申请,秦王也会酌情给他批粮批钱,地方和中央,双方合作的非常融洽且顺畅。
堪称一段君臣佳话,能臣之楷模。
或许是上一任北地郡的郡守做的太好太省心了,让秦王以为,北地郡的郡守就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对北地郡的关注,并不多。
有上一任那样有事业心的郡守,自然也也有王稽这样“有事业心”的郡守。王稽来北地郡吃沙子的目的是什么?
敛财啊!
等他在北地郡敛够了足够的财物,他就可以回咸阳过富足日子养老了。
其实对王稽来说,只要他将敛财的这个度把握在一定范围之内,有上一任郡守打的底子在那里,轻易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去和匈奴人私下里做买卖,而且是盐和碱的买卖,而且,他还被栎阳商会给盯上了。
匈奴人为什么每年都要南下抢劫?是为了粮食吗?是为了财宝吗?是,也不是,其实粮食和财宝,除非是□□的时候,其他时候,草原上并不缺。
但草原上没有盐。
所有草原生物,不论是人还是牛马畜生虎狼等野兽生物,全部都不能缺盐。
缺了盐,那就等死吧。
虎狼可以通过猎杀其他野兽,从血液中获取盐分,人也可以,但牛羊等牲畜是有限的,并不能满足数量庞大的人的需要。
所以,草原游牧民族南下抢劫,第一个目标是盐,第二个目标才是粮食和女人,最后一个目标才是财宝。
等中原民族有了铁之后,游牧民族要抢的目标就多了一个,现在因为秦国铁制品的高速发展,匈奴人已经将秦国的铁,放到与盐同等的位置了,也被列为必
抢的目标之一。
从朐衍围绕盐碱矿开始建造工厂开始,上一任北地郡的郡守每年都发动北地郡的百姓们到朐衍的北面开始修筑长城,建设要塞。
目的就是为了阻拦不驯服于秦国的游牧民族,尤其是匈奴人来朐衍抢劫。
如果匈奴人来抢,秦国的骑兵自然可以赶走他们,甚至将他们都杀死,但在赶走之前,这些匈奴人骑着马来去一通乱抢乱踏杀人放火造成的损失,就是赶走了,也都已经形成了。
而且,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所以,为了一劳永逸,上一任郡守还是选择从宁夏平原与大河交汇处的最西边,到东面的白于山,沿着草原的交界点,建造一条夯土墙长城,阻拦匈奴人的马进入朐衍。
匈奴人要想来朐衍买盐,必须拿着大量珍贵的皮毛和马匹来换,而且这个盐的出口是有定额的,卖完了今年的这个定额,就会关闭塞口,不再进行交易售卖了。
这就是对匈奴人的经济制裁。
北地郡郡守来的这一手,让匈奴人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
秦骑兵太强了,他们匈奴人根本打不过,只能遵守北地郡郡守定下的规矩,老老实实的来换。
你看,赵国同样在北面防线建造长城阻碍匈奴人进犯,但匈奴人就敢去骚扰屯兵几十万的赵国,而不敢来抢只有一条正在修建还没有完工的长城,没有兵卒只有百姓的北地郡,这就是差距了。
北地郡的长城,修了快十年了,到现在都还没有修完,除了工程浩大之外,就是老郡守爱惜民力了。
王稽来了之后,他比老郡守更爱惜民力,他不再修长城了,自然也没有妄自增加老郡守定下的盐的贸易限额,而是在还没有修完的长城豁口处,私自开了一个关口,私下里与匈奴人以高价走私朐衍的盐……和碱。
如果老郡守卖盐给匈奴人,可以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让匈奴人因为没盐吃而白白死掉,但碱,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工业矿产,有了碱,不仅能制肥皂,还能洗羊毛,给布匹的染料固色,能鞣制皮革,制作软纸……碱的妙用非常多,但对匈奴人而言,完全是不必要的。
你将成品卖给匈奴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卖原材料?!
将碱卖给匈奴人,就是泄密,是让北地郡的百姓非常愤怒的一种行
为。
北地郡一个寻常的三岁孩童,都知道怎么用碱去洗羊毛,这或许就是他/她将来一辈子吃饭的手艺,你将这门手艺给了匈奴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稽或许不知道碱对北地郡的百姓们意味着什么,但他一定知道,碱对匈奴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匈奴人有了碱之后,他们可以自己洗羊毛,自己纺织布匹,自己鞣制漂亮的皮革,自己用鞣制好的坚韧皮革制作皮甲…..
匈奴人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草原牛羊多的优势,倒冲中原的羊毛市场,如果没有国家的宏观调控和民间市场的自我调节的话,这对底层的靠羊毛为生的百姓们来说,将是一个毁灭性的伤害。
而现在的秦国,是不具备市场的宏观调控和微观操控的。
如果王稽一直大量的将朐衍的碱卖给匈奴人的话,秦国将会在不知不觉间,遭受一个非常大的损失。
好在,王稽的所作所为,被及时的发现了。
公孙双在听了王稽走私盐和碱给匈奴人之后,不由笑骂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蔡泽对经济这方面,略懂一些,但懂的也有限,他只对王稽这人所犯的事发表意见:如果王稽走私财货给匈奴人的话,对范相来说,也算是一个污点了。只是这个污点,与郑安平之事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公孙双看了蔡泽一眼,道:“这才哪到哪?我就不信,王稽他只干了这些,先生且再稍等些时日,定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蔡泽不知道公孙双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
王稽的行为对国家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公孙双这个搞经济的自己明白,但放在秦国朝堂上下,包括秦王在内,能明白的估计一个也没有,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危害的,已经远走洞庭了。
所以公孙双以为,将王稽现在的罪名报上去,恐怕连一个水花都激不起来就平息了。他要搞一个大的。
公孙双联系了远在西域的秦峦。
秦峦收到公孙双的密信的时候,他刚从塞琉古王国的内部分裂战场上下来。
当年,白起打通河西走廊,来到西域诸国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的时候,带回去了一队为数不少的俘虏,其中就有一个大奴隶主,自称叫做阿瑞斯,
是塞琉古王国下辖一个城邦的王子,因为外族人侵犯他们家族的领地,他战败向东逃亡,正好被来西面勘察地形的白起给抓了正着,作为“优质俘虏”给带回了秦国。
后来阿瑞斯努力学习秦国的语言,与秦国人沟通,也见识到了秦国军队的强大和秦国的富庶与文明的深度,为了能取信于秦鱼这个在他看来秦国最受宠爱也最有权势的领主,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的姓氏告诉了秦鱼:狄奥多图斯。
秦鱼以已经忘的差不多的世界历史知识拼凑出,狄奥多图斯这个姓氏,应该是一个希腊大贵族的姓氏。
其他的,他就都不记得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进一步提高了阿瑞斯的待遇,让他享受了一个国家的王子拜访其他强大的国家时,应有的礼遇。
秦鱼并不知道,狄奥多图斯这个姓氏,可不只是一个大贵族姓氏,而是一个王国的王族姓氏。
众所周知,希腊是邦国制度,亚历山大建立了庞大的马其顿帝国,亚历山大大帝昙花一现,没有留下继承人就英年早逝,他死后,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分崩离析,史称第一次继承者战争。
后世叙利亚以及周围东南方向的大片西亚、东亚的区域,统一被叫做塞琉古王国。
自塞琉古王国从亚历山大帝国分离出来,一连三任国王都战乱不断,第一任国王塞琉古一世更是
被刺杀身亡,第二任国王安条克一世更是死在了战场上,现任的第三任国王,安条克二世,也是个好战分子,一直在与拜占庭、色雷斯等征战不休。
塞琉古王国的国王们这样好战,对一些边缘行省的掌控就没有那么强,北方的塞种人部落等就频频来侵犯塞琉古的边缘行省。
比如阿瑞斯的家族所掌握的巴克特里亚行省(阿富汗以及周围地域),后世汉武帝时期,被张骞叫做大夏帝国的,就要负责抵御塞种人的入侵。
这个巴克特里亚,百多年后的大夏,现在还是塞琉古王国的一个行省,但在塞琉古王国连年征战,对东部的行省失去控制权之后,巴克特里亚就从塞琉古独立了出来,成立了巴克特里亚王国。
巴克特里亚的总督狄奥多图斯就是第一任国王,史称狄奥多图斯一世。而这个狄奥多图斯一世,就是阿瑞斯的父亲,所以,阿瑞斯现在还不是王子,但他将来如果能活着回到巴克特里亚,那就是妥妥的王子一枚,还是享有很靠前的继承权的那
种。
就跟秦国以军功显荣一样,如果阿瑞斯想接过父亲总督(以后是国王)的权柄,他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战功,向他的家族、大臣和治下的子民们展示,他是有能力统治他们的。
然后阿瑞斯就在一次抵御战中兵败被白起抓了。
阿瑞斯来到秦国之后,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回到巴克特里亚去,秦国再好,那也不是他的国家,这里与他来说,始终都是异乡,而他,就是流浪在外的浪子。
阿瑞斯在栎阳的时候,秦鱼一直用大饼给他吊着,去套他的希腊知识,阿瑞斯也明白秦鱼的图谋,非常配合的将自己的所学送给秦鱼,但秦鱼太忙了,那个时候,他的心都在即将开始的上党之争长平之战上,所以,平时跟阿瑞斯交往最多的,其实是秦鱼的仲兄,秦峦。
秦峦跟阿瑞斯惺惺相惜。
应该是这个词吧?
在跟阿瑞斯跟秦峦交往的时候,阿瑞斯非常能跟秦峦找到共鸣,然后他们之间就有说不完的话,也因此,秦峦的希腊语和波斯语,进步一日千里,不仅会说,跟能写会画,他还跟阿瑞斯一起亲手制造羊皮纸,将珍贵的造船图纸一笔一划的标明尺寸和注解一起画在羊皮纸上。
对阿瑞斯来说这样的行为是思乡情切,对秦峦来说,就是提前体验希腊生活。
在上党秦赵之战即将打响,秦鱼要去咸阳的时候,他问秦峦,要不要去和图、王翦一样,去上党搏一份军功。
秦鱼原本以为秦峦会答应,但秦峦拒绝了。
在秦鱼诧异的目光中,他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计划。
他打算去西域,帮助阿瑞斯回到他的家乡获得权利,然后以阿瑞斯的家乡为跳板,开拓自己的征途。
是以阿瑞斯的家乡为跳板,开拓自己的征途,而不是在阿瑞斯的家乡为官做宰做将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秦鱼被自己的二哥眼中的野心给惊的浑身发麻,他的这个二哥,不会想着去统一中亚西亚去吧?要是这样的话,那阿瑞斯,纯粹就是他含在嘴里的一块肥肉啊。
秦鱼非常担心,担心自己的二哥有没有能力去玩这么大一个局,如果他玩脱了,一定会把自己的命给丢在异国他乡,然后他们连救都没得去救。
秦峦见秦鱼一副神游天外,似乎很不看好他的样子,不由有些沮丧:“鱼,你一定
是觉着我是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吧?
秦鱼忙道:怎么会,你的理想很……”秦鱼艰难的说出了一个词,…很伟大,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不过,你打算是一个人跟阿瑞斯回国吗?
秦峦立即否决了:“当然不是。”
然后又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问道:“鱼,你能借我一些军卒吗?只要几百人的亲卫就行了,等到了西域,我会自己训练一支军队的。
秦鱼见秦峦连这个都打算好了,他压根没有理由阻止一个正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少年去征服星辰大海,他只能郑重的让秦峦起势:“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命回来,我跟大母、母亲她们一起等你回来。”
秦峦发誓:“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们的。”既然阻止不了,秦鱼只能支持。
他不仅给秦峦配了一队千人的亲卫队,这千人卫队里,不仅又老于经验的兵卒,更有冶铁烧瓷的工匠,秦鱼更是将他正式介绍给了栎阳商会的会长,让他执掌岳阳商会西域地域的商贸活动,他手里有钱,才能在西域招募兵马,组建军队。
就这样,阿瑞斯流浪异国他乡多年后,终于可以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异国援军归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