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曹源山这一番话后,帅灵韵并没有表现出商人血赚一笔之后应有的惊喜。相反,她很淡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曹先生,帐不能这么算。”
曹源山问道:“那依帅灵韵之见,这笔帐,该怎么算呢?”
帅灵韵说道:“我只知道这笔玉石生意,是我们元宝商会和来自西域的粟特商人曹源山一起合作,并不牵扯其他人。所以,如何交易如何结算,一切都按商道上的规矩来。”
曹源山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精光,脸上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淡然道:“帅东家这么做,我可就有一点看不懂了。”
帅灵韵淡然道:“哪里看不懂?”
曹源山浅饮了一口茶水,娓娓说道:“中原贵人最为亲睐的美玉,大多产自于阗。但今年因为战争的缘故,销往中原的于阗玉一度断货,价格因此飞涨。就算是现在,能从于阗国弄到玉石货源的人,也是不多。中原于阗玉的价格,还会继续上涨。我弄来的这一批货,绝对是上上之品,入手的价格却是低廉得可怕。如果将其运抵中原贩卖,其巨大的利润足以让任何商人为之疯狂。哪怕是令舅公这样的大唐首富,也难免为之狂喜。帅东家却为何,要主动放弃最低的玉石进价呢?”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商人逐利,乃是本性。贱买贵卖,无可厚非。但我以为,这其中还应多加一层讲究。”
曹源山问道:“什么讲究?”
“公道。”帅灵韵说道,“只有讲究公道,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曹源山突然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你们两个,真是越
来越有夫妻相了。”
帅灵韵脸上稍稍一红,“我说的只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大抵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曹源山说道:“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这是他曾经给我的教诲。帅东家听一听,这和你讲究的公道,是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曹先生是否觉得,我们这样的做法,很傻?”
曹源山一口答道:“确实很傻。”
帅灵韵淡然一笑。
曹源山又道:“但只有真正能做大生意的人,才会表现出这样的傻。它其实,是一种大智慧。”
帅灵韵微微一怔,眼神之中冒出了许多的好奇。
曹源山说道:“还是谈回我们的生意吧!——既然帅东家不愿将它看作是自家的生意,那我只好用粟特商人的身份,来与帅东家磋商了。”
帅灵韵叉手一拜,“理应如此。”
曹源山拿来一份手杞交给帅灵韵,说道:“这是我草拟的契约书,请帅东家过目。”
帅灵韵接过手杞仔细了看了一阵,又将它交给邓如海也看了一遍。二人稍加合计,然后回道:“契约书大体没有问题,元宝商会愿意签约。”
曹源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说道:“帅东家和邓掌柜都不打算和我讨价还价吗?你们是否,太过爽快了一点?”
帅灵韵说道:“曹先生给出的价格已经十分合理,我们没有必要讨价还价。”
曹源山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相比于进货价,我已从中赚取了十倍的利润。帅东家作何感想?”
帅灵韵淡然一笑,说道:“我只
知道,曹先生给出的价格符合我们的预期。按此进价,我们元宝商会有利可图。至于曹先生从中赚了十倍还是二十倍,那都是你的本事,那也是你应得的利润。我管不着。”
曹源山看着帅灵韵,慢慢的点头,“确实公道。确实是一个,做大生意的人。”
帅灵韵叉手一拜,“曹先生过奖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签约吧?”
曹源山停顿了一下,说道:“帅东家,是否真的想好了?”
帅灵韵微微一皱眉,“想什么?”
曹源山说道:“如果帅东家当真不把这一笔玉石生意,看作是自家的生意。那我曹源山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方巨富。我甚至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超越你们元宝商会的河陇分号。”
帅灵韵说道:“我说了,那是你应得的利润。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超越了我们商会的河陇分号,我会恭喜你。”
曹源山的眉头微微一皱,“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帅灵韵淡然一笑,“不怕。”
曹源山摇了摇头,“帅东家,我若是你,就一定会汲取长安的教训,再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帅灵韵说道:“曹先生说得没错。其实,我对你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曹源山眉头一拧,“那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帅灵韵淡然一笑,“那是因为,我可以永远相信萧君逸。”
曹源山定定的看着帅灵韵,沉默了好一阵,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帅东家,你眼光不错。”
帅灵韵说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签约了吗?”
曹源山点了头,“可以!”
三个人
没花多少时间,就把这一笔涉价巨万的玉石生意,给完全敲定了。
曹源山似笑非笑的摇晃着手里的契约书,说道:“倘若是岳文章签下了这样的一份契约书,他肯定做梦都要笑醒。”
帅灵韵面带微笑的问道:“那如果是曹先生呢?”
曹源山脸上的表情变得沉寂了许多,淡然说道:“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帅灵韵微微一怔,“为何?”
曹源山说道:“因为我知道,这笔大生意,其实就是帅东家在替自己攒嫁妆,或者说,是在替她未来的夫君攒家底。我曹源山最多只能捡上一点,你们吃剩的残羹冷炙。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帅灵韵的神情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脸都红了。
邓如海干咳了一声,“曹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
曹源山满不在乎的呵呵一笑,说道:“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啊!只是不知令舅公知道了其中的猫腻之后,会不会,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帅灵韵轻叹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曹先生,将这笔玉石生意做成这样,原本就是,我阿舅的意思。”
曹源山愕然一怔,“你说什么?!”
帅灵韵说道:“你很意外吗,曹先生?”
曹源山满副不解,“哪会有人,主动帮着外人去挖自己墙角?他老糊涂了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帅灵韵沉默了片刻,说道:“阿舅没有老糊涂。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猜测,他有三层用意。”
“哪三层?”
帅灵韵说道:“这第一层和第二层的用意,大约就如曹先生所言。舅公想在商会之外悄悄的给我置办一份嫁妆
,也给君逸预备一份额外的家底。以防他日,商会突生剧变。”
曹源山沉思了片刻,说道:“元宝商会树大招风,盯着它的人实在太多,其中甚至还有皇族。你阿舅这么做,倒也是明智之举。那么,他的第三层用意呢?”
帅灵韵举目看向曹源山,说道:“第三层用意,当然是为了你。”
曹源山愕然一怔,“我?”
帅灵韵认真的说道:“准确的说,是我阿舅想给昔日的好兄弟岳文章送上一份礼物。望他余生,衣食无忧。”
曹源山双眉紧皱,沉默良久。
“他……还好么?”
帅灵韵拿出一份书信,递到了曹源山的面前,“这是阿舅给你的信。”
曹源山接过信件匆匆道了一声“多谢”,正要走出雅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二位客官,本店已然客满,还请二位另谋他处!”
“我二人不要客房,只须在大堂之内有个歇脚之处便可。”
“抱歉,实在抱歉!小店当真客满,二位还是请便吧!”
“胡说!我分明看到大堂之中还有许多空位!我们又不会少了你的酒钱,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哎,既然二位苦苦相逼,小人只好如实相告——本店立有规矩,衣衫不整恕不款待!二位,还是请便吧!”
听到这里,帅灵韵说道:“曹掌柜,你这规矩当真立得有些新奇。”
曹源山淡然道:“阳关的猪窝,已经够多了。三层楼,必须和他们不一样。”
帅灵韵问道:“难道,三层楼就不怕得罪人?”
曹源山呵呵一笑,“帅东家不妨这么问。在阳关,谁敢得罪三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