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
云飞凡急跑两步接住傅青鱼,抬头怒喝,“你有毛病,推什么!”
“你他娘的!”推人的衙役撩起衣袖就要下来走人,另外一个衙役赶忙将人拉住,“你跟这些流民一般见识干什么,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两说。快走吧,回去交差了。”
傅青鱼看云飞凡脸上还有怒色,不由的有些好笑,站稳后拍了拍袍角上的泥巴,笑道:“飞凡,你是不是从来没同人吵过架?”
“没人会跟我吵。”云飞凡确实不会吵架,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用那些粗俗的词去骂人,他以前接触的人也无人会这般同他说话,云飞凡自己被推都无所谓,但他看不得傅青鱼也被如此对待,“阿鱼,你伤到哪里没有?”
“我没事。”傅青鱼看向前方。
这处黄土坡之下是一片树林,只是此时这些差不多都快干死了,只有少部分的树枝上还挂着一点发黄的叶子。
“前方好像有人。”云飞凡透过树干看到前方似乎影影绰绰的有着人影,不过还有些距离,他们站在这方看的不是很真切。
“那是树影,我们往里面走走。”傅青鱼刚准备过去,树林之中先跑出来几条狗。
“阿鱼,小心!”云飞凡下意识的伸手挡在傅青鱼的身前,警惕的盯着跑过来的六条狗。
这六条狗似乎是受过训练的,并不主动攻击傅青鱼和云飞凡,只是将两人半围起来,嘴里发着呜呜的威胁声。
“它们这是何意?”云飞凡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方才没把剑带上。
“它们好像是想把我们赶进树林里。”傅青鱼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些狗的想法,只能大胆的猜测,“我们往前走两步试试。”
“小心一点。”云飞凡还是护着傅青鱼,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嘴里发着呜呜威胁声的狗收了声音也跟着往前慢慢走了两步。
“果然是这样。它们就是想把我们赶进树林。”傅青鱼看了看前面,“飞凡,走,那些灾民恐怕也在这里。”
傅青鱼和云飞凡加快脚步往树林中走,六只狗就跟在他们后面。
进入树林又走了一段距离,后面跟着的六只狗停下了脚步,分散开各自找了个地方趴下了。
傅青鱼试探的左右各走了几步,趴着的狗狗们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看来这里面便是我们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了。只要不出它们守着的边界线,它们就不会攻击我们,倒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狗子。”傅青鱼迈步继续朝前走,“走吧,应该快看到人了。”
“阿鱼,你听,前面有声音。”云飞凡提醒。
“听到了,走!”
两人加快脚步往前,很快就看到了一块空地,空地之上还架了大锅和一个棚子,此时一大群衣着破烂的人拿着破碗在棚子前排队。
云飞凡惊讶,“竟是有人在施粥?”
他们入朝州都没看见施粥的地方,没想到被赶来这里竟看见施粥的了。
傅青鱼也破觉得意外。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碗拿着后面排队。”一名大汉上前分别给傅青鱼和云飞凡扔了个有豁口的碗,也不听两人的回话,转头就走。
傅青鱼跟云飞凡对视一眼,拿了碗去长长的队伍后面排队。
灾民们都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头,即便排着长长的队也没人说话,队伍除了往前挪步的声音外,竟没有一点其他的声响。
一个端着粥碗的灾民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傅青鱼和云飞凡都下意识去看他手里的粥碗。
云飞凡再一次震惊了,“这是粥还是水?”说完云飞凡便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合适。
他们现在假扮的是灾民,有的吃就该谢天谢地,没有嫌弃的资格。
好在身边的这些灾民似乎都已经麻木了,听了云飞凡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傅青鱼和云飞凡了,两人将碗递给舀粥的汉子,汉子看都没看他们,用大勺一舀倒进碗里便将碗递回来。
傅青鱼和云飞凡连忙伸手接了碗,看着晃荡的一碗好似米汤水般的粥无言以对。
舀粥的汉子头也没抬的伸手,半天没碗递到手中这才抬头,“你们两个是最后两个了?那算你们运气好。”
汉子用大勺在锅里嘎啦嘎啦刮了两下,把舀的粥倒进傅青鱼和云飞凡的碗里,还顺带唠嗑,“你们俩看着眼生,是今天才来的?”
“是。”傅青鱼陪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笑脸,“我们姐弟俩是从永州逃过来的,躲在倒泔水的桶里进了城,本来想讨点吃的,没想到就被赶来了这里。”
“听说永州比我们朝州旱的还更厉害,是不是真的?”汉子活干完就闲了下来,抱着大勺子跟傅青鱼闲聊。
“是。朝州更好,你们这里还有人施粥呢。”傅青鱼说着捧起碗喝了一口已经浓稠了不少的粥,咀嚼一口满嘴卡拉卡拉的沙香。
煮粥的米里混了沙子。
傅青鱼强行将嘴里混了沙子的粥咽下去,想提醒云飞凡别喝粥,转头发现云飞凡已经喝了一口。
云飞凡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吃过,独独没吃过掺沙子的粥。
满嘴钻来钻去的沙子让云飞凡怔了一瞬,想咽却实在难以下咽,只能含在嘴里假装已经咽了下去。
以免云飞凡的异样被发现,傅青鱼立刻又说话转开汉子的注意力:“大哥,这是朝州知府大人下令设的粥棚救济灾民吗?”
“呵。”汉子闻言冷笑一声,“知府大人真要愿意施粥就不会把你们赶来这里了。”
“那这粥?”傅青鱼疑惑。
“是李校尉自己掏的腰包。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李校尉是谁。算了,有的吃就好好吃,每天也就这么一顿。我先走了。”汉子说完端起大锅就走。
傅青鱼心说她还真知道这李校尉是谁,他们今天入城的时候才刚打过照面。
傅青鱼转头看云飞凡,“煮粥的米里面掺了沙子,你咽不下去就偷偷吐掉。”
云飞凡点头,转身想把嘴里含着的粥吐掉,正好看到一个妇人用手指贴着碗壁刮下上面粘着的几粒米小心翼翼的喂给旁边的小男孩吃。
云飞凡站在这边都能看到那几粒米上粘着有沙子。
云飞凡嘴里的粥忽然就吐不出来了,他忍了忍将嘴里的粥咽下喉。
傅青鱼上前,将碗里的粥倒了一些到妇人的碗里。
妇人惊愕的抬头看她。
傅青鱼也没说什么,又转头将碗里剩下的粥分给另外几个带孩子的人。
云飞凡依样照做,也将碗里的粥分给了几人,看着这些灾民感激涕零又珍惜无比跟身旁的亲人分着吃这一点粥,云飞凡的心中特别的不是滋味。
“这些衙役故意在粥里掺沙子是为了暗中克扣下一部分买粮食的银钱吗?”云飞凡问傅青鱼。
“应当不是。”傅青鱼找了个地方靠着树干坐下,“方才厨子的话你也听到了,这只是李校尉私自掏腰包在这里设的粥棚。这个李校尉我们今日入城的时候你也见过,他当时被守城兵喊出来,身上穿的衣裳袖口边和领口都磨的起毛边了。这说明他本身也并不宽裕,拿不出多少银子。”
“朝州如今旱灾如此严重,城中的米价必然不低,一个校尉的俸禄买不了多少米。而这里这么多的灾民,不想他们饿死,即便是每日只发一次粥也将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所以怕是有好些如李校尉一样不忍心看灾民饿死的人一起私下凑了银子买的这些粮,但他们到底银钱有限,能买的粮食更有限,往米里面掺和一些沙子怕是无奈之举。”
“你方才注意到没有,但凡是身边带着孩子的灾民或是年岁大些的灾民,厨子给他们舀粥的时候勺子都会往下沉一些,为的就是给他们舀的干一点,多照顾他们一些。”
云飞凡还真没注意到傅青鱼说的这些,他早已经被目之所及看到的一切颠覆了原本的认知。
云飞凡在傅青鱼身边坐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买的粮食能先运来这里吗?”
“我们私自把粮食送来这里恐怕不妥,那样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过倒是可以试试找这个李校尉帮忙,只是我们首先要先从这里出去。”
树林里趴着狗,肯定不只他们进来时见到的那六只。
狗比人的警觉性强,他们俩若是偷偷跑出去必然会惊动林子里看守的狗。
傅青鱼拧着眉头,云飞凡想了想提议,“既然刚才那个厨子对灾民也有恻隐之心,我们不如找他帮忙?”
“只能如此了。”傅青鱼站起来,“走吧,趁着他这会儿还没走。”
汉子正在给守着这里的衙役分吃食,傅青鱼和云飞凡就站一旁等着。
衙役吃的自然比灾民好很多,虽然也是粥但至少配了馒头和小菜。
汉子分完吃食回头看见傅青鱼和云飞凡,扔下打饭的勺走过来,“怎么的,你们俩这是还没吃饱?这个可不能分给你们,规矩不能坏。不然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吃不饱就来要,这里就没法管了。”
“大哥,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讨吃的。”傅青鱼笑笑,“我看你一个人忙着挺累的,这些锅和碗是否要收起来?我们可以帮忙。”
汉子意外又怀疑地睨了两人一眼,随即一笑,“行啊。过来替我收拾了。”
“没问题。大哥,你是不是还未吃饭?你先吃饭,吃完我们这边就收拾妥当了。”傅青鱼说完拉了云飞凡一起去灶台后方收拾碗筷。
汉子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伸手指了指云飞凡对傅青鱼道:“你倒像是个会干活的,他不像。”
云飞凡身子一僵,这些活他确实不会做,对于熟悉这些活儿的人而言只需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门外汉。
傅青鱼赔笑,“他是家中老幺,父母难免就多宠溺一些。”
“是这么个道理,你们收拾吧。”汉子说了一句转头端了一碗粥坐过去跟那些衙役一起吃饭去了。
傅青鱼低头收拾碗筷,轻声跟云飞凡说,“你站在旁边等我便可。”
“我可以。”云飞凡确实不会,但他可以学着傅青鱼的举动收拾这些碗筷。
本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只要愿意学,一开始手脚虽笨拙些,多做一会儿自然也就熟练了。
“听说钦差大人今日已经入城了,也不知道会在我们朝州留多久。”
“最好别留太久。”
“唉,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点雨啊。再这么下去,这些人怕是都活不了。”
“万一钦差能有点用呢?”
“嘘,你听听你说的什么。不想活了?”
交谈的衙役们瞬间都收了声音,只闷头吃饭,无人再说话。
傅青鱼和云飞凡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些衙役之中也有不满如今州府官员对灾情毫无作为的行为,只是他们人微言轻又想自保,无法为这些灾民做点什么。
稍微多点能力的人,如李校尉之流,也只能私自掏腰包给这些灾民放点粥,并不敢真正反抗他们的上官。
衙役们吃完饭将碗扔回来,傅青鱼便将这些碗统一收紧一个竹筐之中。
衙役们都散了,汉子也吃完饭回来将碗扔进竹筐,不管手脏兮兮的在腰袋里翻了翻翻出五个铜板递给傅青鱼,“以后你们每天这样帮我收拾干净,我给你们五个铜板。”
“多谢大哥,不过大哥,我们不是要赚你的钱。”其他衙役都已经走远了,傅青鱼还是压低了声音,“大哥,我们本就不是朝州的灾民,只是路上遇着强盗被抢了行李搞得狼狈了一些,便被城中巡逻的衙役误认为是灾民赶来了这里。”
“你们就没解释?”汉子挑眉。
“解释了,奈何他们根本不听。”傅青鱼叹气,抓起云飞凡的手撩起袍袖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大哥,你看看他的手,可像是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模样?”
“我看你们俩的样子也不像灾民。”汉子道:“哪有灾民像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所以你们这么帮我收拾东西,是想让我带你们出去?”
“求大哥帮帮忙。”傅青鱼语气诚恳,“我们是有路引的。”
傅青鱼拿出路引给汉子,汉子接过看了看颇有些意外,“你们是中都来的?”
“是。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本是打算在蒙北走一圈便归家去,没曾想却在路过永州时遇到了假扮灾民的强盗。我们心生怜悯将吃的都给了他们,却反倒成了他们眼中的肥羊,连衣裳都被抢了。”傅青鱼叹气,“还是怪我们太过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