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萧嵩今天真有了一点“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的感觉。他索性不再搭理萧珪,专心钓他的鱼去了。
萧珪见状也不着急,只是冲着站在远处的影殊,打了一个响指。影殊款款下身施了一礼,然后慢慢的走了过来。
萧嵩有些好奇,他们在搞什么鬼?
影殊走到近前,双手托着一个很小倒很精致的盒子,送到了萧珪面前。
萧珪伸手将它拿起,说道:“老爷子,别说我不孝敬你。倭国来的好东西,你老人家要不要瞅一眼?”
萧嵩早已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但嘴上却是很硬,“倭国?——那区区一个孤悬海外的荒僻岛国,竟连一个五尺长的大活人也难以长得出来。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
萧珪不禁笑了起来,说道:“老爷子说得没错,倭国的确是又穷又小又偏僻,他们的人也是长得又矮又丑又猥琐。但是,他们还真有一样好东西——呶,就在我的手上。”
萧嵩双眼发亮,急道:“你小子别装腔作势了。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老爷子,别急呀!”萧珪不急不忙的抚摸着手中的小盒子,说道,“咱爷俩先说好,这东西可以看,完全没问题;但老爷子若想将它拿走,就必须猜中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机会,只有三次哦!”
萧嵩有点来气了,“不猜!老夫什么好东西没有,才不稀罕你那个什么,倭国宝贝!”
萧珪笑了起来,说道:“老爷子,你可要想好喽!”
萧嵩眨了眨眼睛,一口说道:“珍珠!大.大的珍珠,夜里发亮的那种——夜明珠!”
“错了。”
萧嵩说道:“那岛国除了产些
珍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萧珪说道:“老爷子,你再好好的想一想。这个好东西,整个大唐境内,恐怕都只有我一个人才有。夜明珠虽然稀罕,但皇宫大内应该是有不少。”
萧嵩皱了皱眉,说道:“那莫非是倭国特产的某种秘药,适合我这种老头子用的那一类?”
萧珪看了一眼影殊,说道:“老爷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影殊早已低下头去,一脸通红的闷声暗笑。
萧嵩有点尴尬,怒道:“不猜了!老夫才没那个闲心,与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萧珪哈哈大笑,连忙打开盒子递到萧嵩面前,说道:“老爷子,你请看!”
萧嵩顿时两眼发亮,“鱼钩?——好精致的鱼钩啊!”
萧珪说道:“老爷子拿起看一看,但要小心别被扎到,这钩子特别锋利。扎进去以后,还很难取掉。”
“那老夫可得好好的看一看!”
萧嵩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鱼竿,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鱼钩。但试了几下,总是拿不稳当。
萧珪说道:“天色太晚了,老爷子别被扎到,还是留着明天再看吧?”
“哎,老喽,眼神不好!”萧嵩直嘲的呵呵直笑。
萧珪把盒子关了起来,将它交给了萧嵩身后的仆人,然后说道:“有道是靠山吃山,靠山吃水。倭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小岛之上,他们对于垂钓,可要比我们要高明太多了。这些鱼钩是商会的人投我所好,从倭人那里采购而来。”
“那不容易啊!”萧嵩说道,“倭国每隔数年才会派出一批谴唐使,来向我朝进贡。据说他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跨海远航而来。每派出一百人,
能有二十人活着抵达大唐京城,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萧珪说道:“我听说有很多谴唐使都留在了大唐,没有再回去了?”
萧嵩点了点头,“大部分都当了学生,有些还做了官。其中一个叫晁衡的,前不久还升至秘书监,成了我朝的三品大员。他原名叫叫……什么?”
萧珪说道:“阿倍仲麻吕。”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萧嵩笑道,“他的个子倒是不矮,长得也不算难看。就是名字太奇怪了!”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朝廷为什么不能向百姓买粮呢?”
萧嵩先是一愣,然后又气又笑,“你小子,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萧珪嘿嘿的笑,“我这不是,勤奋好学嘛!”
“好吧,那你小子就认真听着。”萧嵩一板一眼的说道:“我朝律法明言: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
“哦,我懂了。”萧珪萧珪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为官之人,尚且不得经商。那堂堂的朝廷,当然也不能去买百姓的粮食了。是这个意思么?”
萧嵩答得斩钉截铁,“对!”
萧珪啧啧了两声,“这是我朝开国之初定下的死规矩,现在都一百多年过去了,就不能有所变通吗?”
萧嵩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士农工商都得守着自己的规矩,否则,天下就要乱套!”
“我看,不一定吧?”萧珪反驳道,“就拿为官不人不得经商来讲,现在背地里经商贩市的官员还少吗?光靠那点俸禄,家里几口人都养不活。不经商,难道去贪污?还有,现在哪个豪门士族,没有一点家族产业和私家生意?就拿
咱们老萧家来说……呵呵,老爷子,你懂的!”
萧嵩被逗笑了,但态度仍是坚定,“话虽如此,实情确也如此。但,大家至少表面上,都得守着那些规矩。如果全都明着来,那肯定天下大乱。你信不信?”
萧珪点了点头,“这我相信。”
萧嵩说道:“要让朝廷出面,去找百姓买粮。这不就是明着来了吗?此举将与我朝国策背道而驰,又怎么可能行得通呢?”
萧珪直皱眉头,“我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出钱买嘛,又不是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百姓能有什么意见呢?”
萧嵩冷笑起来,说道:“你没觉得有什么,那是因为,你读书少!”
萧珪的脸皮抽抽了几下,“老爷子,是在骂人吗?”
“不是。”萧嵩认真的说道,“如果你读的书,像张九龄一样多。那你就会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不堪入目,甚至大逆不道了。”
萧珪瞬间懂了,“儒生死背教条、泥古不化!——老爷子,原来你是在骂张相公啊!”
“混帐!”萧嵩怒了,“分明出自你口,为何栽赃老夫?!”
萧珪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叉手而拜:“我明白了。多谢老爷子!”
萧嵩摸了摸胡须,说道:“萧珪,像张九龄这样的儒生,我朝比比皆是。你若敢当众‘提议朝廷出钱买粮’一事,就等着成为众矢之的吧!”
萧珪点了点头,“多谢老爷子。我心里有数了。”
萧嵩轻轻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说的办法,早就有人想到了。也确实有人,向朝廷提出过这样的一个议案。但是……你猜后果如何?”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提出议案的那个人,
现在还活着吗?”
“倒是没有这么严重。”萧嵩以手抚髯,淡淡的说道,“但是他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一个岭南的主薄了。”
萧珪一愣,“只是提了一个议案,能犯多大罪?至于吗?”
萧嵩说道:“他没有犯罪。”
萧珪说道:“儒家不是提倡‘君子和而不同’吗?只是提出了一条与主流不符的意见,就要被人排挤一辈子。我大唐的官场,就如此不能容人吗?”
“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萧嵩说道:“实情就是,那个人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萧珪皱起了眉头,“我没听明白。”
萧嵩沉默了片刻,说道:“萧珪,你该放开眼界,多去看一看。”
“看什么?”
萧嵩说道:“你该去看一看,两京漕运养活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官员,因为漕运差事而步步升迁。”
萧珪皱起了眉头,说道:“但我们明明是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关中两京的粮食问题。此举若能推行,我们就能节省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其他的事情。这于国于国,都有大利。但为什么,我们非要抓住那个既吃力又不讨好的老办法,死死不放呢?”
“立场不同,想法当然不一样。”萧嵩说道,“你该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想一想。他们那么多人,要么是靠漕运吃饭、养活全家,要么指望漕运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你突然一下不让他们干了,你要断了他们的活路、你要断了他们的前程。他们,还能放过你吗?”
“我明白了……”萧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真正的阻力,既不是老爷子,也不是张相公,更不是一百年前立下的死规矩。而是,利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