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现场波动的强大咒力,让夏油杰不禁抬手略挡冲击波扬起的尘沙。

    不过，身为咒灵操使，他对咒灵的感知天生要比其他人更加敏锐。

    因此,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又被冲击波尘沙干扰了视线,夏油杰依旧敏锐感知到真人身边萦绕巨大恶意。

    夏油杰心下一紧，接着发生的景象更是让他呼吸一滞！

    身形扭曲的咒灵竭力爆发出自己的力量，用自带古怪效果的编织袋一把抓住近处的江莱,而江莱仅仅来得及将地上的大碎片甩出去丢给液体狐狸！

    咒力旋涡堆积的扭曲力量愈加浓厚，局限在咒灵身躯中不停地冲撞着，似乎就要进入极限，迎来最后的爆\炸。

    第六感拉响起危险警报满到顶格,夏油杰却违背了第六感的撤离本能。

    他顶着飓风版的咒力冲上前去，一把拉住江莱的手腕，同时以极速让咒灵包裹住他们！

    在旋涡力量堆积到终末、爆\发出剧烈震动的时刻，夏油杰紧紧揽住江莱，在咒力威压下竭力稳住自己的咒灵。

    轰然震响冲击耳膜、夏油杰一瞬间陷入什么也听不清的耳鸣状态。身处咒灵之中的视线更是一片漆黑,宛如浸泡在沼泽地中。

    在这样短暂的无比安静之中，夏油杰好似飘飘然脱离了当下，视线和听力一并受阻的情况下,他只能感知到手部紧紧握住的羁绊。

    尽管黑发青年此刻是咒灵,夏油杰却仍然能够从肌肤触碰中感受到温暖。

    这样的紧握和温暖,很久很久前好像也有过一次。

    这个瞬间、他仿佛流转千年时光——在漫长久远的过去,同样身处一片几乎毫无知觉的漆黑时，好像有那么一个人紧紧抓住他，坚定地将他拽离了那片死亡的寂静。

    千年前庞杂的记忆被撬开了一个小口，封闭的回忆喷涌而出。夏油杰闭上眼睛，心神震颤。

    平安京时代的他想着未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道谢。可是,百年时光终究还是太短，那个时代的都没能再次见到黑发青年。

    被并入五条家后山的林地已经十分茂盛了，幼苗在肥沃的大地上萌生、朽木在宽厚的泥土里腐烂，四季流转新旧更替。

    然而轮回的千年淹没了过往的回忆，在现代开启人生的他、没能记得那些遗憾与谢意。

    在这个时代陷入困境后，他再次被黑发青年拽出那片沼泽——对方逆转了时间，给予重启的机会。

    两次都被黑发青年从泥沼中拽出，这一次，他终于也拉住对方了。

    脑海中涌动的庞杂记忆终于梳理平息，夏油杰先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松开紧握住对方的手。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是他想，或许自己露出了一个足够传达内心情绪的样子。

    因为眼前的黑发青年注视着他，听他说完那句很轻的话语后，也同样展颜、温和地笑了。

    “——这次，是你拉住我了。”

    江莱没有道出多余的感谢，因为他知道，此刻对方需要的不是道谢的话语。

    负重心、责任心、自尊感强的夏油杰总是习惯默默将压力堆积在自己的内心，直到累加的量超过自我能够承受的度。

    而这样的牵绊，是压力可以泄出的口。

    夏油杰抬起狭长的狐狸眼，他注视着江莱，回忆起千年时光的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千年后此刻的再相会，便抵过那些岁月里飘走的话语了吧。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没必要再表露出曾经漫长等待时的心绪。

    看着那双暖棕色眼眸，夏油杰最终呼出一口气，没有倾吐更多，只是缓缓勾起笑容，缓慢说：“……一千年，好久不见。”

    “……”江莱眨眨眼，面露几分疑惑与歉疚，双眸真诚，“抱歉，你在说什么？”

    听闻这句话的夏油杰表情宕机一秒，原本的笑容忽地僵硬在脸上！

    下一刻，江莱补上后半句：“好久不见，杰——刚才是个小小的恶作剧。”他眉眼间扬起笑意，“我都记得呢。”

    夏油杰宕机的表情恢复了几秒：“……请不要开这种玩笑，特别是这种时刻。太考验心态了，莱。”

    “因为悟说要我给你个小小的恶作剧。”江莱咳嗽一声，笑起，“临近末尾，便呈现一番好了。”

    “悟？”听闻好友的名字，夏油杰略微挑眉，神色略带些许无语和被笑恼，“悟那家伙……他最近很无聊吗？怎么又恶作剧到我身上了。”

    江莱说：“大概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吧。悟说用陌生号码给你发垃圾邮件，你都是未读。”

    “最近监管会在我的电子设备里植入了咒力监察，这是我不能主动去除的。而且这个监察，哪怕我在外用别的设备也会触发——所以我让悟先别联系了。”

    夏油杰略微一顿，好似回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头疼地单手搭在太阳穴，“……而且悟那家伙给我发的垃圾邮件，看标题我都根本不会点开好吗！”

    “他给你发了什么？”江莱有些好奇地问。

    夏油杰停了片刻，表情变化几番，而后抽抽嘴角、咳嗽一声道：“……男科广告。”

    江莱先是一怔，接着略带促狭地哈哈笑起：“哦——确实，以我最近加深的对人类的了解，杰你这种日常压力大、晚上还经常熬夜的，的确要注意这个问题。”

    夏油杰：“……莱！”

    “开个玩笑。”江莱轻巧眨眼。

    夏油杰双手揣在一起，刘海晃动了些许：“下次见面，一定和悟那家伙打一架。正好我现在卧底的身份，找他打一架理由很正当。”

    江莱：“你最近可能找不到他。”

    “嗯？”夏油杰扬眉。

    江莱：“悟出国啦，估计要在外面待一段时间。”

    夏油杰先是一怔，接着转为恍然：“悟早就算计好了吧！天高皇帝远什么的。然后等他回来，我早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没事，我替你记着。”江莱大气地拍拍夏油杰的肩膀，“好友之间就是要互坑互损，传统仪式不能辜负！”

    江莱笑起来，周围的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

    旁边，液体狐狸蹦跳起插\入二者的交谈，身形扭曲变化，将尾巴卷住的碎片呈现在两人眼前。

    因为液体狐狸是江莱的衍生物，所以也自带一些[存在]特质，可以短时间里直接触碰碎片——这样的特质，自然也没有在监管会那边表露过。

    “辛苦了，魇狐。”江莱用手接过液体狐狸护住的那枚碎片，接着转身走向刚才咒力旋涡迸发的地点。

    这片地皮被咒力直接掀开一层，尘沙弥漫、草屑纷飞.

    真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一枚引起刚才爆\炸的细小的碎片，此外，还有一团拳头大小的蓝灰色不明物质。

    江莱感知着空气中浮动的咒力，顿了下、隔空用空间术式推了下地面上的蓝灰色块团。

    蓝灰色块团只保留有咒力，但似乎没有意识。像是特级咒物一般，不过比起特级咒物，还留有一些咒灵特征。

    夏油杰三两步走过来，盯着地面上蓝灰色的不明物质看了几秒。

    江莱侧头，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现在还可以吸收吗？”

    “可以是可以。”夏油杰神色有些沉郁，他话语略停、显现出几分纠结，“说起来，我明明已经习惯吞噬咒灵球了、也早已适应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地面上这一团，还是有点……”

    夏油杰话语说得相对委婉，没有直接用什么词语。但是表情已经显露出了内心的话语。

    江莱拍拍夏油杰的肩膀，深表感慨：“真是辛苦了啊。”

    丸子头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最终本着结果为上、看淡过程的态度上前。

    夏油杰用术式将受到重创后只余下蓝灰色团体形状的特级咒灵吸收，然后踉跄着走到不远处的树，扶着树躯开始日常干呕。

    留在原地的江莱视线扫过地面，迅速捕捉到静静躺在地上的淡绿色细小碎片，他弯腰将其拾起，擦去上面沾染的些许泥土。

    淡绿碎片无比安静地躺在江莱手心，没有丝毫锋芒。亲切熟悉的力量萦绕着，让江莱一时之间陷入短暂的复杂情绪。

    打破江莱这番沉浸的是液体狐狸，果冻般身躯摇晃的液体狐狸口中叼着编织袋，哒哒地跑过来。

    ——那正是之前被冲击波扬起飞出的敞口编织袋。在刚才的咒力冲击下，编织袋被烧灼摩擦出破损、精细的线头在风中摇摆。

    不过，大概还能用。

    “多谢，魇狐。”江莱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半蹲下身，接过小狐狸叼来的编织袋，用起包裹住一大一小两枚碎片。

    尽管心下有不舍和纠结，但江莱最终理性地明晓，为了彻底的胜利，这次必须要让夏油杰将碎片带回去。

    他握紧编织袋，刚想站起身，就感触到裤腿处湿漉漉的触感。

    江莱低头，看到液体狐狸正扒着他的裤脚，果冻般的爪子贴紧江莱脚踝处露出的肌肤，带来几缕冰凉。

    那双红色的蚊香眼抬起，盯着江莱，半半卡卡说道：“棒。我很棒。”

    江莱先是一愣，接着笑起：“嗯、魇狐超级棒，这次也帮了不少忙哦。”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液体狐狸瞪着那双眼睛，和江莱二度对视。它并未松开把住江莱裤腿的爪子。

    空气安静片刻。

    似乎是见江莱没有动作，液体狐狸尾巴拍打着地面，神色露出几分不明显的焦躁和委屈：“所以。奖励。饭。饿。”

    听到后两个词，江莱恍然大悟，终于知晓液体狐狸这次为何上前邀功、还巴巴地把住自己不放——原来是想吃的。

    如此执着，不知道是因为液体狐狸本身便是个小吃货、还是因为饿了太久。

    江莱软下眉眼，他将魇狐抱起，再度置于怀中：“我身上没带别的物件，你便继续吃几口衣袖衣领吧。”

    目前咒灵状态，衣物这种东西可以随时调节，所以江莱干脆就将其作为魇狐的口粮，让对方随时吃。反正自己可以随时补。

    在江莱怀中的液体狐狸毫不客气，揪着江莱的袖口还是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江莱任由对方进食，抱着对方走向夏油杰。

    干呕了一段时间的丸子头青年，此刻看起来终于缓过神了。

    “这种东西味道一如既往难吃。”夏油杰顺口吐槽了一句，“什么时候有人能发明出咒灵的美味吃法，我一定谢谢他。”

    “能把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做得好吃，还是蛮难的吧。”江莱想了一下，友善提议道，“要不要买点薄荷糖或者奶糖之类的常备在身上？或许有助于缓解。”

    “我会考虑的。”夏油杰深呼吸，彻底调整好刚才自己干呕的欲\望，他活动了下手腕，试了试刚刚吸收的能力，“真人的无为转变，感觉我用不太着。不过这次消灭对方，也算是个大收获了。”

    无为转变……原著里，真人曾经用这一招改造过许多人，不过除了杀人，这个还可以让非术师大脑变为术师大脑。

    “或许你可以暂时向监管会隐瞒这一点，免得他们额外要你做什么。”江莱想了几秒，说，“你把这两枚碎片都带回去，和监管会说，因为真人妄图吸收小碎片的力量、被反噬了，你最后将其祓除，但因为碎片力量干扰，没能吸收。”

    夏油杰思绪流转，颔首：“好。我试着隐瞒一下。”

    “当然、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江莱说，“若是监管会会因为这个对你有信任危机，那还是让他们知晓为好。”

    “监管会不会对我那么刨根究底。”夏油杰笑了下，接着哼声道，“这次捎回去碎片，便足以证明我的诚意了——此外，他们之前用了我的几只特级咒灵，终究是欠我的、还没补偿呢。”

    “监管会对合作咒灵不算特别在意，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夏油杰表示，“目前我的地位，即便是普通情境下，我对真人下手也不会被苛责多少。”

    “对了——为何有两枚碎片？”夏油杰话题一拐，目光落在江莱递出去的编织袋上面。他问出刚才没来及问的。

    于是，江莱告知了对方自己之前的感知，以及在他们进入帐内后、自己去寻找小碎片的经历，期间还提到了胀相。

    “胀相那家伙，”夏油杰想了想，神色有些古怪道，“这只咒灵似乎特别在意虎杖悠仁——他说虎杖是他的弟弟。这是什么无中生弟？”

    紧接着，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江莱身上：“你打算和他合作吗？”

    “我觉得可以。这次和他有过短暂相处，不过目前不适合过于热切的交流。”江莱点头，“下次见面，我再进一步试探性地引导到这个话题。”

    “好。”夏油杰点头。

    此次任务结束，夏油杰要返回监管会约好的返程地点、江莱要回神奈川县川崎市套回原来的马甲，准备期末测试与启程高专。

    二者便要就此分别。

    夏油杰手中提着小巧编织袋，离开前又停驻片息，说：“——这样的碎片，对你很重要，是吗？”

    江莱微微诧异对方突然说出的话语，却还是回答：“嗯，是的。不过这次你还是要带回去，为了最终的胜利、过程需要如此。”

    “我明白。”夏油杰同样理智地回复，他迟疑了下、说，“监管会收集这样的碎片，似乎是为了其中的能量，用以支撑什么……那些所谓的‘饲料’，似乎便是用以补充或修复碎片的。抱歉，我不太清楚细节。”

    江莱怔了怔，心下思绪快速运转。

    他之前理解的“饲料”这个词语的含义，是直接应用的某种力量。此刻听见夏油杰口中提到的补充和修复，又有了新的想法。

    也许“饲料”并非直接应用，而是间接应用。说起来，之前他有想过，监管会利用[降生]力量，孽累加该如何处理。

    现在似乎也有几分灵感了——或许正是因为把孽转移或补充消除，所以才不会造成神格降格破损、能力无法使用的现象。

    当然了，这些还只是自己的猜测。

    江莱收回思绪，他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我会留意更多线索的。”夏油杰离开前回头补充道，“届时，若是我能够再次用设备传递信息，会告知你和悟。”

    两人就此告别。

    离开前，液体狐狸显得有些恋恋不舍，但终究还是从江莱怀中跃出，回到了夏油杰身边。

    江莱见此，便拾了一根小木条，沾染上自己的咒力后，投喂给液体狐狸，让它在路上慢一点啃着吃，不过回去前一定要吃完。

    液体狐狸欢天喜地，趴在夏油杰肩膀上，捧着小木条舔舔啃啃。

    ……有点像是狗狗磨牙棒啊。江莱目视夏油杰携液体狐狸离开，脑海中无意识地想。木条对咒灵来说太脆弱了，下次有机会给个铁棒试试。

    ——

    千叶县距离神奈川县不算远，江莱开着术式，在夜色下返回川崎市。

    以防万一，江莱在翻窗而进前，先呼唤了下弘树。

    确认安全无误后，他才顺着离开时的原路，开窗而进。

    这一小段时间都是弘树披着小绵羊皮在上学，尽管临近期末学业繁忙，但弘树看起来依然乐在其中。

    江莱有些不确定自己观察得对不对，于是问：“……你要是真的喜欢，可以一直到考完期末。你是真的喜欢上学和做卷子吗？”

    “我很享受这种学校的氛围。”弘树笑了下，又摆手道，“不过不必，你回来了，我便不再继续停留看。正好，我回去搞一下周边。”

    “若是下次你需要，再随时叫我便可。”弘树温柔道，“我来当你的分\身。”

    “那便多谢了，弘树。”江莱认认真真回复，“你不是分\身，你是你。”

    他切换回棕发少年的外表，弘树也变回丘比样态。不过，在弘树返回柯学世界前，江莱找他看了下背包里的两面宿傩的手指。

    ——上次时间太紧，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检查。这东西毕竟和真人接触过，以防有监管会的什么痕迹残留，江莱再度用术式过了一遍。

    确认安全后，他松了口气，用电子精灵术式重新收进弘树丘比背包。

    时隔几天，江莱再度躺到柔软的大床上。

    人类马甲是需要休眠的，这几天的谋划思索消耗的气力、让困意一点点涌起。

    因此，江莱把手机放到床头，打算等第二天再看看是否有更新，此刻先舒舒服服睡一觉。

    房间昏暗，月色温柔，江莱呼吸逐渐平稳，陷入美好的睡眠。

    ……

    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江莱睁开眼，周围是一片漂浮着白骨的血海，远处有牛骨堆积起的高山。

    只一眼便可判断出——这里是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

    为何自己会进到宿傩的生得领域？！

    江莱愕然一秒，他低头看向水面倒影，里面是黑发棕眸青年——不是小绵羊马甲，而是他现代篇里的样子。

    思绪停滞一瞬，江莱迅速回想今日的细节。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接触了碎片，而后又接触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导致发生了什么奇特的交互效用？

    思维运转被远处袭来的咒力打断，江莱本能地迅速闪避、而后撑起空间术式屏障！

    随着他的动作，地面血水翻涌溅起，漂浮的牛骨被击向另一侧。

    江莱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那人。

    一身白色和服的两面宿傩翘腿坐在牛骨山顶，猩红眼眸略微眯起，俯视着地面上的江莱，啧了一声：

    “看来是真的啊……所以你这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