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鱼是秦王留在宫中居住的,他要出宫,自是要禀报给他。
秦王正在召见栎阳的权贵们,没空理秦鱼,就让他带足了人手,自便玩去吧。
秦鱼想着先回自家在王宫旁边的宅子去看看,上回他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宅子的空房里藏有许多的竹简,有的完整,有的则是失于整理散乱了。
昨天秦王说了先祖季昌的事,秦鱼心中既意外又有一种这算什么哪个王子不想做君王的复杂想法,他想翻翻这些竹简,看看能不能从中窥见一二当年的旧事。
可惜,他刚一出宫门没走多久,就遇见了王孙图一行人。
相比于昨天,图的队伍明显壮大了不止一倍,都是十来岁的小少年们。
图见到秦鱼,高兴的小跑过来,跟秦鱼道:“可真是巧了,我们正想着怎么把你从宫里叫出来呢。”
秦鱼疑惑:“你们找我有事?”
图:“你还不知道吧?今日都邑中有一个大的新鲜事看。”
秦鱼更疑惑了:“是什么?”
图一拉他的手,道:“等去了就知道了。”
感情你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新鲜事就风风火火拉帮结伙的就要去看?
其中一个少年开口道:“听说是墨家做出了个稀奇器具,能将河里的水不费吹灰之力的舀到水桶里呢。”
秦鱼心道,难道是墨家在河边实验水车的事被这群少年们给知道了,要成群结队的去围观?
秦鱼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秦王那样重视的样子,即便不是让墨家保密研究,也不应该一点神秘感都没有的让一群少年都知道了吧?墨家这么受群众关注的吗?
少年笑的有些得意,他道:“我家叔父在将作少府中做吏,他已经好几日未归家了,昨日归家,我心中好奇去拜访他,听他说的。”
秦鱼心道,恐怕是你偷听到的吧?
秦鱼忧心道:“你们没到处宣扬吧?”
众少年面面相觑,图犹疑道:“我们也是今早才听禄狐说起,觉着有趣才想着一起去看看的,并未宣扬。鱼,可是有何不妥吗?”
秦鱼微微松了口气,没有大肆宣扬就好,他可是太不喜欢这种正在研发的还未公开的事物被提前泄密的感觉了,总觉着自己被“偷”了。
但或许,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这样的,水车乃是民生之物,做出来就是给百姓使用的,即便被百姓提前知道了,也没什么吧?再者,这是墨家自己独立研究出来的东西,他们不觉着被“盗”了,秦鱼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他也很好奇墨家做出来的水车是个什么样子的,就对图道:“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你不是邀我一起去吗?在哪里?快点走吧。”
图看看秦鱼的身后,问他:“你的车呢?”
秦鱼也看看身后跟着他的几个宫人,说道:“我原本是想去我家老宅看看的,路并不远,就没坐车。你说的地方很远吗?”
图昨天回去,已经对秦鱼家的事打听的七七八八了,他又回头看看距离王宫不远处的一处大宅,笑道:“的确不远。不过,咱们去的地方离王宫还有一段距离,你跟我坐一辆车吧?”
秦鱼自是欣然应下。
图这个王孙的车,是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的车,车内空间挺大,相当平稳,行驶在栎阳平整的路面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与陌生人同乘一辆车,无话可说,未免有些尴尬,秦鱼从随身口袋中掏出一块用炒米、坚果碎、蜜饯碎混合蜂蜜搅拌压碾而成的米饼,问图:“要尝一尝吗?”
图也正想着如何跟秦鱼聊天呢,见到米饼,接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闻了闻,又香又甜。
秦鱼笑道:“是米饼,太后让大母做了许多呢,我多带了一些。”其实是秦大母做出来进献太后的,太后觉着好吃,就命秦大母带着宫人做了许多出来。
听到太后二字,图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秦鱼心想,这么怕太后啊?说起来,这个图,应该是太后的曾孙吧?即便隔了辈分不亲近,也不应该到了听了就害怕的程度吧?
秦鱼笑咪咪道:“吃吧,很好吃的。”
秦鱼都一再相让了,图也只能将米饼塞进嘴里,他原本想囫囵咀嚼几下就咽下去的,但这米饼丰富的口感和香甜的味道征服了他的味蕾,让他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吃了还想再吃,不知不觉一块两指宽一指厚的米饼就下腹了。
秦鱼见他吃完了,又递给他一块,还问他:“好吃吧?”
图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点头,然后赧然道:“是很好吃,这应该是宫中新做出来的糕饼,你也吃?”
秦鱼笑着咧嘴,给他看自己豁口的小米牙,无奈道:“这米饼太粘牙了,我还吃不了。”
图看见秦鱼的牙,了然笑道:“是还吃不了,不仅能把你已经晃动的牙给沾下来,你吃多了甜食,还会牙疼呢。”
秦鱼连连点头,表示你说的都对。
或许是都已经见识到了对方的窘境,一个怕太后,一个正处在掉牙的尴尬期,两人不知不觉间熟稔起来,说的话题也变多了。
秦鱼可是太好奇了:“我观太后慈爱的很,你怎么会这么怕她?”
图脸色挣扎半晌,最终垮下来,他阴沉道:“不关太后的事,是穰侯。他为了扩大他的封地陶,借路三晋之地出兵攻打齐国,为了安抚韩魏,就将我父送至魏国为质。秦魏若无龃龉还好,我父为秦太子,魏国自是待他为上宾,但今年王大父又派五大夫绾去攻魏。秦兵临魏国,我父在魏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说到最后,语气森然欲嗜人,手里的米饼都被他捏的稀巴烂。
秦鱼默然。
国家征战,真不好说谁对谁错,但有一点,若图说的是真的,魏冉此人,当真是野心私心昭然若揭,而且已经到了将秦国利益放在他的私心之下的地步了。
以秦太子为质与他国并没有什么,放眼七国,有哪国的国君没有去到他国为质的经历的?近的如秦王稷,还是被赵武灵王从燕国接回来继承王位的呢,远的如秦献公,他可是从还是稚子的时候就逃亡魏国,在魏国生活了近三十年,才回秦国做了国君,还有未来的异人、赵政,都曾做过质子。
王公公子们到他国做质子,是一种摆明立场的有效政治活动。对外可以作为友好的筹码帮助本国合纵连横,争取利益,对内可以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显贵于众公子之中,总体而言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但如果秦太子质于魏不是为秦国谋大事,而是为了丞相魏冉的一己私欲,那么,别说太子的儿子不满,就是秦鱼这个外人听了,都觉着丞相魏冉当真跋扈至极不将秦王和秦太子放在眼中,活该他以后被清算。
不过,昭襄王之后的孝文王,没有质于魏的经历,嘶——也就是说,现在秦王的第一位太子还活着,未来的孝文王现在还是...安国君吧?
异人的父亲应该是先被封为安国君,然后才被立为太子的吧?
太子不死,安国君没法上位,看来,这位秦太子,好日子不长了啊。
还有,您的太子还在魏国做质子呢,秦王您就下令去攻打魏国,您是怎么想的?您这是看中自己的太子呢还是不看重呢?或者是您觉着太子雄才大略,能够抗住秦魏两方夹击?
哦对了,以后异人还在赵国为质的时候,您同样下令攻打赵国,以至于让异人抛妻弃子跟吕不韦逃回秦国,让才几岁的儿子赵政继续替他在赵国做质子,然后受尽邯郸贵族的欺辱......看来,在秦王眼中,国家大势面前,儿女情长个人情感根本不值一提。
秦鱼心中在想,难道就不能先把太子从魏国接回来,再攻打......
还真不行,要是真给接回来了,人魏国也不是傻的,能不察觉到秦国有变吗?若是魏国起了戒备,再联合其他国家抵抗秦国,那么,秦国攻打魏国,从战略上可就先输了。
战争嘛,就是要出其不意,啧,秦太子,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秦鱼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图,但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什么。
倒是图,发泄了一下之后,重新整理情绪,对秦鱼晒然笑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又听不懂这些,不过,你也知道了,我不是怕太后,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毕竟,太后跟丞相是一伙的。”说罢,就将自己手里被捏碎的米饼一点一点的捡起来送进自己的嘴里,秦鱼看了,总觉着他吃的不是米饼,而是丞相魏冉的血肉。
马车内一时间充满了难言的沉闷,好在马车停下,秦鱼掀帘子去看,远处是一条河,河边立着一个大大的圆轮,周围围满了人。
少年禄狐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跑到图的马车身边,对图雀跃道:“王孙,已经到了,您看到了吗?”
图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纨绔的神色,起身跳下马车,道:“看到了,果然壮观。”又转身对秦鱼伸出手,道:“来,我抱你下来。”
秦鱼看看他手上还沾着的米饼糖渍,将头摇成拨浪鼓,从车的另一头朝一个护卫张开了双手,要他抱他下车。
图讪讪的收回手,拿出帕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手,不满小声嘟囔:“啧,小屁孩真讨厌!”还敢嫌弃他,都不知道要给他这个王孙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