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侍人给萧珪上了一盏茶,他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李隆基的第二个问题马上接朣而至。
“萧珪,长安三大殿的修缮工程,你可有关注?”
萧珪放下茶盏,说道:“陛下,臣打从西域回来的时候,进过长安城。当时,据臣了解,芙蓉园的修建工程已经大体完工。兴庆宫的修缮也在进行之中。”
李隆基给他补充了一句,“你与咸宜的婚房,当时也在修建之中。就在兴庆宫的隔壁,道政坊。”
萧珪连忙叉手而拜,“臣多谢陛下。”
李隆基说道:“日前工部官员来报,说婚房已经建造完毕,惠妃娘娘想派袁思艺过去验收。但朕觉得,最好还是由你过去验收。你说呢?”
萧珪说道:“陛下,袁公公办事足以令人放心。让惠妃娘娘满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隆基面露笑容,“不错嘛,有长劲。”
萧珪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又说错话了吗?”
“朕在夸你呢!”李隆基说道:“长劲了,会讨岳母娘欢心了。”
萧珪只好尴尬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隆基却道:“但朕劝你,若无重要之事,还是早点去到长安为妙。”
萧珪略感惊讶,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差谴?”
李隆基不动声色,淡然道:“没有什么差谴给你。朕随口一说,你爱听不听。”
萧珪按捺住心中的惊疑,叉手而拜,“臣知道了。”
“还有。”李隆基说道,“赫连昊阳以前在长安,经营了一座玲珑阁。你知道吧?”
萧珪点头,“回陛下,臣知道。”
李隆基说道:“但至从洛阳的重阳阁开办之后,长安的玲
珑阁就荒废了。朕要你去了长安之后,趁早把玲珑重建起来。你懂朕的意思么?”
萧珪叉手而拜,“臣明白!臣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李隆基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玲珑阁要重建,重阳阁也不能丢。这些事情你去安排,朕就不再过问了。但是朕,对你有一个新的要求。”
萧珪说道:“请陛下训示。”
李隆基说道:“等你和咸宜成了亲,你就是皇亲国戚了。江湖纷争,你不能再直接插手。尤其不能像上一次,对付巩县谢黑豺那样大张旗鼓。玲珑阁要重建,但这件事情不能以你的名义去办。明白么?”
“陛下放心,臣明白。”萧珪答道。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自顾拿起茶盏去饮茶。萧珪早已觉得干渴,便也举茶自饮。
李隆基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萧珪,你很不老实啊!”
萧珪手一抖,茶水差点溢了出来。他连忙入下茶盏,叉手问道:“臣愚钝。臣抖胆请问陛下,为何要数落为臣,不老实。”
李隆基手拿茶盏,不怒自威的斜眼看着萧珪,说道:“你若继续装傻充愣,便是欺君之罪了。”
萧珪恍然一惊,连忙看向高力士。但这个老奸臣滑的家伙却在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无视了萧珪的求助。
“砰”的一声,李隆基将手中的茶盏往御案上一顿,说道:“好好想一想,你可有什么事情,是在故意隐瞒于朕!”
萧珪暗抽了一口凉气,脑中飞快的盘算起来。
过了片刻,李隆基欠了欠身子,说道:“想不起来是吧?朕好心提醒你一句——当初你走出玉门关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事情?”
萧珪脑中惊雷一炸——他居然找我问起,东宫令牌一事!
——他什么意思?
李隆基沉声道:“如何,想起来了么?”
萧珪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弯腰下拜以示谢罪。但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开口。
李隆基见他这副模样,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说道:“看来你,当真是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高力士低喝一声,“萧珪,你还如实说来!”
萧珪咬了咬牙,双膝跪下,说道:“陛下……臣,无话可说!”
“大胆!”李隆基怒了,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喝道:“萧珪,你以为有咸宜护着你,朕就不敢治你的罪吗?”
萧珪说道:“回陛下,臣万万没有此念。臣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臣没有什么事情,欺瞒了陛下。”
李隆基牙关紧咬,双目如刀,沉默。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有两股冷汗,沿着萧珪的鬒角,悄然无声的滑落下来。
过了片刻,李隆基说道:“萧珪,你不老实。但别人,却比你老实多了。”
萧珪心中微微一惊——他说的谁?
——莫非失踪的徐同寿,已经落在了高力士手上?
——再或者,是寿王李瑁自己主动交待了?
萧珪一时想不明白,便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死守沉默。
李隆基看着萧珪这副模样,既不着急也不生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萧珪,你觉得牛仙客,为人如何?”
萧珪恍然一惊——难道是他?!
“朕在问你话呢!”李隆基提高了嗓门。
萧珪只好说道:“回陛下,臣还只只是初入仕途,牛仙客早已是封疆大吏。再说臣与牛仙客仅
有数面之缘,对他不甚了解。因此,臣不好妄作评断。”
李隆基冷笑了一声,“做官还不到一年,你这嘴巴倒是变得严实了不少。不错嘛,学乖了!”
萧珪微微苦笑,“陛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隆基说道:“看来你是打算,一瞒到底了。”
萧珪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李隆基又道:“这欺君之罪,你也是要定了。对吗?”
“臣不敢!”萧珪说道:“臣……确有难言之隐衷。臣肯请陛下,宽恕为臣!”
李隆基的身子朝前一伸,双目如炬的瞪着萧珪,沉声道:“朕要是,不肯宽恕你呢?”
萧珪拜倒在地,“臣,领罪!”
李隆基面带怒容,长吸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
御书房里,再度归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李隆基再次打破沉默,“把那块令牌交出来!那不是你,该收藏的东西!”
终于……
他终于,主动捅过这一层窗户纸了!
萧珪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既已知晓,臣也无话可说了。臣不是有意欺君。臣只是不希望多生事端,牵连太多无辜之人。”
“朕明白你的心思!”李隆基突然拔高了音调,“但别人,未必明白!”
萧珪微微一惊,什么意思?——莫非他在暗示,我有用拿这块令牌当做证据和把柄,用来要挟寿王?!
李隆基说道:“萧珪,朕不止一次给你机会,你不珍惜。你宁愿冒领欺君之罪,也不肯主动交出令牌。为什么?”
“……”萧珪咬牙沉默,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若主动交出令牌,那摆明就是在你面前去告寿王的刁状。
万古真理“疏不间亲”,寿王再如何混帐,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敢在你们父子之间,搬弄是非吗?
李隆基见萧珪仍是不肯答话,便说了一句,“萧珪,你这样护着他,只会害了他。”
萧珪有点无语,心想这么说,倒还是我的错了?——我刚回洛阳,武惠妃和咸宜公主就对我双管齐下,希望我能原谅寿王。武惠妃甚至还摆出一副将死之人的姿态,对我苦苦哀求——此情此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李隆基说道:“萧珪,把令牌拿来,交给高力士。这件事情,你从此不要再管。听明白了么?”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叉手而拜,“回陛下,臣明白了。”
“平身吧!”
“谢陛下!”萧珪站起了身来。
李隆基离开御案走到萧珪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萧珪,你要记住。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能一力承担的。有时候,就算你是怀惴一颗好心,也会办了坏事。最终害人害己。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陛下深意,臣一时无法想透。请陛下容臣回去之后,慢慢揣摩。”
李隆基略带赞许之意的微笑点头,说道:“身为朝廷御史,这件事情,你可算是渎职了。”
萧珪点了点头,“臣明白……臣愿领责罚!”
李隆基突然话锋一转,“身为咸宜的未来夫婿,朕能够体谅你的苦衷,朕也相信你是出一番好意。这件事情,朕就不与你追究了。”
萧珪叉手而拜,“臣谢下宽宏大量。”
“但是!”李隆基低喝一声,“下不为例!”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