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投降的消息随着秦王四十五年的第一缕春风吹遍大河南北上的诸国。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韩国对秦国,韩国能打的过才是稀奇事呢。他们纷纷打听的是,秦国冬日作战,杀死多少韩人,战死多少秦人。
还有,白起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在滴水成冰的冬日作战,他是巴不得秦王稷治他的罪吗?
但是,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是,野王是投降了,但投降的是士兵,野王的百姓们,是主动归顺的。
主动归顺?
哈哈,不可能!
开玩笑呢!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说的是白起吗?
韩国百姓会主动归顺以杀戮著称的杀神白起?是韩国的百姓脑子不清楚还是他们耳鸣听错了?
但不论他们怎么打听,打听到的,却是是野王百姓主动归顺秦国,然后韩军卒没有了野王的百姓和粮草供养,支撑了两月,无力组织对战,只能投降了。
其实是韩军卒无心作战,而不是无力作战,毕竟,三天两头的,白起就让秦人去韩军营里散粥,粮草那是一点都不缺。
韩军卒缺失的,是三军作战的精气神,当他们搞不明白,他们是在为谁作战、为何作战,找不到作战的意义的时候,他们摇摆不定的心理,让他们提不起手中的刀剑和戈矛。
毕竟,他们嘴里吃着秦军的粮,再让他们提着刀剑去跟秦军厮杀,道理上说不过去。
秦军占领了野王,虽然是料定的,但仍旧引起了诸国的重视,以及,微微的恐慌。
跟韩国同命相连的魏国:败了?韩国败了?等秦国韩国打完了,是不是就要来攻打我魏国了?秦国的相邦是与魏国有仇的魏人,完了,我魏国难以幸免了!
与秦国只隔了一个上党郡的赵国:韩国这么不经打的吗?还是秦国的兵力又增强了?有点让人担惊受怕呀,好在秦国有一个宝贝质子在我赵国,秦赵交好,无需担心哈哈哈。
自从秦国换了相邦就与之交好的齐国:嗯,友国强大,好事啊,咱们是好哥们,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哈哈哈好!不过,一国太强大于诸国,总归不是好事,还是要提防一些吧。
刚献地三百里的楚国:呜呜呜老国君死了,虽
然丢了三百里地,但好在太子平安从秦国归来,可以顺利的继承王位,我楚国国祚不衰啊。
远在燕北的燕国:韩国败了?败了就败了吧,去年老天爷不赏脸,冬日里下了好大的雪,国内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唉,日子难过啊。秦国你打打自己的邻居就算了,可别注意到我燕国啊,咱们离的远,还是不要一起玩了。
韩王颇有些无助的看着堂下的臣子们争吵,讨论如何处理上党成为飞地的现实。
此时,韩王已经彻底从秦军不杀人就不会略地的大梦中醒过来了。去年,他见秦军虽然进入了南阳之地,但一直都是小股作战,跟韩军打的有来有往,韩王以为韩军战力提高,觉着可以和秦国掰掰腕子,便听从相邦张平的建议,与秦王周旋敷衍,迟迟不将答应的割让给秦国的地兑现。
谁曾想到,杀神白起改变了作战策略,也收敛了杀性,没有跟以前一样见人就杀,杀的他们胆寒为止,而是改走收买人心的政策,这收买的还不是他韩国的掌权贵族,而是最不起眼的韩人百姓。
收买这些蝼蚁一样的百姓有什么用?韩王一直不明白,觉着秦人是在烧**汤,现在汤烧成了,南阳没有了,野王没有了,上党,也眼看着就保不住了。
如今秦军已在南阳经营了一年,厉兵秣马,屯兵屯粮,十万大军,兵强马壮,下一步,就是进攻上党了。
而韩国,打的过吗?或者,韩军还有能力与之作战吗?韩王艰难的开口:“张相,可还有与秦国谈和的可能?”
相邦张平也很为难:“秦国要的是土地。去年楚国为了得回楚太子,不得不献地三百里四十三座城池给秦国,现在,要让秦国退兵,也只有割让土地才能让其满意。#34;
韩王忙问:“依相邦所见,该给秦国,哪块土地合适呢?”这是要以地宁秦的意思。
张平:“……秦国的目标是上党,给其他土地,秦国未必会愿意。”秦国野心昭昭,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现在让其把将要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韩王颓然:#34;没有办法了吗?#34;
张平怆然,他是韩国的相邦,韩国被秦国步步紧逼至此,韩王固然平庸,但更是他这个相邦的无能,只能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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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啥啥?
啥啥啥?
没打?只是吃了几顿饭,野王就归顺了?还是归顺的武安君白起?吹的吧?
武安君肯定是陈兵十万在野王,吓的野王百姓屁滚尿流,眼看打不过,才不得不归顺的吧哈哈哈……
秦人习惯了在战场上看人头挣军功,对没有砍人就打下一块土地的说法嗤之以鼻,权当玩笑之语。
但秦王却不是的。
他看着眼前白起亲手写的战报,脸上平静无比,心里却是有些略微的茫然。白起,已经变的这么厉害了吗?
白起是个实性子,他肯定不会美化战场,更欺骗不了他,那么,野王不费一兵一卒的平静归顺,就显得尤其可怕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德行,才能不战而让百姓驯服的归顺?秦王的手握紧了竹简。
他想起了范雎跟他进言的时候说的话:六国之人只知穰侯,而不知秦王矣。以后,是不是就变成了,六国之人只知武安君,而不知秦王矣?
范睢是跟秦王一起看战报的,说实话,对白起报上来的军情,他也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因为这个报战报的人是白起,所以,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范雎仔细辨认着秦王脸上的表情,猜度着他心里的想法。
按说这样毫无伤亡的战绩,秦王收到之后,即便不是欣喜若狂,那也应该表现出喜意吧?怎么看着,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
范雎心里慢慢泛起狐疑,君臣两个一时各有心思,大殿里寂静无声,安静的有些压抑了。
良久,有军情来报。
秦王接过手里的竹简,仔细看了印漆,完好无损,是白起的印记。秦王微微顿了一下,刮开印漆,展开竹简,仔细。
白起军报,十万大军经过一冬的修养,战意正浓,且粮草充足,白起意欲尽快在春耕前攻下上党,不至于误了上党和南阳的农时。
前线作战,白起作为主帅,大军如何作战,自然是不需要先禀报秦王的,秦王要做的,就是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其他的,是打,还是屯,打哪里,如何打,打多少地,全部都由白起个人说了算。
这就是先秦时候的将军在外作战的现状,大家默认的规矩。
白起写这封
奏疏,是给秦王说明,他现在已经对南阳韩人进行户籍登记了,登记好的单身汉、有意愿到秦国腹地生活的小男子小女子以及家庭,已经开始收拾家当,就等王令到来,启程到秦王将他们安排的地方去生活。
白起只是说了他的打算和正在做的事,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对秦王和秦国有什么好处,一概没说。
要是秦鱼在这里,看到这封字里行间理所当然的奏疏,一定会骂白起真是个军事天才,政治白痴!
这是跟国君说话的态度吗?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聪明,你做什么都有人理解你的真正意图?你当你的君王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跟你搞心心相印啊?!
可惜,秦鱼不在这里,所以他没看到秦王指节发白的手,以及眸光里泛起的怒意。秦王合上眼帘,将白起的军报递给范雎。范雎仔细之后,想了一下,就明白白起的意图了。
白起带领的这十万军队,正规军只有三万,因为白起认为,以现在秦军的武器装备和马匹供应,攻打南阳,如履平地,三万正规军足够了。
说是三万正规军,但也有一万二是从各地征召来的只受过县乡兵役训练的新兵,没有上过战场的那种,真正能提刀就砍会作战的老兵,其实只有一万八。
也就是说,白起认为,只靠这一万八兵卒,就可以拿下南阳和野王,然后攻打上党,窥视邯郸。
对白起如何用兵,谁也不敢置喙,秦王按照白起的要求,从蓝田大营调取一万八精兵,征发了一万二的新兵役,然后就是从各地调取刑徒、商人、隶臣、游侠、恶少年、借贷无力偿还者以及失地者,给白起凑了个十万大军,带足了两个月的粮草,一起进攻南阳。
事实证明,别说一万八的精兵了,就是只给白起一万二的新兵蛋子,南阳同样不在话下。
经过一年的南阳征战,白起军中那七万成分复杂的兵卒,有一部分已经挣下军功,成为良民,可以选择回家乡,也可以选择就地分宅分地,在此成家立业。
更多的是来此打个酱油,没有获得军功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同样不能回家乡,而是要留在南阳进行军屯,为秦国戍守和建设南阳。因为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债务和刑牢要解决,直到他们立功,或者劳作让自己成为良民之前,他们都不能离开。
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人口迁移,
这种半被迫的人口迁移,秦国官方是有相应的田地和税收方面的补偿的,所以,其实能留在南阳的这几万人,并没有那么的不情愿。
白起为什么要将这将近七万人安排在南阳地上,让他们开始在此安家立命繁衍生息?因为他并不信任韩人。
虽然他是没杀多少人就将南阳和野王给打下来了,但是治军和治百姓是不一样的。
治理百姓,只要他们不闹出大乱子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糊弄过去,你要是治军还这么糊弄,那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十万大军都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一个小卒给卖了。
这种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将整个大军葬送的战役,历史上可不少见,因此,白起是不可能在南阳之地留下太多的韩人的。
尤其是一个想法不合就背后捅刀的青壮男子,在以前,白起处理这些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绑缚在一起,驱赶入大河,淹死了事(华阳之战)。
如今不能杀,就只能迁移了。
单身男子必须迁,这个是军令,闹事不迁的都给拉出去处理了。有妻有子的三口之家五口之家的小家庭,征询过意见之后,半诱哄半强迫的全部迁走。
以上这些,既是人口组成中的大头,也是强壮的生产力,更是最让人忌惮的群体。这些人,必须强迁十之**。
剩下的老弱,经不住长途跋涉,只能留下来。即将成年的十三四五的少年男女,也可以留下来。少年可以去做军中活,少女,可以与留下来的秦军组合新的小家庭。
也只有这时,这片新旧交替的土地,才算是安稳下来,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白起这样安排,为的就是创造一个安全的大后方,然后以此为倚靠,攻战上党。
上党群山环绕,先天地形优势摆在那里,不是那么好攻战的,白起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即便现在上党与他,有如探囊取物。
但,老鹰搏兔,尚且要尽全力,更何况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白起一步一个脚印的做着最优安排,务必将上党一举攻下,然后按部就班的春耕夏种,将这块高地,彻底消化掉。
范雎尽职尽责的讲白起的所有安排解释给秦王听,再斟酌的在堪舆图上划出几个地方,供南阳三万青壮和家庭迁徙。
首先排除南郡和洞庭郡,这两个郡去年刚接手了新的土地,那里有新
的楚人需要治理,韩人过去了,三方交杂,容易生乱。
河东郡也不行,河东离南阳太近了,不稳妥。
上郡?上郡倒是缺人,但是,上郡和赵国相临,这两年又相处“融洽”,将韩人迁移过去,那不是给赵人找刺激吗?
北地郡前年刚迁了三万韩人青壮过去,现在再迁过去一些,韩人就比秦人多了,那北地郡到底是秦人的还是韩人的?
陇西郡也不行,那里异族居多,秦人现在正潜移默化的与西域诸国沟通呢,不能让韩人去捣乱。那么,就只剩下巴蜀和黔中郡了。还有咸阳内史地区。
秦王下令:#34;将这些韩人,分批迁往巴蜀之地和咸阳附近,帮着修建渭水学宫。#34;
范雎忙道:#34;不妥!巴蜀多水蛊,韩人过去了,十死九生,且这些韩人都是良人,不是刑徒隶臣妾,不好让其去参与工室活动。#34;您这不是安顿百姓,而是在泄私愤!
秦王锐利的视线看着范睢:#34;相邦以为呢?#34;
范雎避开秦王的视线,想了一瞬,道:“分散开来,一万送去泾阳、高陵、栎阳、重泉、频阳这个五个县。一万送去芷阳、杜县、商於之地。最后一万,送往…送往黔中郡吧,给安平君安置。#34;
范雎的安排,前两万,都是在秦国腹地,而且是富庶的大县,最后一万,说是送往黔中郡,但其实,是将这一万人送给秦鱼,无论在哪里安置,都让他自行安排。
这样安排,才能让这三万韩人过的安心,才是真正的迁移安置。
范雎道:“臣有预感,这三万韩人只是一个开始,只有将这三万韩人安置好了,天下之人才会看到我秦国的强大和包容,乃至于天下之人,慕我秦国,都愿意做大王的臣民和百姓。#34;
秦王叹气:#34;是寡人想岔了,幸有范叔提醒,才不至于让寡人犯下大错。#34;范雎:“此乃臣分内之事。”秦王颔首。
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这是很少出现在范睢和秦王之间的安静,有些压抑,又有些捉摸不定。
范睢见秦王兴致不高,想想,似乎没有什么事要商量了,就准备告辞了。
谁知,他刚起身,就听秦王试探开口:“爱卿以为,上党只有武安君攻的下吗?”范睢一惊,忙劝谏
道:“王上,临阵换将,兵家大忌。”秦王不虞:#34;上党眼看就到手,只是去攻战而已,让武安君去,是不是大才小用了?#34;
范雎急的脑门都要冒汗了:“正是因为上党眼看就要到手,才不能换将,若是让上党人知道大王换将,定会鼓舞士气,与我军死战,我军即便将上党攻下,那也定是一场大战,白白损耗罢了,请大王为秦兵卒着想。#34;说罢,深深拜倒在地。
说到底,给韩国呈碾压威慑态势的,正是一路稳扎稳打打过来的白起,这是一个没有破绽的时间线,在这个时间线的尽头,是韩人看不到希望的终点,你要是现在把白起给换下来,这个完美无瑕的时间线就有了断层,上党之人从这个断层里看到了曙光,一定会迸发前所未有的战力。
即便秦军最后胜利了,那也肯定是损兵损财,何必呢?
秦王未必不明白这道理,只是现在,他被白起的战绩给“震”住了,满脑子都是昏招。
好在,有“高明”的范雎在旁边做提醒,不至于真让秦王将王令发出去。
秦王听了范雎的劝诫,无法,只好给白起回了一个“自便”的回执。
秦王心情很快就愉悦了起来,因为白起在太行陉摆出进攻的架势,韩王终于顶不住压力,自认不敌,派阳城君来秦国与之议和。
义和的内容是将上党郡割让给秦国,以使秦国退兵。
秦王大悦,阳城君代表韩王与秦王签署协议之后,秦王一道王令发出,召白起回咸阳,以示秦国退兵的诚意,令派大将去接手上党。
阳城君则是急速回韩,让韩王发王令,命上党郡守将上党高地和百姓交给秦国派去接手上党的大将。
韩王等回了阳城君代表韩国与秦王签署的割让上党的帛书,同时,也接到了白起已经启程回咸阳的消息,心下松了一口气,然后给上党郡守靳難(jtou)发布王令,让他收拾收拾,与秦将交割上党。
上党郡守靳難目眦欲裂:“我不!”
誓与上党共存亡!
韩王无奈,只能召回靳難,派遣大臣冯亭去代替靳難,以上党郡守的身份与秦将做上党交割。非常可惜,冯亭也不愿意将上党给秦国,他给了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