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快乐,莱。”

    江莱意识逐渐回归，一眼万年的时间旅行，在此刻终于回到原点。

    他脚下踏着瓷砖地板,手中拎有巧克力小蛋糕，眼前是出租屋景象，现在是2018年。

    经历过那些一周目的故事，此时此刻,再面对眼前人，那些原本因为不速之客突然造访而流露出针芒般的警惕,已经没有了意义。

    不过，为了便于解释刚刚身上浮着的紧张敌意,江莱思绪略转，神态上依然保持刚踏入时的模样，用面对陌生人的语气,淡然说：

    “圣诞节快乐，先生。请问缘何拜访？”

    听到这句话的五条悟身形忽地顿住，平稳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可避免地颤动些许，某种汹涌的气势腾升又僵住,他蓝眸直直地盯过来——！

    下一秒,江莱将身上的警惕敌意转瞬卸去,展颜笑起：“逗你玩的,悟。我记起来了。”

    “……”

    空气安静几秒钟。五条悟面无表情。

    江莱（沉思）：啊、好像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于是他眨眨眼,抬手示意了下拎着的巧克力小蛋糕，缓和气氛道：“我买了甜点，请你吃这个怎么样？”

    椅子上的白发青年姿态未变、也并未接话,他沉默片刻,苍天之瞳抬起,带着侦破谎言辨别真相的力量：

    “……[记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嗯、还记得我和你约定好的[明天见]吗？这其实也类似一种束缚。”江莱眉眼弯起，“在12月25日之前，我的记忆不太全——不过现在好多了。”

    有点语言话术存在，但总体上的确是实话。

    直到此刻才补完一周目的经历，如果从正向时间轴来看，那的确是自己现在才记起往事。

    五条悟蓝眸略眨，六眼在判定这句大概率是实话之后，他才收拢起刚才无言绷紧的姿态。

    “你这家伙……我原本以为我的性格就够恶劣的，没想到比起你来还是自愧不如啊。”

    白发青年一转画风，忽地腾身站起，拖长尾音控诉道。

    “喂喂、让我们等了你那么久不说，你刚才竟然还开那种玩笑！千年老妖坏得很！啊、不管，大帅哥五条生气了，后果非常严重。”

    “抱歉了，让你们等了那么久。”江莱眉眼宛如新月，“我请你吃小蛋糕，好不好？”

    “别以为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了。”

    站起身来的五条悟高挑的身姿几乎完全遮蔽住窗户透进的日光，他大长腿姿态潇洒，三两步快步走过来，“区区一个小蛋糕就想要收买——”

    他在靠近江莱之时，未完成的话语忽地顿住，就仿佛被按下了一键消音！

    “悟？”江莱略微偏头。

    五条悟璀璨无比的蓝眸微微瞪大，他刚才嬉笑玩闹的轻松语气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茫茫冬风吹落枝头冰雪的微凉。

    他语气略沉，低缓问道：“……你怎么了，莱？”

    “我怎么了？”江莱有些不明所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这身不合适么？不对吧，风衣搭配明明超级符合季节的，难不成最强先生对穿着打扮还有指教？”

    话语到最后掺杂了几抹调侃。

    然而，面前的白发青年却并未接茬玩笑话。他只是用蓝眸深深地锁定江莱，接着再度上前一步，逼近到眼前。

    五条悟伸出手，顿了半秒、最终搭在了眼前人的左肩。他面色严肃地问：

    “你现在的状态……你怎么了。”

    刚才被重逢的喜悦短暂占据了头脑，接着江莱那句失忆的恶作剧又让他心神震颤，直到现在他缓下来，大脑与六眼又重新开始正常工作运转。

    也是此刻，五条悟才敏锐注意到面前人的不同。

    在记忆中，黑发棕眸青年在六眼之中永远如同轻飘飘的云雾，神秘优雅。

    无论季节如何轮转变化，他从不会因炎热或寒冷而有所变化。

    因为他是[存在]，他属于自然，他不惧怕炎热、也不畏惧寒冷。人类的形态，只是行走于人世间的一副躯壳。

    但是现在，在六眼视域之中，尽管咒力依然被不知名因素模糊着、有些难以辨认，但不再是曾经看不穿的云雾状态。

    心脏位置，再没有那股神秘的光环流转。

    因为刚从外面回来，黑发棕眸青年提着甜品袋子的手指被冻得发红。

    身上那件风衣搭配，不再是为了融入周围人群、行走世间不显得突兀，而是单纯为了避寒。

    手中的蛋糕，也不是为了品尝味道吧。

    五条悟这时才恍惚间记起，这屋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客厅的小暖炉、茶几上的水果、厨房里的果蔬，都是人类生活的痕迹。

    但是，身为[存在]的莱，按理说不应该与这些痕迹挂钩。

    ……现在的他，好像不再是曾经高高在上、潇洒游走的[存在]了。

    这个结论如一记猛锤砸在心间，相隔十几年再度重逢的喜悦，此刻重新被复杂的心绪占据！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然抓紧，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很久很久前、在一周目街道上面对叛逃的杰时，那种无力和痛苦。

    温柔的神明给走错路的孩子们一张返程票，逆转世界的时空，而代价是光辉不再。

    “……你当时和我说的，代价很小的那句话，骗人的吧。”五条悟搭在江莱肩膀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他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说话，“你——”

    “悟。我没事的。”江莱轻巧眨眼，他安抚道，“对我来说，[存在]和人类，没有太大区别。我喜欢在人间游走。”

    “和你们变得一样，也不错，不是么？”

    “一样？喂喂、我看起来是很好糊弄的样子吗，莱。”

    五条悟苍天之瞳略微眯起，他尾音上扬，但是没有任何平日里的轻快意味，“正经成年人可不是当年七岁小孩了。我讨厌谎言，即便是善意的谎言。别再骗我了。”

    “你现在都不能算是纯粹的人类！”五条悟话语确凿，那双眼睛近距离之下有种强大的穿透力，“尽管大部分人对你的判断会是普通人类，但我能看出来——你的实际情况更糟一些。别人看不出，是因为某种咒具的混淆作用。”

    他的视线落在黑发棕眸青年脖颈处的羽毛项链上：“是这个，对吗。”

    “……”江莱属实有点意外，他没想到五条悟能够如此敏锐地注意到关键之物。

    隔了半秒，他坦然承认：“对。这个项链是——你可以理解成，保持相对稳定的东西。”

    江莱斟酌了片刻，最终敲定羽毛项链的定义：[存在]神格破碎后的某种保护，将模糊不定的自身保持在某种相对稳定的状态——无论这个状态是人类、咒灵还是二者的混合。

    如此一来，似乎也能补全羽毛项链的设定了。

    五条悟神情波澜，尽管江莱只提了一点，但他也能补全背后的意义。

    “……莱。”他嗓音低哑。

    “真的没事。对我来说，这不算牺牲。”江莱再度扬起笑容，低叹道，“其实，一直以来独立于世，是会感到孤独的。我并不想要孤独的漫长。”

    他刚刚来到咒回世界的时候，孤立无援，如同迷失的大雁。

    熟悉的柯学好友在遥远异次元，身边没有能够真正交心的朋友。唯一有的陪伴，只有半谨慎半坦然的伏黑甚尔。

    经历过一周目后，他拥有了在这个世界里能够真心相处的朋友。

    江莱并不觉得失去[存在]的身份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就算他所经历的不是这样的莫比乌斯环，在顺叙的情况下，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共同的未来。”江莱棕眸像广袤沃土般温和厚重，又铭刻着坚定和笑意，“并肩作战、风雨同舟，这就是朋友，不是么？”

    “对我来说，12月25日不是陨落，而是非常开心的、值得庆祝的新生与重逢。”

    江莱扬起唇角，神采飞扬，他笑意盈盈：“用人类的话来说——我也有生日了。今天就是我的生日。”

    “……”

    五条悟一时间并未说什么，他只是缓缓松开了捏在江莱左肩上的手。

    “不祝我生日快乐吗？悟的祝福，我会很认真地收下的。”江莱笑眯眯说着，踏入屋中。

    白发青年玻璃珠般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身影，平日里能言会道气死人不偿命、和学生以及高层调侃耍赖的嘴，此刻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五条悟难得安静下来。

    江莱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他轻推身形高挑的白发青年，自然而然地转换话题道：

    “好了，和我讲讲这些年发生的故事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趣的事情都不要吝啬地分享给我吧。”

    “我们可以边吃蛋糕边聊。”江莱将手中新买的巧克力小蛋糕放在桌面上，接着拐向冰箱，“昨天我还买了些蓝莓，一并拿出来吃。”

    “哦、对了。”捧着盒即食蓝莓的江莱回到客厅，转向五条悟问，“重来一次后，你们现在的布局如何了？”

    如砥柱般矗立在原地的五条悟缓慢抬起头，直到此刻，沉默许久的他才缓缓开口：“……我们可以，再帮你找回来。”

    “什么？”江莱没太听懂。

    五条悟呼出一口气，他眉眼略挑，一扫刚才的沉凝，再度恢复成往日那种潇洒随意的模样，傲慢强大得让人火大。

    “就是说——你变成人类才多久啊？这么几个月体会不到人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五条悟随意拍拍手，提着语调道。

    “之后你绝对会哭的哦，等变成哆哆嗦嗦、疾病缠身、麻烦事一堆的老头子时，绝对会抹泪说‘时间倒流一次决不放弃神格’、或者‘下辈子不当人了’这种话的。”

    江莱有些哭笑不得：“喂、这么早就开始咒我疾病缠身了吗。还有下辈子不当人是什么鬼哎。”

    “啊、这些只是举例啦举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五条悟摆摆手。

    “无论如何，你应该有重新选择做回[存在]的机会。”在这一句时，白发青年神情凝聚，吊儿郎当里掺杂了几分认真。

    停顿几秒，五条悟又说：“如果你自己的存在[神格]回不来，那我就再抢一个回来给你好了。身为最强，我可从不欠别人的。”

    “这东西还能抢的吗。”江莱咳嗽一声，“而且不太道德吧。”

    “有些东西德不配位，占着这种东西干什么，还不如给你这种大善人啦。”五条悟哼哼着说道。

    而后，他在此忽地话语一收，抬眸沉声说：“监管会——那边很可能也有一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