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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7章 葬禮
    第397章? 葬禮

    G144車身毀滅。

    芯片在廢墟烈火中被拼湊完整。

    它懸浮于空, 小巧輕盈,春之鐘車站內,千絲萬縷的藍色流光, 無聲灌入那一小片單薄的銀色方塊裏。

    從淮城出發,一路浴血前行, 橫穿萬裏風雪,終于到達。

    轟!

    芯片凝固!

    砰!

    同時, 作為【天樞】身軀一部分的春之鐘高塔, 也在這一刻“蘇醒”。

    娜塔莉亞的力量徹底和【天樞】相融, 【預言家】運轉因果。【春之鐘】由內向外開始崩塌。霎那間, 鐘盤的表面出現裂紋,秒鐘、分鐘、時鐘快速旋轉, 而後重疊!

    鐘樓亮起一道毀天滅地、摧枯拉朽的金色光紋來。

    燃燒, 爆破, 尖鳴, 風呼雪嘯裏。摻雜着【春之鐘】一聲又一聲哀婉悠長的教堂鐘鳴, 凄涼肅穆,仿佛真是一首行于天地的挽歌。

    【牧羊人】捂住傷口, 匍匐于地,布滿血色的眼,愣愣看着那位一步一步走進廢墟的蝶島話事人。剛才他連蝶島的接線人員都聯系不上,可是現在蝶島最高的掌權者, 就這麽出現在了他眼中。

    葉吻擡起手臂,用一根白色發帶捆住了頭發。

    長長的發帶随風雪粒子一起飄浮, 是賓客為死者送上的奠花。

    【毀滅之息】被【裁決之劍】一劍斬斷。

    陸安看向來人。

    他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絨衫, 一百年,早就褪去了分別時的少年稚氣。

    青年站在廢墟上, 高挑瘦削,面無表情,虹膜淺的只剩一縷幽藍色氤氲。當初那雙清澈含潮的眼眸,如今因為厭惡,只剩冷漠。

    陸安看了一眼葉吻,就不再看她了。他轉頭去看旁邊,正在吞噬芯片的【春之鐘】。

    【災難】的呼吸,眼神,觸碰,血液,都是毀滅之源。

    他目光,光是鎖定春之鐘,這個世界就在他的意識操縱下,對其展開毀滅。

    葉吻來這裏,是為了殺他,所以也沒有多餘的廢話。

    久別重逢,該說的話,他們早就在電話裏說完了。

    裁決者的劍出現在手中,但這一次,在葉吻手裏它并不是“劍”的形式。

    一根矛。被她又狠、又快擲出。

    風聲破空!她曾在弗麗嘉港上,輕而易舉抹去一個人的生命,但是面對【災難】,她沒那麽容易找對邏輯。

    黑色長矛直刺向陸安的眼。破空凜然的殺意,以全力,要将那雙災難的眼眸刺穿。

    他們的力量都來自于【原始湯】,一分為二,創生毀滅,本能相克。陸安不可能無視葉吻的攻擊,他被迫收回視線,擡起手來。黑色的【毀滅之息】在他指間萦繞。在長矛離自己眼睛只有一厘米時,陸安緊緊握住了它。然後神色如霜,将它折斷。

    葉吻将手中的【裁決之劍】,插入大地。

    咔,咔咔——

    一瞬間,焦土廢墟上裂痕如長蛇扭曲蜿蜒,驚雷之勢,飛向陸安腳下。

    她小時候沒有劍術老師。

    蝶島不會讓任何一個無關人員入內,對于S級異能者來說,掌握一個冷兵器的使用并不困難,但【裁決之劍】很重,非常重。它像是一塊沉如山的玄鐵,一點也不似劍的輕盈飄逸。

    【邏輯裁決之劍】,最開始要看清的邏輯,是自我。

    最後要裁決的人,竟然也是自我。

    大地四分五裂,巨大黑魆魆的裂口,抱着将陸安拉下地獄的目的延伸。

    陸安心裏的厭惡越發深刻,葉吻招招殺機的逼迫下,終于也讓他開始憤怒。或許他本來就是憤怒的。這一路的鮮血,撬動他塵封的對蝶島的記憶。從來沒變過,蝶島一直都是那個蝶島。冷漠,虛僞,強權至上。用謊言、用命令,讓無辜者犧牲、叫英勇者自裁。

    “伯裏斯真給蝶島選對了繼承人。”陸安說:“不過,你殺不死我的。”

    他們誰都殺不死對方。

    陸安腳下黑色的雲煙翻湧,呼嘯盤旋,做登雲梯,送他去斷送【天樞】。

    “是嗎。”

    葉吻平靜道。

    她拔出劍,疾步向前,長發掠過灰色的眼,比刃還要冰冷。

    借助旁邊不斷下落的廢墟,跟陸安站到同樣高度。

    跟【災難】的鬥争,本來就需要她真身搏鬥。

    葉吻死死盯着那一個目标。她劈開黑霧,提劍而上,S級執行官的格鬥,無論是遠程還是近戰都不容小觑,尤其還是排行榜第二的蝶島話事人。她的劍術早就出神入化,身如鬼魅。起源之地的氣息凝結在尖端,抽劍,橫刺,平劈,甚至有一次,葉吻在劍脫手後,用手掌握住了裁決之劍的尖端,握它像握一把匕首,壓近他的脖子。

    發絲交錯,殺意凜然,太近也太快。

    陸安根本無暇去管春之鐘了,他避開主要傷害,但皮膚還是被劃出了血。鮮血從天而落。落地的瞬間,像是硫酸般,一滴血,轉眼就腐蝕了方圓十米內所有物質。

    陸安自地面收回視線,說:“你跟我打,最後會讓這一整個京城跟着陪葬。”

    葉吻:“這不是正合你意嗎。你來這,不就是為了毀滅總局?”

    陸安愣了愣,随後病态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荒唐的笑來。

    但他沒有否定她。

    如果【蝴蝶】跟他說要他毀了這裏,他會坐視不理嗎……不,他是耶利米爾的第三版主。而非自然局總局,是蝶島對外的武器。

    “你說的沒錯。”

    陸安沒有再去管芯片了。

    這列車能否到達京城,娜塔莉亞能否做出預言。【蝴蝶】和帝國其實從來都沒關心過。

    只是一個預言而已,到這種時候,就算知道,又能完成嗎?

    陸安看着那把【裁決之劍】。

    移植【原始湯】後,“湯”最開始融入的地方,往往是他們最脆弱的地方。

    葉吻的劍尖對上他的心髒。

    而陸安也知道,葉吻的弱點在于眼睛。

    對于“創生”來說,其實被攻擊到弱點,會比他更被動。所以陸安沒躲這一劍。

    “來吧。”他黑色的短發被吹動,神色冷漠,任由裁決之劍穿心而過。同時,他擡起手,抓住劍身,逼着葉吻站定。垂眸,直視入葉吻的眼中——近距離,讓毀滅的旋渦直接綻放在葉吻眼中!

    嗤——!劍身入體,鮮血自陸安的心髒暈染開深色。

    而葉吻也在鋪天蓋地的痛苦中,逆血上喉,發出一聲悶哼。她手中劍做星輝散去,雙目刺痛,滾燙的血自眼中流出。

    毀滅的漩渦碾碎她眼珠的晶體,她踉跄着後退一步。血不停地流,可是她像是早就料到這一幕般,輕輕呼吸,擡手,面無表情擦過血。

    小時候像是晖夜明玉的眼睛,毀滅在眼眶裏。

    不過本來,她就更習慣于黑暗。

    *

    “話事人……”看着上方的鬥争,沐陽倒在血泊裏,沙啞出聲。

    他看向那個敵人,舉異端帝國之力,要複活的長眠者。

    神明禁區的第三版主。

    【災難】連視線都帶着起源的氣息,他的聲音更是可以輕而易舉帶來終結。

    陸安同樣受了重傷,【災難】最脆弱的地方是心髒,是他出生就帶有的病根。

    這兩人的對決,誰都無法插手。

    孕育一切邏輯的原始湯,一分為二,此消彼長。

    而G144的廢墟上,茍延殘喘、僥幸活下來的人們,也僵着脖子、擡起頭,愣愣看着前方的一幕,如在夢中。

    但是他們又清晰知道這不是做夢。他們在上車之前,都還不知曉蝶島的名字。可這一趟旅程,在一聲又一聲崩潰的哀求和絕望的吶喊中,鮮血淋漓,刻骨銘心,知曉了這個盤旋世界上空的存在。

    sariel島。

    很多人往這邊趕。

    京城留下的S級執行官只有【牧羊人】,但總局是重地,最頂級的A級異能者很多。

    葉吻走入華國境時,就給所有人頒布了命令,往【春之鐘】靠攏。

    沐陽甚至收到了遠在倫敦的【狄更斯】的來電。

    只可惜,這裏還有狂暴的信息之主。

    ENIAC被葉笙兩發子彈重傷,祂逃不開【預言家】的因果鏈鎖,只能咆哮。

    ENIAC殺意滔天,讓芯片表層都滲透出一層濃郁的血腥之氣來!祂的扭曲狂暴,令沐陽根本聽不清【狄更斯】的話!

    沐陽聽不清幹脆就不聽了。

    在他斬斷和外界的聯系前,給在淮城的圖靈和羅衡送去了一句話。

    “傳教士要過來了。”

    京城附近的異端像是感知召喚般,露出血腥獠牙。

    【傳教士】沒有第一時間去京城,祂讓祂的信徒先去探路。葉吻和【災難】在那裏,祂可不願被【毀滅之息】和【裁決之劍】殃及。

    蝶島的話事人,居然這種時候離開蝶島。

    這位裁決者,來京城,就沒想過活下去吧。

    【傳教士】神情悲憫,古怪一笑。

    華國,淮城。

    羅衡說:“那邊的通訊已經徹底斷了。”

    圖靈神色一變:“等下,羅衡。我好像收到了校長的消息。”他手指點了下鏡片,一行加密的文字浮現在上空,不過圖靈只是掃一眼就讀出來了。

    “海上的監牢已經破了,校長和【枷鎖】正在往這邊趕來。”

    羅衡一愣,随後點頭:“好。”

    *

    蝶島,會議室。

    寧微塵本以為兩輩子的計劃,即将完成,自己會有種血腥的快感。

    但是并沒有。

    這首末日的交響曲,他是音樂指揮官。但現在,他早就對演奏內容失去興趣。

    唯一想的是,終于,再也沒有東西,阻止他了。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束住他的起源羁絆,馬上會和風暴一起煙消雲散。

    寧微塵手指漫不經心把玩着寧家的家主令,一聲低笑,輕而冰冷響在空曠會議室內。

    【蝴蝶】現在應該已經對他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但是沒關系,他們現在還有共同的利益。

    【蝴蝶】需要他幫祂,轉化剩下的【生命之絲】。

    而寧微塵也需要【蝴蝶】分解其中所有起源的力量。

    等到命運紡錘這把弓再沒有殺死他的“箭”。

    ——他會讓所有人血債血償。

    異端帝國,神明禁區。

    “王”的本性是多疑,現在整個耶利米爾,只剩【蝴蝶】一人。祂知道陸安去了京城。

    祂擡起手指,看着垂下的生命之絲,神情莫測。【蝴蝶】原始的眼都是生命之絲重塑的,如果說葉笙眼裏的紅是宛如命運齒輪的機械紋理。那麽陸危眼中的殷紅之色,更濃郁,也更瘋魔,祂的虹膜遠看是純粹的黑紅,但近看會發現,這是【生命之絲】纏繞覆蓋、最後,由線“織”成的瞳。

    “安安,你這是做什麽呢。”

    【蝴蝶】問道。祂收攏手指,握住【生命之絲】。

    長久的沉默與孤獨,無聲蔓延在整個神明禁區。父母死後,他們被伯裏斯收養,作為總統的長子和幼子存在于蝶島。

    他經常覺得自己弟弟單純得像是白紙,于是總是防這防那,怕他被傷害。可是陸安不止一次,明确地告訴他:哥哥,我不需要你們這樣的保護。

    伯裏斯也說,陸危,你會不會把陸安看的太過脆弱了點。

    其實陸危知道的,他的弟弟,從來都不是單純的病人。蝶島血腥的土壤,容不下人的天真。

    災厄十五年,陸安在葉笙的槍口下救下他,九級地震裏,陸安伸出手,為他合上眼眸。在沉眠前的最後一刻,輕輕對他說,“哥哥,就讓我長眠不醒吧。”

    陸安是自願成為移植毀滅的。他的弟弟為了保護他,主動躺上手術臺。

    “世界不該有【災難】……我也不該醒來。”

    年少時,陸安曾在病床上無數次透過窗戶、去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心甘情願服從于蝶島的謊言,做人類最後的武器。

    可真相剝離,在這末日,他會發現蝶島也是人類的劊子手。

    或許異化是真的讓人面目全非吧。【蝴蝶】将手中的絲舉起,表情在神明禁區浩瀚的星河裏,光影變換,模糊不清。

    他知道陸安沒有第一時間來帝國,是因為不想見他。

    不該蘇醒的【長眠者】醒來,走下黑棺,穿過海域,放下手中的百合花。面對這荒唐的事實,但最後還是疲憊地接受。

    他知道他醒來的意義。

    一個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讓血濃于水的親情摻上雜質。

    ——這漫長的、颠覆世界的複蘇計劃,到底是第二版主真的思念弟弟。

    還是因為,唯有【災難】能為祂打開那扇門……讓祂去蝶島見到的剩下2/3生命之絲。

    這個問題,也許陸危有答案,但【蝴蝶】不知道。

    葉吻離島赴死。現在,門終于開了。

    北美,溫哥華。

    陳川惠留在了美洲,成為了這邊的總負責人。這個世界上的A+級異端并不多,甚至一頁紙都可以列過來,風暴的中心現在集中在【傳教士】存在的華國。

    溫哥華也下雪了,她一人走在行人寥寥的溫西12街,掌心落雪消融。black纏在她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陳川惠擡頭,望向天空,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年的白色聖誕節。

    非洲,海格蘭沙漠。

    餘正誼被陽光照射的“影子”變成了蜥蜴形狀。

    他憑着蜥蜴在沙漠“獨行者”的動物性,快速鎖定了目标。而後将其擊殺。鮮血濺到臉上,餘正誼微微喘氣,同樣把目光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七大洲,四大洋,全球各地的異能者、執行官們,現在都在等一個結果。

    *

    移植原始湯後,葉吻第一個推演的邏輯,是她自己。

    她出生就是盲女,從未見過光明。

    黑暗孤獨的世界裏,只有很少的事留在記憶中。

    她早已忘記自己在福利院受到的欺淩,卻還記得,破舊樓道上,她哭着撲過去喊葉笙“哥哥”的一幕。熊熊燃燒的天火裏,哥哥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離開地獄。她流了很多血,害怕,卻又不能停下。

    蝶島壓抑的氛圍,其實并不會給人留下快樂的記憶。但她确實有過一段,相對以後人生來說,幸福的時光。

    夏季的書房裏。秦博士會教她認識盲文,給他們講故事。講災厄,講異化,講二桃殺三士。哥哥每次都能冷冰冰給出不一樣的見解。

    驚雷雨夜裏,病床上,那個剛認識的男孩搬了個椅子,坐在她床邊,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一遍一遍溫柔認真地對她說:“不要怕,沒事的。”

    那個時候。

    哪怕寧微塵,都還只是個會因為和哥哥吵架,咬牙切齒氣到笑的少年。而哥哥臭着臉,把窗前的紫羅蘭換了又換。

    “哥哥,你是真的讨厭微塵哥哥嗎?”

    “你要是喊他哥哥,就別喊我了。”

    吱啞。

    舊日蝶島,那扇老屋的門被推開。

    她屏住呼吸,故意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夕陽把樹的陰影拉長,她彎下身,自後遮住少年的眼,忍住笑意問。

    “要不要猜猜我是誰?”

    【春之鐘】站。

    葉吻擦去眼下源源不斷流出的血,,手指一點一點,重新握緊了手中的裁決之劍。

    邏輯裁決者,最先認識的是自己。

    陸安看向她,靜靜說:“放棄吧,你殺不死我,我也殺不死你。”

    并不是故作的平淡,而是真的只剩厭惡和疲憊了。

    他相信,葉吻現在對他的心情是一樣的。被裁決之劍刺穿心髒,陸安同樣受重傷。之前心髒處經年累月的病痛,他再次體會到了,陸安恍惚了一秒。

    葉吻說:“總要試試的。”

    陸安荒謬地笑了:“好。”

    陸安覺得她真是瘋了。不過百年之後,誰又正常呢。【毀滅之息】的影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正常。

    陸安輕聲念了句什麽。【災難】的目光是詛咒,他的聲音,同樣是最深的禍源。

    剎那間,整個車站掀起一陣狂嘯的風來!無數根黑色的煙霧,如原始的糾纏,化長鏈,直沖天地,往外擴散!

    葉吻在臺風之眼,在風暴中央。他們都是邏輯本身,不存在真正的“死亡”,所以誰都殺不死誰。

    但陸安的招式依舊帶了鋪天蓋地的殺意。

    災難的命令,足夠讓城市傾覆。

    而葉吻用原始氣息,在他們之間隔開了對外的屏障。

    轟!蝶島話事人用劍,一劍斬斷所有了擋在她前方的荊棘!

    葉吻的長發沾滿鮮血。

    陸安的臉上開始出現黑色的、扭曲如人體經脈的痕跡來。【毀滅之息】現在不光在他眼裏化幽藍的煙,現在還浮現他皮膚表層。

    陸安避開了葉吻的進攻,他不能讓裁決之劍刺穿心髒第二次。

    葉吻的劍法從來都不是輕盈。連劍尖挑起帶來的風,都重的像是一座山。招招決絕果斷,只為一擊斃命。重山逼壓,渾厚威壓,造就天羅地網。

    陸安看着旁邊,“原始氣息”造就的透明屏障:“你居然會在意這一城人的死活。”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道:“不,你們在意的是非自然總局。”

    蝶島的立場,一直都很清晰。他在葉吻還是盲女時期就認識她了。sariel島的話事人,從來沒隐藏過她的冷漠。其實走到這個位置,也根本不存在任何誤會或者僞裝了。

    裁決者并不怕“錯”。

    “蝶島利益至上嗎。”陸安輕輕說。

    葉吻拿着手裏的劍,盲了之後只憑感覺,依舊無視障礙,步步緊逼。

    陸安體內的【毀滅之息】本能的感覺到警惕、恐懼。他相信,葉吻也是一樣的感覺。陸安不由認真去想,或許蝶島沉沒,也是一個好的結局。

    他這一瞬間,是真真實實地想殺了葉吻。

    那些過往全都化作灰煙。

    長眠者,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鮮血散在喉間。

    【災難】輕輕說了什麽。第三版主的聲音,誰都聽不見,可仿佛遠古的咒語。那種原始的、來自生命之眼的浩瀚殺意又浮現,令空氣都出現扭曲。

    葉吻挽發的發帶散開了。黑發如海藻,幾乎把她整個人吞噬。

    葉吻突然疾沖過去。而陸安想殺死她一次,也必須讓她近身。

    他記憶力非常好。所以他記住了【裁決之劍】的長度、記住了原始氣息的範圍、記住了葉吻用劍的習慣。

    陸安在裁決之劍穿破自己心髒的最後一秒,反擒住她的手臂,口中念出咒文,打算終結一切。

    他确保這一次,劍不會碰到自己。不過,他可以殺死重傷失明的葉吻。

    雖然殺死葉吻,她自己不久後也能活過來。

    ——畢竟原始湯,贈予了他們永生不死的能力。

    陸安知道自己記憶力很好,不會錯。

    裁決劍絕對碰不到自己。

    可下一秒,他胸口還是感受到了冰冷的刺痛感。

    陸安一下子僵硬站在原地,瞳孔中幽藍的霧色開始散開。普通的武器,并不能傷到他。

    這次并不是裁決劍……但力量同樣恐怖到讓他畏懼。

    陸安低頭,看到星輝散去,葉吻握在手裏的是一根箭矢。

    冰藍色的箭矢,流光溢彩,宛若一捧銀河的星光。

    葉吻的手腕死死握住它。

    陸安反應非常迅速,他抽身,同時眼裏掠過血芒,近身之時讓【毀滅之息】貫穿了葉吻的身體。

    葉吻吐出一口血,插劍于地,勉強穩住身形。

    時間矢穿過【災難】的身體!

    轟——!

    霎那間,洶湧的力量浮現在他們二人之間。

    好似時光逆轉,一切回到最初,那些誕生于原始湯裏,一分為二的邏輯,又一次糾纏,開始合二為一!

    他們力量同源。

    現在她的“邏輯”,也是陸安的“邏輯”了。

    ……抹去她的存在,就是抹去【災難】的存在。

    “葉吻。”

    陸安同樣感知到了那種“羁絆”的存在,他體內的【毀滅之息】開始暴動。

    他聲音平靜清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陸安有些恍然地麻木說:“原來你是想這樣殺死我。”

    最後一步,是裁決自己。

    葉吻看不見,可是她聽出了陸安語氣裏的輕微飄忽。

    陸安的病根在心髒,小時候,他每次病發時都恨不得自己把這個殘破的器官挖出來,攪碎。

    現在這枚箭矢做到了。

    陸安說:“原來你不是贖罪,你是一開始就在求死。”

    聲音裏沒有半點情緒,只是陳述。

    用自己的命,換葉吻的命,其實并不虧。

    他複活的意義,本來就是對付蝶島。

    而葉吻到現在,仿佛終于才想起他們是舊友來。她笑了起來,肩膀都忍不住顫抖。可是很快,那笑就再也擴散不了。她手裏的劍消失。

    葉吻,擡頭,對陸安啞聲說。

    “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

    “我在旅島待了八十年。”

    陸安看着她。

    過大的情緒起伏,和劇烈的疼痛,讓她的聲音都有了幾絲空洞。

    葉吻說:“所有人都不記得破繭之年以前發生的事,只有我記得。只有我一個人記得。”

    “有一年夏天,我送了你一捧紫羅蘭……你當時有沒有好奇,蝶島的土壤根本養不了花,花是我從哪裏摘來的。”

    葉吻彎起唇角,臉上血痕和淚痕分不清,但她好像現在才有點真實情緒,說。

    “那段時間,我哥哥一直心情不好。于是我撿了很多被他射落在窗前的花,偷偷做成了捧花。”

    “離別前的一天,我将它送給你,是希望你早日康複。”

    葉吻又一次道。

    “安安,恭喜康複。”

    ——安安,恭喜康複。

    陸安低頭,徹底愣住。醞釀毀滅之源的眼眸,浮現一絲可能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痛苦。

    他當然記得那個夏天。

    綠色的爬山虎攀上病房的窗。

    風吹動白色的窗簾,也吹動少女白色的衣裙。

    她唇噙笑意,手捧紫羅蘭做成的花束,上前一步,贈予他。

    原來當時就已經是告別。

    時間矢迸發出的巨大力量,讓萬事萬物作朽!

    它浩瀚的光芒,帶着創生與毀滅的兩股力量逆行倒轉!

    陸安也因為痛苦,緩緩地蹲下身來。【毀滅之息】和【裁決之劍】,都在化作煙塵、飛灰。于虛無的白光裏,彼此侵吞!

    像是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在那個萬物起源的原始湯裏,一切“生”,一切“死”,一切“傷痛”,一切“歡愉”,一切“衰老”,一切“生長”,都不分彼此地待在一起,見證時間的錯落,地球億萬年的旋轉。

    自我裁決。縱是葉吻,也在極致的痛苦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

    她顫抖地彎下身去。

    陸安看着她被血浸濕的長發,一言不發。

    高鐵縱橫八百裏,經停無數站,于烈火爆裂中滋生的恨和憤怒,這一刻突然消失,和他們即将堙滅的身體一樣,在逆轉的時間裏,什麽都變得沒有意義。

    “原來,你不是在贖罪,你是在求死。”陸安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

    他從深海中蘇醒,走過荒蕪。看過無數沉寂的雪山,來到這裏,為了什麽?

    【春之鐘】不斷有異端靠近。

    身為耶利米爾的第三版主,他現在是它們的支配者。

    作為神明禁區的人,他應該站在帝國那一邊。裁決落下之前,他該毀掉整個京城。

    但他看着葉吻,看着她經歷無邊的痛苦、自我淩遲。

    那種從複活開始,濃濃的倦怠又浮現心頭。陸安垂下眼睫,笑意越發蒼白。

    屬于【災難】的瘋魔詭谲,慢慢退去。

    “電話裏我沒騙你。”

    他聲音很淡。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被他們要求着照顧你。”

    陸安的手覆蓋上她的眼睛。

    他在葉吻的眼中落下毀滅的漩渦,現如今,又親手,把它取走。

    【毀滅之息】纏繞住他的手,也纏住他的脖頸,仿佛黑色棘藤,似乎是靈魂的枷鎖。

    他來替裁決者加速這最後一步。

    陸安屈膝蹲在地上,聲音很輕,轉眼消散風雪中,仿佛是一句自言自語的輕喃。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目的,我很少拒絕你的請求。”

    也許死亡,就是此行的終點站。

    “話事人——!”

    “話事人!!!”

    “小吻,手術結束了。”

    手術成功後,她等待拆繃帶的最後一刻。

    繃帶一層、一層脫離她的眼睛。

    哪怕明明已經感覺到外界微弱的光了,可是她還是不敢睜眼,害怕又是空喜歡一場。坐在椅子上,緊張到渾身戰栗,連呼吸都在發顫。博士在旁邊笑着鼓勵她:“小吻,別怕,睜開眼。一切都結束了。”

    于是她深呼口氣,小心翼翼睜開眼,看到陽光落入窗棂。

    又是一次。視野由暗轉明。

    【春之鐘】巨大的鐘樓下,無盡的月色落向人間。漆黑天幕裏,雪與火紛飛。

    葉吻緩緩擡頭,看見跪在她面前的陸安。

    陸安也對她說:“結束了。”

    當初雷雨夜,她驚醒,對上的那雙清澈含笑鹿一樣的眼睛,好似也跟着【時間之矢】逆轉,回到了這個挽歌長鳴的雪夜。

    “結束了……”

    最後的告別。

    于葬禮上。

    金光吞噬芯片。

    咚、咚、咚!

    三聲鐘鳴後,【春之鐘】坍塌。

    集ENIAC,天樞,預言家三者之力,貫穿未來現在與過去,關于末日的啓示,最後還是傳到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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