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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区别
    萧珪坐在一辆皇宫专用的马车里面,撩开车厢的气格朝后方看去。

    站在人群之中的苏幻云,格外醒目。

    她并没有比身边的其他人都要更高,她也没有戴上那一张冷艳又出挑的孔雀面具,更加没有花枝招展的精心打扮。

    但她就是醒目。

    仿佛有一股独特的气场萦绕在她身边,让她在人群之中,有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

    萧珪不由得想起了网络时代的一个词汇,用来形容现在的苏幻云再也贴切不过——女王!

    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模样,让人很难相信,两年前她还只是一个混迹在乡野赌场里面,靠人施舍过活的小侍女。

    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

    萧珪合上了气格,暗自轻叹了一声——我的改变,又何尝不大呢?

    此时此刻,上阳宫芬芳殿里,一场激烈的争辩正在进行。

    寿王李瑁情绪激动手后足蹈,在对他的妹妹咸宜公主大声咆哮。

    咸宜公主涨红了脸,眼神之中充满震惊与失望看着她哥哥,发出了针锋相对的大声争辩。

    武惠妃坐在一张软榻上,脸色苍白且有些木讷,眼神迷离而落寞,一直微微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异常的平静。

    她似乎并不在乎,这对兄妹俩在争什么,吵什么。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力再来劝阻这一对失和的兄妹。

    寿王李瑁和咸宜公主争吵了一阵,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最后在宦官袁思艺的眼神暗示之下,他二人终于消停下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乖乖坐下负手请罪。

    武惠妃终于抬起了头来,向左向右分别看了一眼兄妹二人,用平静又虚弱的嗓音说道:“尚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你们何不,再吵一吵?”

    兄妹二人连忙匍匐在地,一同称道:“孩儿不敢!”

    武惠妃说道:“不,你们应该吵。在萧珪抵达这里之前,你们兄妹两个,必须把积压在胸中多时的怀疑与怨气,全都通通的宣泄出来。”

    兄妹二人趴在地上,没有回嘴。

    武惠妃停顿了一下。袁思艺连忙给她递上一碗冒着热汽的参茶。她饮了一小口,微喘了两口气,然后继续说道:“瑁儿,你想要亲手杀掉,你的小妹吗?”

    寿王李瑁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母亲何出此言?孩儿绝无此意!”

    武惠妃说道:“你处心积虑针对萧珪,几番想要害他性命。这与亲手杀掉你的小妹,有何区别?”

    寿王李瑁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无力又倔强的争辩了一句,“孩儿没有……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咸宜公主突然坐直了身体,满脸的悲愤之色,看似又要争辩。但她看到了武惠妃憔悴又失望的面容,便又一声不吭的跪了回去。

    武惠妃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着头,说道:“瑁儿,你真是魔障了!……没救了!”

    最后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晴天霹雳落在了寿王李瑁的心头之上。他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惶之色,喃喃问道:“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惠妃目光清冷的看着寿王李瑁,沉默了片刻,说道:“咸宜,萧珪就快到了。你去补个妆,换身衣服。袁思艺,你去催促厨子,尽快备好宴席。”

    二人都应了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若大的一个殿堂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四周出奇的安静。心情紧张的寿王李瑁,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武惠妃突然说了一句,“瑁儿,我活不了多久了。”

    寿王李瑁大吃一惊。

    他连忙用膝盖跪行来到了他的母亲身边,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惊慌失措又满是悲伤的说道:“阿娘,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长命百岁!你一定能够抱上曾孙!”

    武惠妃仍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有些害怕。她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说道:“我死之后,谁能保你?”

    寿王李瑁再度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母亲仿佛是在叙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甚至感觉,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女子,不是他的母亲。

    她就像是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之人,在向执迷不悟的寿王李瑁,发出一个残酷又冰冷的拷问。

    她仿佛……真的已经死了!

    “阿娘,你别吓我!”寿王李瑁突然抓住了他母亲的手。

    武惠妃的手,如冰之凉。

    寿王李瑁,瑟瑟发抖。

    “回答我!”武惠妃突然喝斥了一声。

    这一声喝斥,仿佛拼尽了她的全身力气。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痛苦的弯下腰竿,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虾团。

    寿王李瑁手忙脚的去拿参茶,被武惠妃一把拽住拉了回来。

    她还是要他,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

    寿王李瑁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

    武惠妃终于停止了咳嗽。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说道:“李林甫,张九龄、裴耀卿,高力士,还有你那两个没用的舅公……我死之后,他们当中谁能保你?谁会帮你?”

    寿王李瑁咬着牙,低下头。沉默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武惠妃看着她的儿子,眼神如她肌肤一般的冰凉。

    片刻之后,她说出了一句,比之二者还要更加冰凉的一句话——“瑁儿,没有为娘,你什么都不是。”

    寿王李瑁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被人羞辱留下的不甘与愤恼,还有年轻人特有的桀骜与不服。

    武惠妃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很欣慰,你还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去愤怒。”

    寿王李瑁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阿娘,你为何要如此伤害于我?”

    武惠妃说道:“这总会好过,让别人来伤害于你。”

    寿王李瑁低了下头,沉默。

    武惠妃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接不接受,只要为娘一死,你就不再是曾经的你。那些曾经拥护于你的宰相大臣们,都将离你而去。如果那时候,就连你的亲妹妹都站在了你的对立之面,那你就只能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孤家寡人。别说有所建树,你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低着头的寿王李瑁,腮帮微微鼓起。

    他在咬牙。

    武惠妃比任何人,都要更加了解寿王李瑁。

    此刻,他仍旧不愤。他一点都不相信,母亲对他所说的这些事情真会发生。

    武惠妃不再苦口婆心的劝解。她只像一个旁观之人,继续阐述冰冷的事实。

    “除了咸宜,没人会在你落难的时候,愿意前来拉你一把。”

    “萧珪当然也不会。他甚至拥有充足的理由,要在关键的时候推你一把,让你早日落入,万劫不复的火坑之中。”

    “但是萧珪,他会愿意为了咸宜,而做出一些改变。哪怕这个改变是违心的,痛苦的,他也会愿意。”

    “所以,那个打下冰斗湖大捷的萧珪,那个被万民称颂为英雄的萧珪,那个即将获得圣人重用的萧珪——就是你将来仅剩的,唯一的希望。”

    寿王李瑁再次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孩子!……”武惠妃无力呼唤了一声她的儿子,然后将手抚在他的脸庞上,弯下腰下贴近她,言语轻细但又不容置疑的说道,“萧珪是一个大丈夫。”

    寿王李瑁再一次感觉到了羞辱。他睁圆了眼睛,喃喃的问道:“我是孩子,他是大丈夫。这就是我的萧珪之间的区别,对吗?”

    武惠妃凝视着她的儿子,温柔又残忍的说了一声,“对。”

    寿王李瑁突然站起身来,转身朝外走去。

    武惠妃的手生生停在半停,呆呆的目送他的儿子带着满身悲愤大步离去,只能发出一声,无力而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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