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鱼在咸阳宫醒来之后,就回自己在咸阳的府邸“养病”去了,听闻安平君回咸阳病重的消息之后,每日上门慰问的人络绎不绝,最多的一天,甚至将出入车马的大道都给堵塞了。
这些来拜访他的人,秦鱼一个都没见,更是连帖子都不收。
有些人秦鱼可以将之拒之门外,但有些人,来府上拜访,秦鱼是拒绝不了的。萝谷来报,太子来府上拜访。
秦鱼正在查验各种纸张的质量。
秦鱼从很早的时候就想要造纸了,他造纸最强烈的意愿,不是书写,而是…放茅厕里。
人一辈子都可以不书写,但一定不能不如厕。
所以,秦鱼对纸张的质量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能用就行了。
至于用来书写订册成书的纸张,可以继续改进嘛。
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他造纸十几年,直到现在都才出来一些成果。
造纸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一环,就是造纸浆,现在秦鱼已经知道了,但在工匠们摸索到纸浆这一重要环节的时候,秦鱼压根就不知道纸到底是怎么造的。
纸的原料是草木,如何将草木变成纸,这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好在,秦鱼这些年重点发展的诸如碱、石灰、盐、氨气、苯等工业产物一直都不缺,负责将草木变成诸如布帛之类的大匠们——试过来,总算摸出了一些门道。
秦鱼眼前的一沓子纸,是用芦苇、茅草、桦树皮、松树皮、竹子等各种草木材料做出来的纸,有的泛黄,有的粗糙,有的薄,有的厚,有的硬,有的软……
秦鱼——书写甄别过后,挑出了芦苇和竹子制成的略略泛黄的纸张,这两种纸洇墨最不明显,可以定为书写的纸张。又挑出了一种软绵非常的纸,这是用棉花做成的,与后世用的原浆卫生纸,几乎差不了多少了。
秦鱼摸着这软纸,爱不释手,他问大匠:这是用哪种棉花做成的?
大匠略得意,道:“这是用从西域来的短绒棉做成的。”长绒棉是优等棉,可纺布,他们选材的时候没舍得用,便用粗短不易纺织的短绒棉做了这纸,看主君的神色,应该是很满意的。
秦鱼自是很满意的,他道:“短绒棉相比于长绒棉,劣势太过,既然短绒棉不易纺织,便用来做这软纸吧
。
大匠应下,只是,他有一点不懂:这软纸,做了来,要做什么呢?
秦鱼微微一笑,将半杯水倒在案几上,用这软纸一抹,案几上的水瞬间被吸干,大匠并不意外,
这纸在第一次制作出来之后,他就发现了,这种软纸吸水性极好,但若费劲巴拉用料讲究的做出这样珍贵的纸来,只是为了吸水,那可就太大材小用了。
所以,大匠继续看着秦鱼,等着他的主君给他说出这种软纸的真实用法。
秦鱼在大匠等待的目光中慢悠悠道:“将它们裁成半尺见方大小,放在厕房里代替布帛使用。”大匠楞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贵人们如厕洁净都是用布,有人嫌弃粗麻刺人,还有用缎锦的,既浪费又奢侈,是个人看了都要大摇其头,斥责暴殄天物。
主君果然是主君,等这软纸一问世,不得被各家府邸抢疯了?
秦鱼道:“这种纸,还有改进的余地,添加的洗涤浆棉的碱和灰一定要慎重,如何将其做的更软更韧不易撕裂,你们要多费心。
对了,将这些先送去给咸阳贵女们送去试用,要是有谁能提出可采纳的意见,可享有优先购买权。
都是用棉花做成的,卫生纸有了,卫生巾还远吗?如果天下女子都能用上卫生纸和卫生巾,困扰女性的妇科病一定能少很多。
大匠很想问问为什么一定要让贵女们试用,而不是让君子们试,但在旁等的着急的另一位大匠趁他犹豫的间隙将他挤开,问秦鱼道:“主君,这竹纸,您要如何安排呢?”
秦鱼摸着粗糙的竹纸,沉吟半晌,道:“这纸,可以一层层叠加,做的更厚更易书写才是,你们先去继续研发,莫要宣扬。
这位大匠明显的有些失望。像他这样的匠人都知道,这种能书写的纸一经面世,定会引起天下读书人的追捧,可比那只能用在厕所里的软纸有意义多了,主君如何看中了软纸,推广天下,反而将此等可以书写的纸珍藏呢?
秦鱼自是看到了大匠脸上的失望之色,说实话,不止大匠失望,他也非常的失望。
如果他现在还是以前的安平君,这种竹纸一做出来,他肯定第一个拿去给秦王献宝,但现在,如果秦鱼还这样大剌剌的直接拿去给
秦王,恐怕秦王第一个想到的是:天下读书人将归安平君。
秦鱼可以做出放在厕所里的软纸,但最好不要做出能导引天下文气的书纸,这里面的差别,并不比草木与纸张之间的差别大。
秦鱼安慰大匠:“好事多磨,此时不是这种纸问世的时候,你们回去在多试验几种树皮,可以加入一些防虫防潮的药材,也可以加入一些增白漂黄的矿材,将这纸做的更白更韧,孤有重赏。”要是能将后世价比黄金的宣纸做出来,那才是读书人的大杀器呢。
大匠听见秦鱼说“好事多磨”,就知道他这里的才是重头戏,便高兴的应下来,打算回去带着徒子徒孙们继续去磨这竹皮纸去。
送走了大匠们,秦鱼开始继续做绒花。
绒花通荣华,这是他做给大母和母亲的礼物,等她们到咸阳的时候,就可以戴了。
从秦鱼开始能跑会跳开始,就对家里的织室感兴趣,他不仅会养蚕,会缫丝,会绩麻,还会织布,他因为一个男孩子常年混织室,缫丝捻线比女孩子还要熟练,还被仲兄秦峦嘲笑过呢。
好像自从他进入秦王的眼睛,开始做栎阳令之后,就再也没摸过蚕丝麻线了。
如今他在府中养病,不想见人,也不想做其他事,便又开始想起了小时候的爱好,缫丝。
不过,在他缫丝成线之后,并没有兴趣将其纺织成布,而是琢磨着用蚕丝如何做一些小东西出来。
前世看到过的一些非遗短视频似乎已经离他很遥远了,但最近他夜里熟睡的时候,倒是又开始频频梦起以前的生活来。
今早一醒来,他就想就着昨晚做的还新鲜着的梦,让仆从准备了一些红绿黄紫褐等染料,打算用蚕丝和铜丝,扭几朵绒花出来,送给已经启程来咸阳的大母和母亲。
战国时期的贵族饰品,以金和玉为尊,其他的,就是各种式样的铜器和木头,花样也是以刻画为主,扭丝成画的技艺还没出现,秦鱼倒是一时兴起用金丝和珍珠给家中女着做过几次步摇、簪花之类的常见饰品,如今早就在上层女性中传播开来,为妇女增添了好些颜色。
太子柱被引进来的时候,秦鱼正用小镊子小心的将一片片粉红渐变的花瓣往花枝上粘,一根根颤颤巍巍的黄色花蕊已经粘完了,等粘完花瓣,收拢花枝,一朵还算能看的绒花就做成了。
秦鱼坐在席子中间全
神贯注的粘花瓣,围在他周围的侍女和小侍从们也都屏息凝神的看他们的主君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等主君给他/她们示范完了,他/她们若是能做出比主君更好的绒花来,定能得到主君的夸赞和奖赏。
因此,他/她们每一个人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主君手里正在成型的绒花上,没有人发现太子柱已经驻足良久了。
太子柱今年四十五岁,所谓四十不惑,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强也是最智慧的年纪。
他禁止侍从打扰安平君的雅兴,饶有兴趣的看着一枝春意在少年手中慢慢盛放,将初冬的昏黄渲染出娇嫩的色彩。
这就是秦国的安平君啊,总是能给人惊奇与惊喜。
等秦鱼将花瓣粘完,抬起头歇歇眼睛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太子就站在堂室门口看他…手中的花呢。
秦鱼轻笑一声,起身,踢踢有些酸麻的腿脚,然后徐徐走到太子面前,捻着花枝优雅一拜:“鱼见过太子。
太子伸出一手取走他手里栩栩如生的花朵,另一手将他托起,好奇问道:“这花好生漂亮,是插在花瓶里冬日观赏的吗?
秦鱼:不,这是簪在女郎鹭间增色的。
太子柱:....哈哈,不像,你我竟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
太子柱最引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有二十多个儿子三十多个女儿,自从秦王不再在女色上感兴趣之后,从各种渠道送上来的各国美人,就都进了两个儿子的府邸。
悼太子是太子,要庄重贤能,不能给人以好女色的印象,所以,其实秦王收到的大多数美人,其实都去了以前的安国君现在的太子柱的府邸。
这就导致了,太子柱的孩子尤其的多,而且这些孩子少有同母的,可以想见,太子柱到底曾经收
过多少美人。
可以说,太子柱以一己之力,拉升了秦王这一支的子孙数量。不过,太子柱宠幸的美人虽多,他也有十年如一日喜欢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华阳夫人。
太子柱听秦鱼说这支花是簪在美人暨间增色的,便不由想见,若是将这支绒花簪在华阳夫人的登间,该有多么的美丽。
太子将绒花还给秦鱼,探头看看用三张案几拼接而成的工作台,问道:“孤能跟你一
起学学如何做这花吗?
秦鱼瞬间对太子柱的好感持续攀升。
秦鱼跟太子并不熟,秦鱼是铁杆的保王派,在秦王还在的时候,秦鱼一心都扑在秦王身上,对其他人和事,主动凑上来的,他就交际一番,缺乏主动性的,秦鱼从来都想不到去交往认识。
而且,秦鱼一般都待在栎阳,也就是从秦赵上党开始,秦鱼在咸阳才待的时间长了起来,以至于,朝中许多有名有姓的众臣,秦鱼都认不清楚谁是谁。
秦鱼倒是认识太子柱,但也只限于认识了,秦鱼不主动去结交太子,太子也没有主动凑上来,两人就只维持着点头之交的关系。
平日里,他们也只有宗庙祭祀大型典礼等重要场合见上一面,这种场合,能说的话也都是一些场面话,所以,秦鱼在此之前,对太子柱的印象就是是个笑呵呵的老好人,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讨好,当然,他是太子,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没有他去讨好别人的份。
但是,在战国时代做太子,跟大一统的王朝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还是不一样的。纵观战国诸侯国历史,最后能是太子登基为王的并不多,就是那些成功登顶王位的,也是经过一番宫廷政变或与兄弟大臣们厮杀胜出之后,才成功登上王位的。
所以,一国太子去放低身段结交大臣权贵,那不叫讨好,那叫礼贤下士。即便如此,也没见这位太子有对谁‘礼贤下士’过。
以至于他给秦鱼的印象就是,这位太子,看着挺好脾气的,但实际上,他非常的傲慢。这是身为秦王独子身为秦国太子的傲慢。
现在嘛,太子柱又加深了秦鱼的第一印象,那就是,这位太子,是真的挺好脾气的。还有一种彬彬有礼的君子风。
君子不夺人所好。
太子柱眼中对这花的喜爱是藏不住的,秦鱼还以为他会开口向他讨要,或者干脆倨傲一点,说几句话暗示他让自己主动将这花送给他,不成想,这位太子竟然想跟他学习自己做上一支。
自己将技艺学到手了,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尽可随自己的意。秦国崇尚务实,这位太子柱,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秦人啊!
太子柱既然想学,秦鱼自然要好好教的,他这里蚕丝有的是,铜丝更不少,因此,太子柱第一次拜访安平君,从午时进门,日落将黑才出,不知道跟安平君谈了些什么,面上神色疲惫而放松
,非常让人好奇又疑惑。
秦王听着打听来的消息,心里跟有几千只蚂蚁在爬似的,抓心挠肺的惊奇,非常想知道太子去安平君府上,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两人如何相处的?是因为什么,才让太子耽搁了一下午的时光,疲惫又放松的离开的呢?
还有,这平白无故的,私下从不交往的两人,怎么太子就要亲自去拜访安平君了呢?秦王背着手转了两个圈,也不猜测了,他抬脚出了殿门,吩咐道:“去太子府上。”
秦王到了太子府上的时候,太子正跟华阳夫人你侬我侬呢,华阳夫人为了能配的上太子亲手做的绒花,特地换了一身与这嫩黄的颜色搭配的华裳,华阳夫人在太子眼前转了一圈,笑问道:“好看吗?
太子一手叉腰一手捋胡须思考,脸上郑重无比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
华阳夫人又轻柔的旋转了一个舞步,摆了一个春花照水的姿势,眼波盈盈的去看太子柱。
太子柱突地一拍手掌,兴奋道:“我说哪里觉着不对呢,原来是你这衣裳颜色太深沉了,不能显出这花的娇嫩来,等我明日去安平君府上寻一些娇嫩的颜色,看看能不能染出春柳颜色的布匹,裁成衣裳给你穿在身上,就跟这绒花般配了。
华阳夫人:...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成嗔喜的神色:“就为了一身衣裳,就要去麻烦安平君,太子也太不见外了些。
太子呵呵笑道:“你不懂,安平君不喜欢那些。”
安平君喜欢哪些?
太子听闻这话,脸色一变,忙转身低头行礼一气呵成:“见过君父。”华阳夫人也脸色瞬间变的如老妇一般肃然,伏地叩首:“见过大王。”秦王挥挥手,让众人都起身。
秦王站在门口,上下打量太子柱。
太子柱讪笑:“君父怎的这个时候到儿臣府上来了?若有要事,让宦官召儿臣进宫就是了。”
秦王道:也没什么要事。
太子柱将秦王引到主席坐下,对华阳夫人她们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华阳夫人正趋步退下的时候,秦王继续道:“听说你今日去安平君府上了?”太子柱一顿,道:“是。”
秦王
看着太子柱不说话了,意思是你到底去做什么去了还不快如实招来。太子柱暗自咽了下口水,叫住已经退至门外正要转身离开的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知趣的将暨间的簪花取下来,交给了太子柱,然后跟鬼撵似的快步离开了。太子柱:....
真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太子柱将簪花放在了秦王面前的案几上,讷讷道:“今日午时,儿臣原本是带着礼物去安平君府上探病去了,结果正遇上安平君在给长辈做绒花,儿臣一时心喜,便跟着学着做了一支。
秦王看着眼前崎岖枝条上细碎的嫩黄小花,拈着花枝仔细观赏,良久才道:这是迎春花?
太子柱:“是。在选花样的时候,儿臣面对众芳华,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安平君便问儿臣:太子认为,一年中哪一个节气是儿臣最喜欢的?
儿臣答道:是立春。
安平君道: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之首,亦为岁首,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太子既然喜欢立春,便选一支迎春花吧。
秦王:....
他也是头一次才知道,他这老儿子,竟然喜欢立春,还喜欢迎春花。秦王放下花朵:不错。
然后就继续看着太子。
太子紧张的挪动了一下脚步,今日他虽然在安平君府上待的时间长,但也统共在选择花的种类上说了以上那些话,其他时间,他们就都是在一起集中精力做绒花,说的也都是这颜色对吗?这枝条太短了,这花太稀疏了等等这样的话,这让他怎么跟君父说?
太子想了想,问秦王:“君父喜欢什么样的花?儿臣为您做来孝敬您。”
秦王嗤笑:“你是我秦国的太子,真是出息了,不想着去帮为父去治理国家百姓,谋划社稷未来,竟然想着替为父做花簪?为父缺花簪戴吗?
太子不服:“这可是安平君特地做来孝敬他大母和母亲的,儿子做来孝敬君父,有何不可?”
秦王扶额,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无力感。
秦王:你与赵鱼,感情倒是挺好?怎么不见你以前去找他?
安平君脸色倏地变了一瞬
,虽然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但秦王何等老辣,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太子的脸上呢,太子任何神色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秦王:“你老实说来。”
太子柱踟蹰,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他要跟他的君父说,我是因为收到安平君欲取我而代之做太子的信息心里不安才一听说他回来了就没忍住跑去他府上看个究竟的吗?
他不敢说,他怕君父骂他没出息。
殊不知,他这踟蹰没出息的样子,彻底点燃了秦王的怒火,他顺手将迎春花捡起摔到太子柱的胸口,骂道:竖子,安敢欺瞒你君父?!
太子柱砰的跪下,害怕颤抖道:“不敢欺瞒君父,实在是…实在是因为儿臣.儿臣听信谗言,以为君父要立安平君为太子,一时惴惴不安才妄自去他府上拜访的。
秦王气笑了:“你说寡人要立赵鱼为太子?”
太子柱顿了一下,才点点头,表示他就是这样认为的。秦王沉沉盯着太子柱:你以为,寡人为什么要立赵鱼为太子?
太子柱:“安平君比儿臣贤名,比儿臣更得民心臣心,比儿臣更会治理国家,他若是做了太子,就是民心所向,也是……
秦王:也是什么?
太子柱:……也是对秦国有好处的。
秦王:那你觉着,寡人应该立安平君为太子吗?
太子柱激动道:“当然不应该!”
秦王眼睛定定的看着太子柱,问道:哦?为什么?
太子柱也就雄起了这一刹那,在面对秦王锐利的视线的时候,他又怂了:“因为…因为,儿臣才是您的儿子,儿臣才是秦国的太子,安平君就是再贤德,他也是臣子,他若是做了太子,以后做了秦王,他就是篡位,让世人不耻。”
明明说着大义凛然占理的话,但从太子柱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底气特别不足的味道,听的秦王内心一阵烦躁。
不一样,简直太不一样了。
养了秦鱼这么多年,见识过秦鱼在他面前的自在飞扬和机灵百变神异莫测之后,再来看他立的这位太子,这其中的落差,不要
太窒息。
或许是这些年太忽视这个儿子了,秦王整理好心情,对太子柱道:“从明日起,你就到寡人身边
来,寡人亲自教你主政。
太子柱呆呆的:啊?
秦王又想打孩子了,左右环顾没找到顺手的,就将手指上的扳指撸下来,投掷到太子柱的脑门上:啊什么啊?等你老子死了,你就是秦王,你是要让秦国多一个不知如何治国理政的秦王吗?!
太子摘下投掷进他发髻被卡住的扳指,看了一下,戴在自己手指上,嘿嘿傻乐道:“诺。儿臣定不负君父栽培。
秦王扭过头去,不看这傻儿子的傻脸,他起身朝外头走,太子柱送他出去,等路过那只被他扔出去的迎春花的时候,驻足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将它捡起,吹了吹沾上的灰尘,袖在了手中。
太子柱:“君父喜欢什么样的花,儿臣再给您做一支新的?”这支他宠妾已经戴过了,再送给君父,是为不敬。秦王没说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就踱步离开了。太子柱摸不准君父的心思,也不再多说,只想着,等有空闲了,再给爱妾做一支新的吧。
等回了自己的寝宫,秦王将这支迎春花放在自己的案几上,灯火如豆,幌的这样娇嫩的颜色更晃眼了。
夺目灿烂的就跟那个少年一样。
良久,他叹了口气,将这花珍藏起来,心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收到这样的花了?
从栎阳到咸阳的路,早就修的又宽又平坦了,因此,秦大母和秦母在收到王令要她们来咸阳之后,即刻出发,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就到了。
秦大母见到秦鱼之后,搂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大母的白鱼儿如何就瘦成这样了?跟着你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秦大母此话一出,厅堂里院子里立马跪了一地的奴仆侍从。
秦鱼哭笑不得:“大母,孙儿这是在长个子,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他们伺候的很好,并没有不尽
秦大母还是哭道:“怎么会尽心?怎么会尽心?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养的多好,你看看你现在,瘦成这样,还跟黑的跟野人似的,浑身是骨头,摸着都硫人。
秦鱼:....
这个
时代以肌肤腻白为美。据说张仓因为触犯了刑律要被拉出去腰斩,退下衣服的时候,监刑官见他浑身肌肤雪白细腻,甚为美丽,不忍心将他处死,便替他说情,免了他的死罪。
与他相反的一个例子,就是蔡泽因为容貌丑陋虽然有满身的才华,却处处遭人拒。可见,这人若是长的美,不仅能受人赏识成为人生赢家,关键时候,还能救命呢。
也就由此可见,秦大母见到自己珍爱的孙子又瘦又黑的样子,是有多么的痛心了。
秦大母搂着他哭够了之后,秦鱼又落入了秦母的怀抱,同样承受了一番爱的洗礼,秦鱼才从两位最爱他的长辈怀里脱身,然后送上了自己的手工大作,一支枝头绽放的雪中寒梅绒花,一支盛开到极致的大红牡丹绒花。
说实话,秦鱼这手工做的实在不怎么样,但谁让这是时间独一份的呢?还是秦鱼亲手做的,其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秦大母和秦母相互欣赏了一番各自的绒花之后,又对镜簪到自己的发髻里,秦母赞叹道:你说你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这样的巧思难为你能想出来。
秦鱼在旁端茶笑道:“我这不是养病呢吗?整日里闲着没事做,就琢磨这些了。”
整日里琢磨女人头上戴的东西可是小道中的小道,秦大母原本以为这是秦鱼一时兴起做的,现在听来,竟然是他整日里闲着没事特地做出来的吗?
秦鱼现在是什么身份?说他他手里掌握着秦国的整个钱粮命脉都不为过,理应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怎的就整日闲的没事做了?
还有,说是养病,但看秦鱼虽然又黑又瘦,精神头却及足,一点都不像是得病的样子,此时,秦大母和秦母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
说起来,秦王召她们来的王令就有些奇怪,说是要她们来咸阳照顾秦鱼,她们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说法,现在看来,秦王应该是真的让她们来“照顾”自家孩子的。
秦母移到秦鱼身边,拉着他的手,温柔问道:“白鱼儿,你跟阿母说,你这是怎么了?”
秦鱼面对秦母已经开始沾染风霜的面庞,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就将自己目前的处境给说出来。
说出来,她们肯定是担心的,说不定还会给吓出病来,要不说吧,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她们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那可就太被动了。
殊不知,秦鱼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才是真的将秦大母和秦母给吓到了。
秦鱼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她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可是太清楚了,秦鱼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可能会遇到的难题,该怎么解决…
总之,秦鱼总是淡定从容的,像现在这样茫然不知前路的样子,从来都没有过。面对两双全然信任和担忧的眼睛,秦鱼决定还是说出来,但也不能说的太赤/裸,太吓人。
秦鱼:“我如今风头太过,或许会影响到太子,我准备放下官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说起来,从小到大,都是你们迁就我,我这个做孙子,做儿子的,都没有好好的陪陪你们,孝敬你们呢。这下好了,如今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将以前没尽到的孝道都补回来。
秦大母呆了良久,才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道:“你说的不错,自从你做了这劳什子栎阳令来,就是住在同一个府邸里,也总是见不到你的人,如今你闲下来了,咱们也可以共享天伦了。要我说,不如我去回禀了大王,咱们一起回栎阳,不比这咸阳人生地不熟的好?
可怜她的乖孙孙,十年如一日的为秦王卖命,如今竟然要落到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果然这些姓嬴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年的孝公和惠文王也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出来的秦王稷,更不是个东西!!
秦母更是将儿子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道:“你才多大,就将别人一生都做不了的功业都做完了,你把这世间走的路都走完了,可让别人怎么走呢?如今时机正好,交出官印,与我回家,让我在好好疼你几年,你就该寻淑女,成姻缘了。
秦鱼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我再养两天,就去跟大王递辞呈。”
秦大母应下:“是该好好养养了。”
白起来到咸阳交虎符的时候,秦鱼正在家中接受秦大母和秦母的两重滋补,白起没上门来拜访,秦鱼没出府,两人自然是见不到了。
秦鱼听说,白起是在秦王的再三挽留,三请三辞之后,仍旧坚持要离开,才最终离开的。
据说,白起不仅连虎符都交了,就连他武安君的君印都曾经上交了两次,最后为了不让秦王脸色太难看,才带着自己武安君的君印和新增加的食邑离开回老家。
蔡泽也来咸阳了,不过
,因为秦鱼被猜忌的事,秦鱼给蔡泽的举荐信是不好再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蔡泽居然成了太子柱的舍人,为太子柱应对秦王的各种问题和考验出谋划策,很快就从太子的一众门客舍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最看重的谋臣。
范睢也没闲着。
如今安平君被召回咸阳,白起也已经从河内回老家,赵国和魏国认为机不可失,没有两人在,秦国就没有那么可怕了,秦魏对峙的战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为此,秦王不得不继续向河内派兵遣将。
范雎借此时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郑安平举荐给秦王为将,率领五万大军去河内支援王陵。
自从安平君识趣的不再出现在秦王身边,范雎觉着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这不,北地郡的郡守因为年老,再也经受不了北地的风沙,再三请求叶落归根,秦王怜其苦劳,准许他归家养老,这样北地郡的郡守之位就空出来了。
范雎趁此举荐自己的第二个恩人王稽为新的北地郡的郡守,既然是范睢举荐的,而且王稽也是秦国多年的老臣,秦王并没有多做考虑,就任命王稽为新的北地郡郡守。
不知不觉间,冬至将到,秦鱼来与秦王辞行。
秦王看着狐裘裹身,金雕玉琢的白皙少年,道:可是决定了,不在咸阳待着了?
秦鱼笑道:“我已经很久没回栎阳了,很想回去看看。”
秦王捏着秦鱼的栎阳令印把玩,这块令印,当年还是他亲自交给赵鱼的呢,那时候,赵鱼才几岁?
现在,这令印居然又给他送了回来,他以为,这块令印,会一直悬挂在少年腰间的。
秦王道:你不能回栎阳,你的封地在洞庭,要回,也是回你的洞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