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领域内一时之间非常安静,只有轻微的滴答的声响偶尔传来。
阴冷的血水环绕着浸泡了千年的白骨,亘古不变的画面漫长无边。
站在牛骨山顶端的两面宿傩沉默着,那双猩红眼眸难得收起了戏谑、蔑视和恶意,凝聚着真实的思考。
身为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从来都不是愚昧莽撞的角色。他不仅有实力,还有智慧。
也是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驳斥江莱的态度,亦或者在神色上流露出丝毫表态,而是沉
江莱倒也不急,他心下明白,两面宿傩最终会选择那条离开的路。
毕竟对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而一直是紧抓自己的机会、创造敌人的破绽,不管前路如何大踏步往前走的狠角色。
江莱神态淡定,耐心等待着两面宿傩的回复。
五条悟则扮演了另一位催促的角色,打了个响指破除安静,开口道:“最强的时间可是超级宝贵的哦——所以你考虑好了没有?大大方方地一口价搞定啦。”
这样催促的意义,是为了不让宿傩思考太多。江莱事前已经和五条悟通过气了,所以五条悟知晓两面宿傩并不是没脑子的角色。
给宿傩留的时间越多,这家伙越有可能找出漏洞进行谋利,所以还是缩短斟酌时长、尽快敲定为妙。
两面宿傩的沉思被五条悟打断了,他抬起眼帘,视线扫过下方的二者,脸上又挂上了平日里看不透的恶人笑。
他嗓音沙哑磁性,低缓道:“合作,可以。但这个前提条件需要更改,它现在无法成立——因为碎片我不能交给你们。”
江莱略微挑眉,说:“为什么?”
难不成两面宿傩是想在这里做文章吗?打算接着这个碎片来谋取更多的福利?
江莱不会认同更多的附加条件,因为他刚才所言的已经是经过斟酌后的合理交易。
亦或者,两面宿傩留下那枚碎片,是为了修复他自己的神格?
因为千年前,在平安京城事变的终末,两面宿傩挖出了他胸腔里的半枚神格、强势塞给了江莱。
但这似乎也不对。因为两面宿傩根本不在乎身份,他很享受自己混乱邪恶的咒灵现状。不老不死,永生永存。
在江莱略带审视的目光中,两面宿傩嗤笑,悠哉吐露后半句:“便如字面意思,碎片【不能】交给你们。”
江莱心下稍顿,他注意到两面宿傩放重的音节,对方似乎特意强调了【不能】。
而所谓的【不能】,除了主观意义上的【不愿意】,还有客观意义上的【没办法】。
……难道碎片出了什么意外么?导致两面宿傩无法转交?
江莱心下提起,他还记得自己之前几次前来时的探索。
当时的他想着在生得领域里寻找两面宿傩藏起的碎片,便接着健康行走10000步的名头在这里面随意乱逛,然而都一无所获。
身为[存在],他理应对碎片的感知无比敏锐。曾经的江莱,以为是两面宿傩用特殊的手法藏起了碎片,才让他无从寻觅,现在来看,可能并非这个原因……
两面宿傩注意到了江莱的神色,他扯起唇角、露出尖锐犬齿,笑道:“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枚碎片的话,不如找找当事人,看看能不能挖出来——那枚碎片被这幅身躯吸收了。”
被这幅身躯吸收?江莱怔了下,而后反应过来这番话语的意思。
也就是说,当时被两面宿傩横空取走的神格碎片,被虎杖悠仁无意识吸收了!
但这也可以理解。因为那枚碎片是属于大家长[源]的。大家长[源]一直宽厚地对待他们,从来都坦然地将力量托付给他们。
因为现在的两面宿傩和虎杖悠仁一体双魂,客观上这幅身躯属于虎杖悠仁。
也或许大家长[源]也有自己的偏爱,更偏向于对江莱友好的[善面死亡]。
无论如何,看样子,大家长[源]的碎片感知到了以后,便温润地如往常那般,将力量融入给[善面死亡]……这对虎杖悠仁来说是好事。不知道悠仁有没有感受到一些特别的力量?
江莱心下思绪流淌。
眼前,身穿白色和服矗立着的两面宿傩毫不犹豫地大手一挥,从茫茫空间里随意拽出什么。
下一秒,生得领域里多出一道新的身影。
“哇啊!”樱粉发少年从半空摔落,整个人跌入脚底的血水中。但他反应非常迅速,转瞬间便弹跳起,头还没抬话音先响起,“喂!宿傩!!你这家伙又把我拉进来干什么——”
虎杖悠仁怒气冲冲地抬起眼眸,而后半句在他抬眸的那刻,仿佛按下了消音键般骤然消失。
少年金橘色眼眸瞪圆,他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面前多出的白发男人和黑发青年。
“五条老师……?还有、还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呦、悠仁。”五条悟神态最为淡定,他率先打了个招呼,“梦里好啊。”
江莱看向虎杖悠仁,目光和暖,眼帘微抬:“又见面了。”
如此直面江莱,面对着自己一直牵挂想念的兄长,虎杖悠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笨拙地摆着手,看样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啊、又见面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的意思是,你还好吗?”虎杖悠仁话语组织稍显混乱,但最后还是吐露了最为真切的关怀。
“我无碍。”江莱颔首回复,“贸然相见,其实是我们打扰你了。”
虎杖悠仁神色还有些愣,他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之前那次分别。
他记得五条老师不带温度的笑,目送黑发青年背影离去,他们之间充斥着熟悉的陌生感。
然而现在,五条老师就站在黑发青年身侧,他们看起来无比熟悉,根本没有所谓的友人变敌人的样态,而就像是多年老友。
这样的回忆恍惚,让虎杖悠仁有一瞬间迷惑着以为,这是两面宿傩新开发的捉弄他的手段。于是他开口有些愤懑道:“好玩吗?很没意思。”
听闻此言,牛骨山上的两面宿傩心情看起来上佳。
他哼笑着开口,睥睨地上的虎杖悠仁,声音故意拖长了:“怎么了,小鬼,呆住了吗?蠢笨如你,到现在了还看不出那两个家伙是故意耍你的吗?根本没有所谓的失忆。”
两面宿傩声调里掺杂了些许恶意,他嘲弄道:“你在乎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心态,所以才会不顾你的挣扎隐瞒真相。估计他俩看你患得患失的样子,还乐得开心呢。”
心理挑拨!江莱瞬时明白。这种手段看似无比浅显,是明着来的离间,然而却的的确确能够在暗处扎下一根小刺。
没有人愿意被排除在真相之外,付出的情感只是多余的产物。
江莱张张口,想要安抚与解释。
然而在他开口前,虎杖悠仁的少年音先响起:“这不是宿傩你的幻象,是真的?”
下一秒,他接上:“没有失忆?太好了!”樱粉发少年眼睛闪闪发光,笑容明亮爽朗,“五条老师和……那位,都没事真是太棒了。”
这样的真诚和雀跃,让在场的众人一瞬间都沉默片刻。
虎杖悠仁看起来真的不计较那些隐瞒和欺骗,他真心实意地认为听到的是好消息。
少年热诚的心袒露着,他炽热地关怀着在意的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得失。
五条悟在最初的微顿后,很快扬起笑容,凑到江莱耳侧嘟囔道:“怎么样?最强麻辣教师教出来的学生,是不是就是好?哎、谁让我是最强呢~”
“……”两面宿傩原本看热闹的打算,明显落空了。他猩红眼眸眯起,神色肉眼可见地不虞。
面对好弟弟的坦诚和臭弟弟的憋气,江莱忍不住翘唇笑起。
他眉眼弯弯,回应虎杖悠仁道:“还要称呼我为‘那位’吗?你可以直接呼唤我的名字[莱],也可叫我[兄长]。随你喜欢。”
听到这里,原本神态明朗的樱粉发少年,此刻再度难得浮起些少年羞涩。他单手挠着后脑勺,眼神像是小动物般飘忽。
虎杖悠仁微微启唇,金橘色眼眸望过来。
“……”
他想说:我记起了千年前的往事,我给你写了很多充满琐碎日常的信,我曾经以为这辈子无法再相见,我从没想过我真的还有亲人,即便是概念意义的家人。
他想说:爷爷让我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我也一直以此为目标。虽然我原本只想做一名消防员,但既然成为容器就担负了另一种责任。
我愿意为大众的利益牺牲自我,我不害怕死亡,但稍微有点怕寂寞。说离别真的舍不得大家。
他还想说:我其实也有点委屈,但不必担心、没吃太多苦啦,只是依然忍不住想要找个依靠去倾诉。
我本来是有些不好的,但现在知道你很好,我也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心中太多言语一瞬萌发,导致他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太多想说的话语囤积在喉头,莫名形成某种鼻酸的哽咽。
他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少年。
江莱没有催促,目光温柔坦荡。他静候着虎杖悠仁整理自己的情绪。
注意到樱粉发少年逐渐有些发红的眼眶,江莱身形稍顿,而后主动上前几步。
他行至虎杖悠仁的身侧,没有多言,但动作自然又坚定,将他轻轻揽在怀里。
就像是当初[源]环抱住他一样,江莱也这般环抱住虎杖悠仁,给予这位在荆棘路上蹒跚前行的少年,一份来自家人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