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打探消息回来,告诉萧珪,牛仙客的住处倒是找到了。但他已经离开洛阳,去了长安。
萧珪觉得有些奇怪,刚刚还在宫里和他见过,怎么转眼他就跑了?
郑宪说,据牛府仆人所言,牛仙客会在离开洛阳之前,先去拜访一下他的“恩相”萧嵩。
萧珪一听这话,心里再也明白不过。他二话不说,立刻骑上马儿直奔萧府而去。
老爷子萧嵩一如往常、雷打不动的坐在他家池塘边上,和一群被他买来、又被他钓起、再又被他放生的苦命鱼儿们,殊死博斗。
萧珪直接在他身边坐下,轻车熟路拿起鱼竿,抛饵下钩一气呵成。
萧嵩也只是侧目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继续垂钓。
一老一少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钓了半个时辰的鱼,直到老爷子的次子萧衡突然驾到,才打破了此间的沉默。
萧珪有段日子没有见过驸马萧衡了,连忙放下鱼竿起身要迎。
萧衡喊道:“君逸,别动!”
萧珪有点好奇,“景平兄,有何指教?”
萧衡走了过来,先行施礼参见了他的老父亲,然后对萧珪说道:“你不是正在陪老爷子钓鱼吗?这事,比什么都重要。”
萧珪顿时笑了,原来萧衡也是一个马屁精。
老爷子却有一点不高兴了,他气乎乎的说道:“你们远些去说话,别在这里吵到我的鱼儿。”
“好好,我们走。”萧珪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和萧衡一起走进了鱼塘边的小树林里。
二人聊了几句闲话后,萧珪问道:“景平兄专程前来探望老爷子,怎的没带公主殿下一起前来?”
萧衡面露微笑,说道:“你错了。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萧珪一愣,“为我?”
萧衡朝池塘边看了一眼,
示意萧珪再走远一些,然后对他说道:“老爷子派人传话,特意唤我前来,与你相会。”
萧珪不由得笑了,“老爷子真是越来越神了。他竟然能够料到,我今天一定会来找他。”
萧衡也笑了一笑,说道:“这事不用预料。谁都知道,你会追着牛仙客的脚步找到萧府来。”
萧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这点事,很快就会传到宫里?”
萧衡反问,“你说呢?”
“传就传吧!”萧珪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衡说道:“君逸,你今天能来,这是好事。”
萧珪有点好奇,“这话怎讲?”
萧衡说道:“你与牛仙客在宫中匆匆一会,有些事情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更有一些新的未解之谜,蒙在你的心头。我说的,对不对?”
萧珪点头,“对。我今天,就为这些迷团而来。”
萧衡微笑点头,“有些话,在宫里肯定不好说。在萧府,便是自家人说自家话,那便不打紧了。所以今天,你来得对!”
萧珪叉手一拜,说道:“那就烦请景平兄,快些指教小弟!”
“别客气,指教不敢当。”萧衡连忙还了礼,然后说道:“你我兄弟二人就当闲话家常,随意聊聊。如何?”
萧珪笑道:“这当然好了!”
萧衡亲昵的拍了拍萧珪的后背,邀他继续散步,一边同他说道:“牛仙客被召回朝堂的原因,你知道么?”
萧珪说道:“看起来,他很快就会入阁,成为下一任的宰相。”
萧衡说道:“这是结果。不是原因。”
萧珪微微一怔,说道:“原因?……这我就不知道了。”
萧衡微微一笑,扭头看向池塘。
萧珪瞬间明白
过来,“莫非是因为,老爷子的举荐?”
萧衡说道:“说举荐,有点不太恰当。实际上,是圣人内心早已有了这样的想法,才将家父叫去向他意见。”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全天下人都知道,牛仙客是萧嵩的门生故吏。皇帝想用牛仙客,却把萧嵩叫去问他意见……这很像是多此一举,但又似乎很有必要。
萧衡说道:“对我们来说,牛仙客能够入阁拜相,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你知道,牛仙客本人的态度吗?”
萧珪笑了一笑,“他可能,会有一些抵触情绪吧?”
萧衡也笑了,“何止是抵触?——他为了不当这个宰相,差点跳进老爷子钓鱼的那口池塘里面,寻了短见。”
萧珪大笑,“没这么夸张吧?”
“有。”萧衡点了点头,“要不是我和几个仆人将他拉住,他还真就跳进去了。”
萧珪问道:“他为什么,这样抵触?”
萧衡说道:“牛仙客出身寒微,步步为营做到一员封疆大吏。但他本质上,仍是一个老实本份之人。京城权贵如云,官场步步杀机,他怕自己应付不来,最终害人害己,害国家。”
萧珪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萧衡说道:“圣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高力士才会安排牛仙客,在宫中与你相会。”
萧珪说道:“圣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兰陵萧氏一族能够一同出力,帮衬牛仙客,在京城立足?”
萧衡微然一笑,对他抬手一指,“聪明!”
“原来如此……”萧珪点了点头,“我当时,不是一个人。我所代表的,是兰陵萧氏一族!”
萧衡说道:“其实,从牛仙客来到京城的第一刻开始,他的背后,就已经站着兰陵萧氏一族了。”
萧珪笑而
点头,难怪圣人要用牛仙客,非得先把萧嵩叫去问话。现在全都说得通了!
萧衡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一开始,牛仙客并非是最佳人选。”
萧珪说道:“景平兄是在说,张守珪?”
萧衡点了点头,“他和牛仙客,曾经都是老爷子的部下。老爷子对他二人,了如指掌。不管是论功绩、论名望,还是论才识、论人脉,张守珪都要胜过牛仙客不少。但最终,得以胜出的却是牛仙客。你知道,原因何在吗?”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不会是因为,张守珪的功绩名望与才识人脉,都过于强大吧?”
萧衡又笑了。他又指着萧珪说了一声,“聪明!”
萧珪笑而摇头,过于优秀,反而不能提拔。这种事,找谁说理去?
“还有一个原因。”萧衡说道,“就在节骨眼上,张守珪居然打了一个败仗。他把自己的一员心腹爱将押解到了京城来,听候朝廷处置。这事,你应该很清楚。”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安禄山!”
萧衡面露好奇之色,“怎么,你仍对此人,耿耿于怀吗?”
萧珪定了定神,说道:“谈不上耿耿于怀,只是有点恶心。”
萧衡更加好奇,“怎么一个恶心之法,说来听听?”
萧珪苦笑了两声,说道:“这么说吧!——那厮砸了我的店,打了我的人。我非但不能寻他晦气,还得派人一路护送,保他平安归家。景平兄,任你来说,这事恶不恶心?”
萧衡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萧珪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君逸,你是干大事的人,别与安禄山那种末流胡儿一般见识。”
萧珪微笑点头,“我明白。”
萧衡说道:“你为何不问,牛仙客怎会突然去了长安?
”
萧珪笑道:“景平兄,不是正要告诉我么?”
萧衡说道:“他是为了你家那位小舅子,去的长安。”
“寿王?”萧珪有些惊讶。
萧衡说道:“寿王即将成婚,婚礼定在长安举行。牛仙客是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他急忙忙赶去长安,是为了亲自督办寿王的婚庆大典。”
萧珪有点好奇,“婚庆大典,与工部尚书有何关系?”
“太有关系了。”萧衡说道,“我朝亲王的大婚典礼,规模非比寻常,少不得要动土与建造。但凡涉及用工用料,都得经过工部之手。”
“原来如此。”萧珪说道:“牛仙客生怕婚礼会出什么秕漏,这才匆忙去了长安亲自督办。”
萧衡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再往深处想一想。”
萧珪略加思索,答道:“牛仙客是在对寿王示好?”
“他已经示过好了。”萧衡停顿了一下,说道:“和你一起。不是么?”
萧珪恍然一怔,立刻想到了那一块东宫令牌!……是我与牛仙客一同隐瞒了这件事情,没有在圣人面前告发寿王!
萧衡说道:“我相信,在寿王眼里,牛仙客会是一个好宰相。”
萧珪笑而点头,“一个好的‘跳水宰相’吧!——或许李林甫,也是这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跳水宰相,被逼急的原因了。”萧衡说道,“明明他的背后,站着我们兰陵萧氏一族。但同时,他又得屈从于寿王和李林甫。左右这般夹着,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
“那我是不是,也该去跳水?”萧珪笑道,“那寿王,还是我的小舅子呢!”
萧衡饶有深意的看着萧珪,问道:“所以,你是否也会,立刻去往长安?”
“去。”萧珪冷笑一声,“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