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合刚走,裴蒙前来求见。
萧珪叫他坐到自己身边,说道:“裴蒙,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叫人去找你。”
裴蒙叉手一拜,说道:“先生是想知道,今日拓羯军营里的战斗细节吗?”
萧珪说道:“你在乌那合的军营里面,看到了整个战斗经过。你有何感想?”
裴蒙说道:“总的来说,突骑施人未尽全力,只是进行了一些试探性的攻击。”
萧珪说道:“我也是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们发起了五六次冲锋,但每次派出的兵马最多只有一两千人。并且,他们的精锐狼骑至今一兵未动。”
裴蒙说道:“还有,突骑施人动用的抛石机数量也很少。等到哥舒道元率领唐军接手营盘之后,他们就立刻停止了攻击。”
萧珪说道:“按照常理来说,敌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大可以一鼓作气攻下乌那合的营盘,扫清进军路线上的障碍。还有,他们远道而来粮草不多,速战速决对他们更为有利。并且,他们的统帅尔微特勒,还是一位急需用功劳来证明自己的年轻王子。凡此三点,他们都不应该采取今天这样的一种,十分保守的打法。其中必有原因。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裴蒙面露笑容,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和先生完全想到一起去了。我此来就是想与先生,谈一谈我对这件事情的想法。”
萧珪兴趣大起,“快说。”
裴蒙说道:“我思来想去,如果尔不是微特勒的身边有人掣肘,限制了他对兵马的指挥大权,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尔微特勒的心里,有顾忌。”
萧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莫非,是我的雕
虫小技生效了?”
裴蒙问道:“什么雕虫小技?”
萧珪哈哈的大笑了两声,说道:“在于阗的时候,我故意放了两个俘虏回去给尔微特勒传话。我吓唬他说,我在冰斗湖山下准备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我要全歼他的三万大军。”
裴蒙当即一愣,“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萧珪说道:“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裴蒙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此一来,先生苦心准备多时的破敌之策,不就完全暴露了吗?”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战场之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完全分辨得了呢?”
裴蒙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拿真话去骗人,才是骗术的最高境界。先生这一招,用得妙啊!”
萧珪说道:“过奖了,我这完全是跟你学的。”
裴蒙尴尬的咧了咧嘴,“先生取笑了。”
萧珪说道:“三军统帅命系万人,一战胜负关乎国运。因此,但凡用兵之人无不谨慎多疑。尤其尔微特勒还是一位颇有前途的王子,此战之胜负或与他将来接掌汗国君位,大有关联。所以现在,最紧张的人反倒是尔微特勒。因为我们早就豁出去了,正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尔微特勒稳占优势,打了胜仗那是应该的;万一打输,那就罪该万死。所以,他输不起!”
裴蒙顿时笑了,“先生竟然能把对方统帅的心志揣摩得这么清楚,难怪一诈一个准……裴某自幼行骗修炼多年,一向自视甚高。但我这点道行跟先生一比,那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们还是继续说正事——既然尔微特勒的心里已经有了疑窦和顾
忌,我再去激怒他一把。你说,情况会是怎样?”
裴蒙思考了片刻,说道:“既愤怒又猜疑,既想迅速获胜又怕落入陷阱,这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尔微特勒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因为不堪折磨而冲动行事。”
萧珪神秘一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裴蒙说道:“但是,想要激怒尔微特勒,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能够刺到他的痛处,或是影响到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在汗国的人望。”
萧珪说道:“裴蒙,你肯定会有办法。”
裴蒙不由得笑了,“先生说得没错。进献毒计,简直就是我的专长。”
萧珪也笑了一笑,“说吧,什么办法?”
裴蒙说道:“被乌那合生擒回营的托利大设,在突骑施汗国也算是一号人物。此番他被莫贺达干派来辅佐尔微特勒,与庆那大设一同充当尔微特勒的左膀右臂。但托利大设首战失利,五千人马丧失殆尽,本人还当了俘虏。这不仅是托利本人的耻辱,也是三军统帅尔微特勒的耻辱。现在我们不妨把托利放回去,顺便再将尔微特勒折辱一顿。如此,或可成功将他激怒。”
萧珪问道:“说不定,尔微特勒会一刀砍了托利。那还如何折辱和激怒?”
裴蒙说道:“如果尔微特勒当真砍了托利,那就证明他已经被折辱,已经被激怒了。”
萧珪的眼睛一亮,“有道理!”
裴蒙说道:“先生,要干这种阴险又恶毒的事情,果然还是我裴蒙,更加的有经验吧?”
萧珪笑了。
裴蒙说道:“先生不如,就将此事交予我来处理吧?”
萧珪说道:“好。我不管你用
什么办法,去给我狠狠的激怒尔微特勒。”
裴蒙站起身来叉手一拜,“遵命。在下这就去把托利找来。”
萧珪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笑容,说道:“不用去找了,就在这里等着。”
裴蒙先是一愣,然后会心而笑,“先生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萧珪满脸无辜的摊开了双手,说道:“我说,我是专程请他过来吃饭的。你信不信?”
“当然信。”裴蒙一本正经的说道,“众所周知,我们的萧元帅是一位仁义君子,唐军一向也是善待俘虏的。至于拓羯军营里的两千具无头尸身,那只是一个意外。”
萧珪顿时笑了,“裴蒙,你还真是一个狠人,骂人都不用带脏字的。”
裴蒙连忙叉手而拜,“先生恕罪,裴某再也不敢了!”
正说着,两名拓羯骑兵把托利押了过来。
裴蒙上下的打量着托利,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究竟,割哪里才好呢?”
托利浑身一哆嗦,“什、什么割哪里?你想干什么?!”
裴蒙淡淡一笑,十分平静的说道:“托利大设,你不要紧张。我只是在考虑,该要割去你身上的哪一个部位,才算比较合适呢?”
托盘利既怕又怒,大声叫道:“你——你敢!!”
裴蒙拿出了一把小刀来,仿佛有些好奇的问道:“我为何不敢?”
托利两眼一瞪无语以对,显然是被他问住了。
裴蒙想了一想,却又收起了他的小刀,转过身来对着萧珪叉手一拜,说道:“先生,为免血污弄脏此处,不如就让在下将他带走,私下料理去吧?”
料理?
萧珪点了点头以示许可,心想裴蒙还真是挺有文化。“料理”这个词还
真是用得颇为精妙。不由自主的,就让我想起了一个神奇的小岛。
……咦,裴蒙这么阴险、这么变态,不会和那个小岛上的人,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深夜。
突骑施军营的帅帐里,尔微特勒和庆那大设仍未就寢。二人因为战略与战术上的分岐,已经私下争论了一个多时辰。
年轻的尔微特勒,几乎快要失去了耐性。如果不是因为庆那大设素有“战神”的威名,在牙帐和部族内部全都拥有很高的威望,尔微特勒肯定早就把他轰回汗国,自己一个人来指挥这场战斗了。
夜色越来越深,尔微特勒忍不住扯了一个哈欠。
庆那大设说道:“特勒困了,不如早点歇息,我们明天再议。”
尔微特勒面露苦笑,说道:“庆那大设,你为何就是不肯同意,我的速战策略?”
庆那大设说道:“那是因为,我军以多打少胜券在握,没有必要急于求成,更加不能轻易冒险。”
尔微特勒无奈的摊了摊手,“于阗兵少,但是粮多。时间拖得越久,只对他们更加有利。”
庆那大设说道:“我们的粮草,也没有问题。特勒不妨耐心一点。战机,总会出现的。”
尔微特勒沉默了片刻,说道:“庆那大设,不会真的是被萧珪的谎言,给吓到了吧?”
庆那大设说道:“谎言经不起推敲,吓不到任何人。我怀疑,他说的是真话。”
尔微特勒眨了眨眼睛,“乌那合临时修建的那个营地,我们今天也都仔细看过了。我实在想不出,它能藏起什么样的阴谋和陷阱。”
庆那大设眼神炯炯的看着尔微特勒,认真说道:“特勒莫非忘了,突然沉没于地下的,拨换城?!”