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认为摩根有些奇怪。

    她寻找赫尔克里时显得非常积极,有种哪怕对方还剩一口气都要把人抢救回来的决心。但看到赫尔克里真的离开以后，她反而像是精神上有根弦绷断了，整个人都颓丧下来。

    托尼问她要不要一起寻找线索，摩根瞥了他一眼,用暮气沉沉还带着点诡异的慈祥的口吻说：“我就不啦,还得你们年轻人多加油。”

    托尼：“？”

    他被摩根的语气冲得一个激灵,尚且停留在战火中的大脑迟来一步想起按照异闻宇宙的时间算,无论摩根看上去再怎么年轻，她也至少有**十岁了！

    年龄是21世纪的超英三倍往上，看他们当然和小孩子一样。

    但要是这么算，天天管蝙蝠侠叫老爸的海星年龄岂不是更大？

    这个问题不能细想。蝙蝠侠适时问：“你不去找他？听你的意思,你很笃定我们会做白工。”

    摩根慢吞吞地说：“以下只是我的个人之见。首先，赫尔克里失忆前做出的安排肯定是非常谨慎的，他不想让别人找到他的本体,就已经为我们现在的工作设置了障碍。”

    其次……

    其次。她想。雨果其实是有点喜欢异闻宇宙的。人类都是这样,既能从自己的久居之地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又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难以遏制地对它生出好感。赫尔克里·雨果在摩根的认知中尤其恋旧,他从不回首过去，却时不时会整理别人送给他的东西。

    离开天启公司前,他将四十多年来积攒的贵重物品分批次转交给摩根保存，能扔的尽量都扔了,剩下的杂物还是多到让摩根半夜边拆快递边给他打电话发脾气。里面部分是阿耳戈斯赠送的昂贵收藏品（阿耳戈斯在物质上从不吝啬）,有些是乱七八糟的、连摩根都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人送给他的礼物。

    那个在他脖子上待了一段时间的十字架,两个人原本计划让它留在天启公司自生自灭。但后来摩根偶然间去库房里参观赫尔克里积攒的一个个小玩意,包括纪念邮票、宇宙飞船航模、装在玻璃瓶里火山灰、印着陌生名字的从来没见赫尔克里穿过的夹克衫……

    她一刹那感觉就像在旁观他这些年使用着那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奇怪身体（摩根始终坚信她的朋友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过意外的是无论在异闻宇宙还是21世纪，他都由于种种原因从来不会在初见时受到欢迎）走遍大街小巷,参与进无人知晓也并不重要的故事里面，让别人成为他脚踏实地的精神寄托，也让自己成为别人口口相传的城市秘密。

    那时摩根便突然自顾自地改变决定，要去找阿耳戈斯将十字架讨要回来。

    ——雨果大约也是愿意把它放在仓库里没事去看看的。

    以后有空闲了，她就能边嘲笑他的品味边和他喝着酒回忆，争论二十年前发生在某个收藏品上的某件小事的前因后果、对错与否。

    ……

    然后摩根想，若是雨果开始喜欢上了异闻宇宙，他决定站在它对立面时是什么感觉？

    当一切尘埃落定，只有他活下来，顺着时光看到那个他参与过的再不会出现的满目疮痍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感觉？

    摩根有时会感到庆幸，她的生命即将自然走到终结，于是很幸运地不必在求生本能与愧疚感当中做出选择。想想看，假设这里有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你能够轻易活下来，说不定还有机会拯救其他一些人，但你想尽办法都不能救下所有人。

    你当然不必被他人的无理要求裹挟，大可以一走了之。

    可是你也会常常想起曾经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你偶尔会自问，凭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就凭你天生比人们多一条更方便划水的脚蹼吗？

    将巨轮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宇宙，其中还包含许许多多和你建立了感情关联的家伙，这就是赫尔克里·雨果面对的情况。并不是说他烂好心优柔寡断或者如何如何……只是一个有着同理心的幸存者难以避开的心理问题。

    假如现在有人告诉摩根，侦探失忆前就定好了无人生还的结局，她也不会特别意外。

    等到他自觉受够了生还者‘应当’经受的惩罚，说不定求生**会变得更加强烈一点，到那时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雨果才有可能回到21世纪。

    而摩根觉得她赶不上、也没要去追赶。他们都竭尽全力了，从今以后赫尔克里·雨果活在摩根·斯塔克的过去，摩根·斯塔克将出现在赫尔克里·雨果的未来，他们的人生在颠沛流离与不断失去间摇摆，但朋友之间的命运线是始终缠绕在一起的。

    那不是足够好了吗？

    **

    这些想法摩根觉得21世纪的蝙蝠侠和钢铁侠理解不了。她展现出了年轻人的样貌，内里却有着上了年纪的人独有的固执，嘴上说着不急着寻找赫尔克里，还真就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地摆烂了。

    她三番五次地对小辣椒说关掉投影仪，让她回去异闻宇宙——两个时间线的关联越来越远，她本来就待不了几天了——小辣椒每次都回复相同的内容：“再等等，等参加完侦探的葬礼不行吗？”

    摩根露出微妙的表情。

    她知道赫尔克里有过一次小范围葬礼，就在纽约。当时大家基本都知道侦探没死，所以墓碑前面群魔乱舞，神盾局请来念悼词的牧师长袍底下还塞着热武器。她的老父亲买下墓地时说了句在超英间流传甚广的名言：“纽约可能不是你的出生地，但可以是你的永远的落脚点。”

    这回是第二次。

    然而第二次侦探也没死啊！！

    而且第一次下葬时，棺材里空无一物，赫尔克里的尸体在蝙蝠洞中做展览。

    第二次下葬时，棺材里还是空无一物，赫尔克里的尸体……还在蝙蝠洞里！

    救命，摩根很尊重她的朋友，不过她真的怕自己在葬礼上笑出声。

    “墓地买了吗？”她问，“在什么地方？”

    小辣椒忙得很，坐在旁边半是帮忙半是添乱的托尼回答她说：“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的郊区。侦探以前说他说不定是个佛罗里达州人，我们决定尊重死者的意见。”

    “……”

    钢铁侠的表情太严肃了，摩根竟然看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又问：“你们要邀请谁？”

    托尼耸肩：“我群发邮件，认识他的人里面谁想来都行。我让蝙蝠侠和超人也去邀请他们信得过的人，但你知道海滨城的大战刚结束，大家都有事，我不保证葬礼现场会很热闹。”

    葬礼本来就不是个应该热闹的场合吧！！

    摩根戴上痛苦面具，又忍不住好奇起来了。黄金时代的英雄们比她想象中要，呃，活泼许多，包括她的父亲。她不清楚这算不算好事，起码暗喻雨果早晚有天会回来的充满希望的讨论内容让她心情变好了。

    这时，埋首书案的小辣椒如有所觉，抬起头把一盘赛博水果推过来，命令摩根说：“吃。”

    接着又低头工作。

    摩根：“……”

    这熟悉的感觉。

    托尼根本想不起来给他女儿准备水果，无论是实体的还是虚拟的，没有小辣椒在这个家庭一天也存在不下去。话又说回来，斯塔克先生也在思考，他思考的是别的事：“我好像忘了点什么。”

    摩根把玩着虚拟苹果，跟着他冥思苦想：“我好像也忘了点什么。”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希比达/放在金字塔上的那朵外星花！”

    众所周知，侦探养了只猫。

    现在这只猫在决战过后不知所踪。

    当然，考虑到侦探暂时性地死了，噬元兽又不是恋家的生物，它很可能跑去了其他城市或宇宙当中。但摩根和希比达相处得不错，还算了解猫哥的性格，因此认为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联系上它。

    可是噬元兽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不用上班所以也不需要领英账号。摩根先尝试拨打赫尔克里的号码，没打通，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此刻她才发现希比达竟然并未在人类社会留下任何联络方式。它总是主动去寻找侦探的那个，当赫尔克里有需要时它通常会先一步就位，以至于旁人都忘记了一人一猫并不能永远绑定在一起。

    遇到赫尔克里之前，神盾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都没能将流窜在景区的饿兽逮捕归案，那时的江湖到处流传着猫哥的传说。

    摩根只好曲折一点，先去寻找超人。

    因为赫尔克里的翻译器是氪星科技。

    然而超人对希比达它外婆在氪星上生活过的往事一无所知，也不确定赫尔克里的翻译器是谁给他的。摩根倒是猜测异闻宇宙的小乔纳森·肯特死亡后，包括孤独堡垒在内的遗产八成变为了无主之物，经多次转手后机缘巧合地被赫尔克里拿到了。

    ——作为第一个大范围被阿耳戈斯删除历史的超级英雄，超人对失忆前的侦探而言是略有些特殊的，赫尔克里很大概率主动到处寻找过对方的存在过的证据。

    接下来超人回了趟孤独堡垒翻数据库，果然找到了关于噬元兽的记载。摩根将想说的内容翻译成噬元兽语再打印出来，又和乐于助人的超人返回到埃及。

    废墟上，蓝盈盈的花朵依然摆在那不朽不败也不曾被风吹走，宛如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晶钻，象征着某些坚固而永不变化的情感。

    超人认真地看了看花，然后将写满留言的打印纸塞到鲜花底下：“这样就行了。放心吧，普通人动不了这朵花，希比达会回来将它带走的。”

    摩根在纸上讲述了侦探的现状、异闻宇宙的情况与赫尔克里面对的困境。她建议希比达去宇宙里散散心，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能和老朋友见面了。确定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之后，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在风中轻颤的黄色花蕊、和乱石下方似乎已经固定在那的暗红色血迹，犹豫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随着超人离开了。

    她走后又过了很久，一只黑猫熟练地三两下跳到高处、在花朵前方停驻下来。它蹲坐在地阅读着纸上的文字，脸上带着智慧生物独有的沉静。

    摩根的留言不长它却读了很久，期间一动不动，只有腮边的胡须以和身前鲜花花蕊相同的频率随风颤动着。接着它用爪子将纸包着花卷起来叼在嘴里，轻轻一跃跳下废墟，和摩根一样往血迹残留的地方望了望。

    有那么数秒钟，它向赫尔克里沉睡过的地方走了几步。

    远方传来挖掘机的引擎声，是埃及政府派人过来收拾残局了。黑猫耳朵微动，抬起的前爪停在空中，尾巴甩了两下，而后忽地一转身、犹如鬼魂般消失在小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