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岁末关中普降大雪。
芙蓉园中风景如画,李隆基与杨玉瑶载酒行舟于曲江池中,丝竹悦耳,笑语生欢。
中条深山千里雪封,登真洞里酒肉飘香。萧珪与严文胜秦洪围炉对饮,闲云野鹤难得快活。
咸宜观中,清烟缭绕。咸宜公主身着道袍手执狼毫,专心抄写经文,无悲无喜,无边清静。
玉真别馆中,杨玉环撑了一把伞行走在纷落的雪花之中,不经意的就走到了小木屋边。
屋内传来张倜读书的声音,杨玉环情不自禁面露笑容。
下一刻,里面又传出了玉真公主的声音。她告诉张倜,刚刚读错了一处地方。
杨玉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依旧撑着伞,沿着来时之路,默默的走了回去。
长安之外蓝田县内,有一人暴死在了官派驿站之中。前来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人原有重伤在身,又病又累。天降大雪他又衫单薄,因此活活被冻死。
这人就是之前上书劝阻圣人,不可重用牛仙客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因其出言无状、辱及君王、惑乱朝纲,在朝廷之上被按倒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打了一百廷杖,然后贬官流放三千里。但还没走出关中地界,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洛阳城外,一辆马车辗压着厚实的积雪,缓缓走出城门。
马车停住,车上走下一人来。守城军士望见,连忙对他施礼下拜,口称“张相公”。
他却说道:“诸位不可如此,我已不在相位。”
众军士哑口无言,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位,
贤德之名遍布天下的清瘦老者——张九龄。
看他矗立在风雪之中,仰头看着洛阳的城门。虽一言不发,却又仿佛诉尽了满副衷肠。
最后,他转身上车,默默离去。
众军士齐齐抱拳,大声喝喏,“恭送张相公!”
百姓闻声而来,哀求张相公千万留下,不要弃大唐与百姓于不顾。
马车因此遇阻,寸步难得前进。
但是君命如山,张九龄必须走。去往远离朝廷的荆州,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长史。
“大唐啊……”
一代贤相张九龄,留下这一声感慨之后,消失在了洛阳的漫天风雪之中。
长安天牢之中,曾经的大唐太子李瑛,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牢中倒是有火盆,但是燃在一丈开外,几名狱卒正围在那里烤火闲谈。
忽有官吏驾到,手执圣旨而来。
大唐皇帝敕令,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共谋戗害兄弟,穷凶极恶不悌不孝;阴谋造反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当处极刑。然上苍有好生之德,圣人念父子之情,着其轻判贬为庶人,逐出京师永世不得还朝。罪人薛锈罪犯同谋,一并贬黜!
十六王宅寿王府中,病体康愈的寿王李瑁,专程设宴款待对他“救护有功”的两位宰相,李林甫与牛仙客。席间莺歌燕舞、谈笑甚欢。后宅残雪之中却还散落着焚烧过半的灵堂物件,与杜王妃生前穿过的衣衫。
朱雀大街上,有一骑身插令旗踏雪而来,给大唐的圣人送来了,他最爱的大捷战报。
新上任的碛西节度副大使盖嘉运,在
平定又一次的突骑施叛乱之中,大破敌军斩首六千,生擒敌酋数十人。盖嘉运奉命押送俘虏进献京城,队伍已到长安城外。
曲江池内,船舫上的曲调由原来的悠闲小曲,换成了气势磅礴的破阵之乐。
这一场雪似乎也变得意气风发,下得更大了。
雪停已是,数日之后。
大唐已然,换了人间。
严文胜终于可以回家了。他想走,却又不太想走。
最后还是秦洪将他轰出了登真洞,说你再不走的话,我们都要养不起你了。你送来的那些酒肉,还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萧珪亲自送他下了山,临分别时对他说道:“红绸有孕在身,你要好生照顾,就不要再跑到我这里来。”
严文胜说道:“红绸身边,有她十几个姐妹日夜轮流照顾。轮不着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大男人去添乱。”
萧珪说道:“你若再来,打断狗腿。”
严文胜讪讪的笑,“先生若是想狗肉吃了,说一声便是。”
“滚!”
严文胜灰溜溜的走了。
萧珪看着他的背影好笑,等他当了爹,应该会变得聪明一些……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当爹啊?
思及此处,萧珪不禁一声长叹。
再也不说,那什么“百子千孙”的鬼话了。事到如今,我还是当年的那个老光棍!
万里之外,一名婴儿呱呱坠地。
清尘欢呼雀跃,比她自己生了孩子还要更加高兴。她大声喊道:“东家,大喜!是个男孩儿!”
一紧张就口吃的孙山,这会儿都不口吃了,“东家,快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
帅灵韵却道:“不知道他父亲,收到了我,托人带去的盒子没有……”
炼丹室中,张果老打开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他左右寻找,却没有发现钥匙。
外面传来秦洪的声音,“先生回来了。”
张果老连忙把信与盒子收进了包袱之中,一并藏了起来。
萧珪走进了炼丹室中,笑呵呵的说道:“太老太,在忙什么呢?”
张果老瞟了他一眼,说道:“嬉皮笑脸,非奸即盗。”
萧珪笑道:“今天真是长见训了,原来成语还可以这么搭配来用。”
张果老没好气的说道:“你若闲来无事,就去睡你的大觉,休要跑来扰我炼丹。”
萧珪不为所动,凑到他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老太公,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你老人家这里?”
“胡说!没有!滚出去!”张果老毫不犹豫的送了他一个三连。
萧珪仍是笑嘻嘻的,“老太公,今天火气很大嘛!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丹药?”
张果老扬起了拂尘,“为师叫你滚出去,听到没有?!”
“好好好,我滚!老太公息怒!我马上就滚!”
萧珪节节败退,逃出了炼丹室。
秦洪看着他发笑。
萧珪走了过来,摇摇头,“怪老头,扣着东西不肯给我。”
秦洪说道:“仙翁绝无恶意。那东西,仙翁早晚都会还给先生。”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老秦,我突然很想,去西域!”
秦洪看了炼丹室一眼,说道:“先生还是按捺心神,再多修行一
段时间吧!”
萧珪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说道:“老秦你说,人是不是,生来就很贱?”
秦洪笑了笑,“先生何意?”
萧珪说道:“就拿我自己来讲。当初在洛阳的时候,我想尽千方百计,也要离开洛阳去往西域;在西域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又特别想要回到洛阳;回了洛阳,我又想要逃离那处地方,去我的轩辕里老家。现在,我又一把火烧了老家的宅子,躲到了这深山老林里的山洞来,想着再去西域——呵,连我自己,都快要看不懂我自己了!”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这几年,经历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一些。需要花一些时间,来静一静心,定一定神。”
萧珪笑道:“老秦,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张果老的弟子。”
秦洪说道:“先生莫要取笑。我只是觉得,听张仙翁的话准没有错。”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怪老头最近沉迷于炼丹,都不教我修炼气诀了。我还指望着,他教我卜卦算命呢!万一哪天没了生计,我还能去大街上支个小摊,好歹能骗几文饭钱。”
秦洪笑了笑,说道:“说到卜卦……老仙翁几日前,曾经卜过一卦。”
萧珪颇为好奇,“卜到什么?”
秦洪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老仙翁口中倒是念念有词。但他老人家说上十句,我怕是有九句半是听不懂的。”
萧珪笑道:“那好歹,你也听懂了半句。说来听听?”
秦洪想了一想,说道:“我仿佛听到仙翁说过这么一句,今岁末,天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